作者:阳小戎
“柳某知道。”
柳子文低垂眼皮,将茶轻轻推到老地主身前,轻轻拍了拍他苍老的手背:
“这斗来斗去,无非都是利益交换与条件互提,这位欧阳大人没立马带兵掀桌,那就是还有机会谈,不至于鱼死网破。咱们今日设宴不就是来请客谢罪的吗,另外再以修缮衙门的名义捐一笔钱,看看这位欧阳大人能否满意。”
“大伙看得起柳某,柳某自然会替大伙的总体利益考虑周全,但是……”柳子文话锋一转,“不准像吴伯刚刚那样跪下投降,这不仅损害我们柳家利益,也损害了在座所有人的利益。”
“好……好吧。”
柳子文朝众人轻松的笑了笑,一副还在掌握的姿态,后者们放松下来。
然而柳子文心里却是一点也不轻松,并且刚刚众人的争吵,也让他察觉到这些地主老财们的软弱性,与各自的心怀鬼胎。
若是他知道有猪队友这个词,那此刻肯定全给贴到这些人脑门上。
包厢内重新安静下来,柳子文淡定喝茶,其它人瞧见,恢复了点信心。
不过此刻,柳子文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昨日那场东库房的变故,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派去的棋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烧掉有把柄的帐目。
柳子文的人今日只打听到,那一夜,在谢令姜去追潜入练气士后,那位欧阳县令及时赶到了东库房,并把一位老书吏的脑袋拎了出来,黎明后挂在城头,并且立马重兵封锁了东库房,好像也没再查帐了,可是天一亮就犒劳折冲府将士们,似是有什么重大行动。
这俩日,那位果毅都尉带著府兵们在龙城大街小巷到处转悠,似是搜查那夜闯入的练气士,也似是准备随时闯入民宅抄家,特别是重点关照屋内这些乡绅豪族们,弄的大伙人心惶惶的。
那一夜到底有没有得手?那个欧阳良翰到底想干嘛?
柳子文心中皱眉,这种局势隐隐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群人上楼的脚步声。
柳子文与众乡绅财主们立马放下茶杯,起身去门口迎接。
然而待门房推开,外面站著的却并不是年轻县令的身影,而是一个年轻的蓝衣捕头。
“小燕捕爷?怎么就伱来了,县令大人呢?”有人疑惑问。
燕六郎大喇喇走进门,目不斜视,走到包厢中间,朝众人随意拱下手道:
“明府公务繁忙,没时间过来,让我替他来稍些话。”
柳子文等人顿时松了口气,虽然人没来,但只要不是只字不谈就好,能有话捎来,那就是条件有的谈,有的谈,那就是有回旋的余地。
“小燕捕爷请上坐。来人,上茶。”
“不了,也没几句话,我说完就走。”燕六郎摇头,
“不坐下商量商量?”
“明府说了,这几件事没什么好商量的,而且你们也一定会答应。”蓝衣捕快意味深长的瞧了眼包厢内疑惑好奇的乡绅财主们。
柳子文与身后众人对视了眼,一齐回头拱手:
“县令大人有何吩咐,捕爷请讲!”
燕六郎先立起两指,后放下一指:
“第一件事。上次募捐宴募集的七百八十贯钱,加上这次谢罪宴你们要捐的……大概多少来著?”
柳子文接话道:“早听说县衙后宅被大水冲垮,没法住人,大伙忧心父母官,这次决定一家一百贯,合计一千三百贯,捐给县衙,用来修缮官宅,还望县令大人笑纳……”
“行了,一千三百贯对吧。”燕六郎打断道,继续吩咐:“这些钱,你们全部换成粮食,送去城郊赈灾营,并且得是十文钱一斗,水患前的正常市价折算。”
“这……”
柳子文与程员外、谌家主、吴伯等人忍不住商量起来,现在灾后的粮食是真正的紧俏物,十文一斗简直男默女泪,众人脸色有些犹豫不决,直到燕六郎泰然自若的加码:
“这次折冲府将士们来到龙城,是奉监察使沈大人之命,协助调查济民仓贪腐米案,这几日也查的差不多了,明府不日就让他们回江州交差。”
柳子文立马拍板,“可以,两千零八十贯钱,柳某再补个零头,以十文一斗价格换为粮食,明日一早便能送到城郊赈灾营,希望能为县令大人解忧。”
燕六郎点点头,似是毫不意外,放下最后一根手指:
“第二件事。明府说,端午节将至,这是咱们吴越故地的重大风俗,往年都是赛龙舟吃粽子插艾草,祭祀屈子,今年虽然水患,但也不能例外。”
“可周围的县好像都不办……”程员外犹豫道。
“江州其它县不办,咱们龙城要办,而且还要办的最大最好,让大伙好好过一个端午龙舟节。”
柳子文等人愣住了,不过旋即便是警惕,“县令大人该不会又要咱们募捐过节钱吧?”
