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但病情好像不见好转,其子离扶苏派家奴来江州,请求刺史大人帮忙寻请名医,还说他阿父快要撑不住了……”
王冷然听到这里,心顿时凉了半截。
欧阳良翰等背后操刀之人,不给他丝毫把柄机会,谋局滴水不漏。
“本官明白了。”深呼吸一口气,“你……你先下去!”
打发走绿衣官员,王冷然返回院子,少顷,他笑容勉强的将思慧大师送出了门,黑衣僧人看向这位新刺史的眼神略微古怪。
送走杂人,院内安静下来,王冷然立马转头,手书一封,再唤来了一位绝对亲信。
亲信携信出门,王冷然一脸忧虑的看著亲信的背影逐渐远去。
他能来江南水运繁华要道的江州,做这一方封疆大吏,很大原因,是有卫氏王府的扶持。
“当初两位王爷未雨绸缪,千叮咛万嘱咐,要看护住废浔阳王一家,彻底封锁住他们上达天听的路。两位王爷与相王府正争斗到重要关头,万不可让这边出岔子,影响大局……”
想到这里,呢喃自语的王冷然顿时坐立不安,眼底有些晦暗。
傍晚。
刺史府后门。
一位卷发绿眼的波斯商人身影走出门,低头溜进黑暗中,少顷,一辆马车从巷内阴影中缓缓驶出,远去。
刺史府后宅,一间客人离去的冷清书房内,王冷然正孤坐上首。
天光渐暗,屋内未点烛灯。
昏暗中,王冷然的神态模糊,隐约只见一副阴沉皱起的眉目。
他转头看了一眼,前方客座上的一只七分满的茶杯。
客座的凳面还是热乎的,某位波斯商人已不见身影。
桌上的茶水已然凉透。
“那位六公子到底是何意思,是误会了什么,还是说,这是魏王那边的意思?”
王冷然拳头攥袖,脸色犹豫挣扎。
几日不见,卫氏那边对于废浔阳王一家的态度,竟然变得模棱两可起来。
王冷然直接追问是哪位王爷的意思,可是那位暂领卫氏江州势力的波斯商人却回答说,是魏王殿下器重的那位六公子的态度。
另外,栗老板也把这事上报给了魏王,但洛阳路远,魏王府那边还未传来回应。
当年,他们一方好不容易联手将浔阳王离闲一家人打落凡尘,剪断了离氏皇族的重要一翼,使洛阳仅剩下缩头乌龟般的相王府另一翼。
甚至,后续离闲迁到江州后,还设计将他牵扯到了千里之外的某起扯他虎皮的造反案,诬陷他涉嫌造反。
也得亏离闲胆小如鼠,女皇陛下似是知子莫若母,也不太信他有参与,只贬未杀。
但也使得离闲,连浔阳王这最后一个体面身份,都被废去了,几乎全家贬为庶人,龟缩在一座偏远县城,瑟瑟发抖,
仅能靠江南地方上、同情离氏宗族的一点保离派官员,暗中给些帮助,勉强维持,过点富家翁生活,名号与权势荡然无存。
这种几乎彻底镇压的大好局面,眼看著就等,女皇陛下与倒向相王的朝臣们,逐渐忽视、忘记离闲一家,
他们再出手,让离闲一家人“病死”的静悄悄的,浑然天成。
甚至王冷然来此赴任前,得过魏王暗示,就是来背负这个最后送终使命的,静等任期后期动手,
然后先失职罚俸,干一任闲职,今后便海阔天空——在卫氏帮助下,进入那座梦寐以求的帝国最高的政事堂!
可谁曾想到,他还没动手,龙城苏府那边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虽然都是病重。
但,他让离闲病,和离闲自己病,能一样吗!啊?哪个真,哪个假?
昏暗书房,王冷然表情阴晴不定,屋内有呼吸渐渐变粗起来。
“欧-阳-良-翰,伱干得好!一会祈福,一会祥瑞,一会装病!干得好啊!”语气无比赞扬。
屋内无人应答。
寂静了一会儿,某位江州刺史陡然起身,猛地挥袖,桌面顿时扫空,茶具“叮珰”坠地……
江州已经入夜。
但城南刺史府的公堂内,依旧灯火通明,一众官吏衙署们被喊来聚集,似是要加班加点。
“把大伙叫来的原因,大伙应该猜到了些,今日外面不是都传的沸沸扬吗哈哈。”
王冷然环视左右,拍手大笑,一副和蔼长官的模样,语气很好说话的样子:
“这件事,其实欧阳县令已与本官书信仔细说过了,已然赞同。祥瑞突然出现,他们也有些措手不及,选择第一时间送去洛都。此举,本官十分欣慰啊,欧阳县令做的不错。
“龙城乃江州的一份子,欧阳县令那边牧民有方啊,竟能有如此天恩祥瑞降临,这是江州之福,亦是社稷之福,是天佑大周啊!”
王冷然洒脱一笑,递出一份新写的奏折,慈声叮嘱:
“来人,替本官把折子上递神都,诸君也与本官一起吧,替陛下敬献祥瑞!”