燕六郎摇摇头,继续道:
“不用大伙捐款。明府说,他初来龙城,不能只顾著关心难民,还得给诸位乡绅地主与县城富户们一些关爱,不能厚此薄彼,这次端午盛会就是给全县上下百姓们一起参加的,龙城县衙会积极筹办,与民同乐。”
柳子文等人面面相觑,没人立马开口应答,估计都在想,某位年轻县令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直到燕六郎点头又说了句“不过”,满屋子的老狐狸们才心道一声“来了”。
“不过这次端午盛会,咱们县是要办成整个江州最大最热闹的,是要吸引四面八方的商贾游客们前来过节的,龙城本就水运四通八达,只要消息传出去肯定能热闹聚集起来。”
燕六郎指著蝴蝶溪方向:
“但是在举办盛会前,咱们得把龙城县城、蝴蝶溪两岸还有彭郎渡都好好修缮下才行,诸位说是不是?而且这次大水,诸位应该也有不少老旧屋舍倒塌,船只受损,都可以一起修缮。”
柳子文试探问:“修是要修,但怎么个修缮法?”
“当然不会让你们捐款白修,明府决定放城外赈灾营的青壮年们进城,帮忙修缮这些设施,不过既然是诸位各家的屋舍亭台,自然不会是县衙掏钱,各家自己掏工钱,县衙在一旁协助,组织人手。
“另外端午节期间,诸位想举办什么活动或宴会,都可以来衙门申请难民中的壮丁,不赊工钱就行。”
柳子文等乡绅财主们闻言,陷入了短暂沉默。
其实这位欧阳县令提出的方案,目的挺明显的也没藏著,包厢内众人都是千年的狐狸,瞧得清楚;这不就是“以工代赈”嘛,富人出粮、穷人出力、官府出信,各取所需。
另外,龙城县连通云梦泽与长江的发达交通,也属于他们这些乡绅财主们的财路,用一场端午盛会吸引四面八方的商贾游客,确实可以消减水患带来的恶劣影响,促进蝴蝶溪两岸的商贸,对他们是有益的。
柳子文、程员外、谌家主和吴伯等人都挺诧异的,没想到今日前还掀桌子欲抄家的令他们棘手的新县令,转眼就突然丢出一份各方利益顾及特别好的温和方案来。
这……是思想境界从打打杀杀直接跳到人情世故的跃升幅度啊。
当真是同一个人干的事?
席间有几个乡绅暗暗感慨。
不过,或许是被欧阳戎吓怕了,或许是担心有坑,又或许是家族生意偏门不涉及这块利益。
柳子文等人没有马上答复。
燕六郎也不急,背手在这间渊明楼的豪华包厢内转圈,偶尔瞧一瞧柳子文等人的表情,模样漫不经心……
嗯,这其实是他最近跟明府学的,用明府的话说就是……要让这帮人上套,你得要风轻云淡要有逼格,让他们自发脑补,给你补强。
见时候差不多了,燕六郎转身询问:“诸位考虑的如何?”
柳子文没有说话,默默打量著燕六郎与其他人的面色,其实他对这个端午龙舟节的盛会没什么兴趣,柳家并不依赖水运商贸这方面收获利润,古越剑铺该卖出去的宝剑照常卖,即使龙城大水也不愁销路。
不过虽然没什么收益,但也没什么害处,可行可不行。
而眼下,柳子文要暂时稳住手里有兵的新县令,等待远水……所以卖个面子又何妨,况且,包厢里其它乡绅豪族们似是对这个方案挺心动的,柳家虽是领头羊,但也不能拦了跟班们的财路,不如顺水推舟。
柳子文端茶轻抿;程员外、谌家主和吴伯等人主动开口,又问了些排坑的问题,燕六郎也是遵著某位年轻县令交代的话,一一解答,双方谈的融洽。
见其他人态度都挺赞同,柳子文放下茶杯,带头拍板:
“县令大人爱民如子,这等有益龙城的方案,自无不可。”
“那行,我先回去禀告明府,后续事宜,刁大人和其他同僚会与诸位接洽。”
“小燕捕爷慢走。”轻松下来的众人纷纷相送。
燕六郎点点头,转身离开,不过刚走到门口,好似想起什么,这位蓝衣捕快停步转头:
“对了,还有小件事忘说,明府说,若是今日与诸位谈的好,为表一点小小心意,他可以放开全县粮食的限价令。”
柳子文微怔,还以为耳朵听错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从今日起官府不再限制龙城县的粮价,诸位回去后,可以放心加价了,随便卖。”
高大圆脸的年轻乡绅捂嘴咳嗽道:“咳咳,这些都是市场价格,不是我们操控的,是市面上供需关系照成的价格,捕爷说笑了哈哈哈。”
燕六郎学著当时明府吩咐完此事后的表情,淡淡一笑,“行,咱们一起相信市场,诸位再会。”
他利落下楼离开。
只徒留一众乡绅地主们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似是还处于天上掉馅饼的惊异之中。
分两章太赶了,怕写的太急,又出剧情问题,所以二合一大章发……以后应该都是十二点准时,兄弟萌!
第40章 越地有女,云梦有剑(求追读求票票)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无脑。”
“没有。”
欧阳戎目不斜视摇摇头,与面对面的小师妹对视,嗯他一点也不关心师侄们未来食堂的规模。
“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我还是中了。”
“越高明的陷阱往往越朴实无华。”
谢令姜有点小惆怅:“是吗……可我读了这么多书,阿父也时常叫我先动脑子再动手,但我一看到敌人受伤跑路,我就想追,以为能很快逮到他。”
欧阳戎想了想,安慰道:“正常,以前我也总是冲动越塔觉得丝血能杀,后来才知道这叫人生错觉。”
“越塔……死穴……什么意思?”谢令姜一怔,试探问:“师兄也是练气士?”
“不是……不过也差不离,那种到手的人头飞走后的冲动,我懂。”他感慨。
“师兄。”谢令姜鼻子有点酸。
“所以师妹不是无脑,只是脑子有点大…不对……有点笨,多跟师兄磨练磨练,就灵光了。”
“……”谢令姜。
“师兄不会安慰人可以不安慰人。”她板脸点头。
欧阳戎笑了下,从桌上拿起半截青铜兽面,端详了下,“所以师妹看清这妖人模样了吗?”
“没有,他脸上还涂有颜料,装神弄鬼……携伤跃进蝴蝶溪逃了。”
欧阳戎瞧见谢令姜小脸上的歉意神情,轻声道:
“眼下看,八成是柳家派来的,说不得还有同伙接应,师妹没有冲动的贸然下水,是对的。”而且小师妹应该游不过他,比人家多个两斤呢。
谢令姜依旧愤愤不平,“主要还是我不擅长剑术,否则这些虚妄妖术,皆一剑破之,直击本体。”
刚想安慰几句的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瞄了眼她腰间长剑,“你管这叫不擅长剑术?”
“这才哪到哪,师兄应该是第一次见练气士吧?”谢令姜摇摇头,“我所走的此条道脉,并不以剑术见长,真正能一剑破万法的是另一条隐世道脉。”
“师妹走的是读书人道脉?”
“嗯。师兄也知道练气士?”
“听六郎提过些,但不太清楚。”顿了顿,欧阳戎又好奇问:“这练气士道脉可有品阶高下之分,师妹又是何境界?”
虽然他治了水、斩了龙后要回家,可却也不妨碍稍微八卦一下,因为他总怀疑心湖中那座功德塔与练气士有关……
而眼下看来,小师妹这样的练气士有些像武侠小说里的高手,只是换了个名称罢了,修行的好像也不是横练武功,而是一种叫做“气”的东西,连多重两斤、身娇体柔的小师妹都能飞檐走壁,可见它确实蛮神奇的。
并且这套力量体系的源头也追溯到了某些古籍上只言片语出现过的先秦练气士,
但不知道那群先秦练气士的源头又是追溯到哪,上古神话时代吗?
而且当下练气士群体中的顶级存在们又是何光景?该不会真能长生久视吧,那千年前的始皇帝求到长生药没……唔,想必是没了,若嬴哥还在,估计也不会有现在的离乾、卫周了。
“江湖上的事,师兄少打听。”某位谢氏贵女似是还在生气,某人刚刚白瞎了她的感动。
欧阳戎含笑剥了个橘子,扣了两下白丝,递过去,“师妹消消气。”
谢令姜轻哼:“不吃,上火。”
年轻县令想了想,把桌上那堆橘子皮默默推了过去,还有白丝。
这个降火。
“……”
谢令姜袖影一挥,把师兄准备收回的剥皮橘子抢了过来,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眼他。
“皮自己吃去。再剥两个给我。”
欧阳戎笑著点头,又剥了几个递去,“说正事吧。”
谢令姜转而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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