众人齐愣。
王冷然面色如常,又一番事无巨细的吩咐叮嘱。
对于敬献祥瑞一事的操作,显得十分熟练。
可能是由衷感到某位年轻县令后生可畏,被唤起了记忆,把当年上位的老本行又捡起来了吧。
一众江州官员面面相觑,少顷,纷纷抱拳:“遵命,刺史大人高明。”
某位江州刺史笑容欣慰。
而此刻,距离这座公堂不远处的后宅,某间昏暗书房内。
遍地都是砸得粉碎花瓶箱柜,文房四宝等清贡物的碎片,还有倒地的盆栽泥瓦……一片狼藉。
……
圣历元年,十月初。
自江南江州龙城县的首封献瑞奏折,驰抵了神都。
几日之内,来自江南各州县各级官员的一份份献瑞折子如雪花般涌至洛阳。
争先恐后。
神都朝野,顿时热闹。
会天晴朗,帝游西苑,长乐公主随驾,携群臣同往,赏御苑百花。
恰闻祥瑞,美玉复圆,帝抚掌笑,公主、群臣纷纷恭贺,当即下旨,将御苑此院,更名为“完璧园”,于百花之间,再建“天佑殿”一座,供奉佛降神玉,以示嘉祥。
次日,早朝。
周廷百官上表庆贺,建言为女帝加封圣人尊号,帝允之。
有老臣曰:“玉玦复圆,乃废浔阳王为帝祈福,子为母孝,日夜不休,乃至重病卧榻,大周以孝立国,此等孝心,佛祖动容,特降祥瑞。”
夫子出列,曰:“月有阴晴圆缺,连金石顽玉,亦能复圆,完美如初,试问天下还有何情谊不可复原?”
再曰:“与骨肉亲情比之,又何如?”
殿上,卫姓双王不语。
相王离轮与公主长乐附曰:“概莫如是。”
群臣百官纷纷进言。
帝默,答曰:
“然也。”
十月己巳,下诏,复三子离闲为浔阳王,召浔阳王迁至江州浔阳城,养疾。
帝派御医、女官,赶赴江州,守望病榻。
此举传出,天下士民称赞,朝野群臣归心。
十一月初,东林寺高僧善导等众,护送一枚神玉,走洛水入京,神都万人空巷,洛人纷纷围观,津津乐道。
女帝崇佛抑道,大周国教亦是释门,上行下效,长安、洛阳百姓大多信佛。
此举过后,善导大师名扬神都,偏居南隅的莲花净土宗教义,始传两京,士民皆逐莲宗风尚。
浩大礼制下,神玉迎入天佑殿,又召白马、福先等洛阳名寺僧侣,与东林寺高僧一齐入殿,诵经一旬,为大周社稷祈福。
帝往之,聆听佛谛。
及至傍晚,巡游完璧园,万花之中,筵赏群臣。
有文采之臣奉旨作《天佑殿颂》。
帝喜,当即下旨,改年号为“天佑”,赦囚,给复一年,免关内今岁赋,赐酺七日。
宴后回宫,当夜,帝旨传出,免江州龙城县百姓庸、调,终其身!
江南江州刁姓县丞等敬献祥瑞官员,皆有犒赏。
女帝改元,神都内外,欢庆数日。
喜迎天佑元年……
诸事皆定,喧嚣消去,余波渐缓。
一旬之后。
天佑殿内的释门高僧们,缓缓结束诵经,一一退散。
关中两京的百姓们,重新回归日常。
这偌大一座王朝,繁华无匹的神都,每日发生的事情千奇百怪、异彩缤纷,江南道的神玉祥瑞之事,热乎一阵,便逐渐没什么人提起。
这一日,紫微宫内,女帝下早朝,步行宫廊,忽有白日烟花。
龙袍老妇人侧身停步,转首欣赏,身后跟随的圣驾悄停等待。
俄顷,女帝突然回头,口谕,令秉笔女官即刻撰写制书一份,飞速发往凤阁、鸾台,盖章通过。
制书与敕书,这两类都属于通常意义上的圣旨,但制书是最高规格的圣旨,专门处理重要事务,也就是以往常说的诏书。
只不过女帝名昭,必须避讳,于是称之为制书。
此刻,这一份御口亲赐的制书,内容十分简单:
迁进龙城令欧阳良翰为江州长史,即刻赴任。
这份任免制书,畅通无阻的通过了凤阁、鸾台、天官核批,最后由一匹带风的快马携持、南出洛阳城门,飞速发往江南道。
一路上所有经手它的朝堂诸公与吏部官员纷纷侧目,忍不住反复打量上面某四字名……
江州乃江南道有数的上州之一,毗邻长江,交通要道,繁商之所。
虽然有江州司马之类的贬官热门职务,但是这些都是不理州务的闲职佐官,勿去沾边,岂能与长史相提并论?
且这也正好说明,一州职权全集中在了最上面一小撮官员身上。
而长史,乃一州副官,权势仅次刺史。
江州长史,五品也。
有人不禁乍舌。
一位本朝最年轻的五品长史不声不响诞生了。
第284章 挑灯看剑,收拾行囊
十月己巳,帝下诏,复三子离闲为浔阳王,召浔阳王于江州浔阳城;
十一月初,浔阳王至浔阳城,养疾;月末,迁进龙城令欧阳良翰为江州长史。
十二月初,女帝诸道封赐,陆续抵达江州龙城县。
……
欧阳戎升迁江州长史的加急消息,差不多与“免龙城县百姓庸、调的终身税收”,
还有刁县丞等献祥官员升官犒赏的消息一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抵达龙城县衙。
携带制书的神都天使,又临龙城县。
说起来,算上欧阳戎这次,一个月内,神都那边已经来两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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