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欧阳戎只是个空降的县令,整个端午盛会期间,龙城县衙与民间自有一套熟练无比的风俗流程,并不需要他插手指挥,自行运转即可,他只需盯下县衙开支。
这几日欧阳戎为了验证那套水利方案,忙的昏天黑地,眼下也乐得清静。
况且大办特办端午龙舟会的目的,眼瞧著已经差不多达到,他一时摸鱼起来。
恩,剥个粽子先!
蝴蝶溪沿岸有很多观赛台,延绵数里,看热闹的观众们并不会全挤一处。
但最核心的主观赛台,是欧阳戎所在的渡口高台,位于龙舟赛起点。
不过它附近还有几处视野不错的观赛台,亦是热闹,被龙城县的大族与豪商们占据。
柳子文便是带著二弟柳子安与家眷们,包下了一座位置很好的观赛台。
柳子安坐在椅上,从主观赛台上那位一脸人畜无害的年轻县令身上默默收回目光,转头问:
“大哥,你说这个县令到底在想什么?放开限粮令,粮价已经飙升二十钱一斗了,怎么著,他也转手卖粮?”
柳子文观看龙舟比赛,目不转睛,轻轻摇头:
“暂不管他,涨粮价对咱们没有害处,当下最重要的是……炉中那口剑……得时刻盯著,其它都是次要。这个萝卜县令只要不像疯狗一样过来咬就行,咱们继续联合其它十二家富绅孤立他。
“看得出来,他很想治水,但眼下灾情从哪弄多余银粮,而且想修狄公闸,没咱们这边提供的工匠,是不可能短期内修好的。再熬一熬,总会求上门来的。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公道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办的,当年贬官的狄夫子都没做到的事,此子还想做成不成?”
这位柳氏少家主丝毫不急,自信稳操胜券。
柳子安看一眼大哥,沉默点头,不再多言。
像柳家这样的大船,除了把握大势的掌舵人外,还需要有柳子安这样的副手军师,背后做脏活累活。
柳子文喜欢看势,好谋善断,而柳子安喜欢用计,擅长做局。
对于柳子文的决断,柳子安倒是颇为信服。
另一侧,也有一座被重金包下的观赛台,视野极好。
王操之坐在一众粮商中间,最近心情不错。
也是,毕竟换谁来白捡钱,心情都差不到那里去。
他与他身后的清凉斋,算是最早发现龙城县粮市这处聚宝盘的外地粮商之一了,在本地乡绅粮商还在紧急去外地熟人处调粮的时候,外来者王操之就已经拍板调来了清凉斋商行在洪州的三万石囤粮。
可谓商贵神速,先赚一笔。
待到大批外地粮商如同嗅了血的鲨鱼聚集龙城县后,王操之又在渊明楼摆宴,热情接待这些同行们,分享龙城县的局势消息,对于这些或比他有强、或比他弱的粮商们,丝毫不藏著掖著,顿时团结起了一支炒粮价的小团队。
这半旬以来,来龙城的粮商越来越多,可粮价却始终维持在二十钱一斗,就算他们的手笔。当然,也有端午节家家户户做粽子,对粮食需求高的原因在里面,但最重要的还是有他们调控,市场价没乱,货多但不挤兑,慢慢收割这帮韭菜们。
做生意嘛,大家和和气气一起赚钱,打打杀杀或一家独大干嘛,吃不长久的,即使背景通天。
另外,王操之还有一件开心之事。
在此地遇到一位陈郡谢氏的直房嫡女,且还是乌衣巷王谢这一代子弟中出类拔萃十分耀眼的才女谢十七娘,其父是大周文坛的大儒谢旬。
王操之没有生出什么痴心妄想,他只是琅琊王氏的旁房子弟,且走经商之道,经营的清凉斋在家族里也不怎么受重视。
有自知之明,越是出身高门大户且受益,越是维护森严等级。
王操之想与这位谢十七娘搞好关系,至少混个眼熟,是为了以后万一王氏受重视的嫡系才俊能娶到她,他可以去攀攀交情,这叫提前下注。
“王少掌柜,我怎么觉著这小小的龙城县消化不下咱们这么多粮啊。”
观赛台的一众外地粮商中,有个带著紫色幞头的高大中年粮商,手里盘著的一串小叶紫檀手串停住,皱眉道。
王操之转头看去,此人是这次外来粮商中,财力最雄厚,同时也是背景除了他外看起来最大的粮商,姓马,传闻是金陵那边某家开国勋贵的白手套。
王操之笑脸以对,“马掌柜勿心急,龙城县只是个开胃菜,先吃个小饱。”
“哦,此话怎讲?”
王操之自若道:“龙城粮价一涨,周围其它几座受灾县的粮商定然忍不住心痒,即使当地有限粮令,也难压住,咱们到时候再过去浇一把火,嘿嘿……
“这龙城水路方便,正好做咱们的中转站,先把粮运到这个囤著,后续整个江州地界的灾县都是咱们的餐桌。”
马掌柜舒眉,不过在座的粮商中又有一个山羊胡老粮商开口询问:
“若是粮价迟迟不涨,粮食囤太久陈化了怎么办,陈粮可卖不了几个钱,可不能最后便宜那些穷鬼。”
老粮商两指捻了捻蓝黑丝绸布料的衣角,又摇摇头,“这地方储粮的环境太潮湿了,很容易陈化。”
这老粮商姓李,财力仅次于马掌柜与王操之,听说与洪州长史家有些关系。
王操之面色不变,似是早有考虑,指了指脚下这个渡口:
“还是有赖此地发达水运。所以说,咱们每日都要合理沟通卖粮,若是发现市场不妙,有粮食久久堆积的风险,咱们就赶紧唤船运粮跑路,现在这儿又是灾区,人力最贱,要不了几个钱。”
他笑露一口大白牙,指了下众粮商,又指了下他笑脸:
“大伙又不是刚走出来行商的雏,这点市场上的风吹草动难道还捕捉不到?见机不妙就跑路呗,难不成做慈善?诸位叔伯哪位不是千年的狐狸,相信已经不少人提前准备好船了,何必再多此一举问小侄。”
马掌柜、李掌柜等人相互对视一眼,皆点头哂笑。
有个低调粮商赞道:“王少掌柜确实铜牙利齿,做事周全,难怪年纪轻轻就接手家中生意,担当大任。”
“不敢当不敢当,以后还得多向诸位叔伯学习。”
王操之微笑摆手,心里却有些反感不耐……我是琅琊王氏贵种,若不是读书不行,出来赚钱,谁愿意跟你们这些商贾贱籍打交道。
王操之看了眼河里即将开始的龙洲赛,转头吩咐随从,端上一些甜粽来,余光忽瞥到某道略熟的倩影正朝主观赛台走去,他脸色好奇,起身下台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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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福报钟又响(起点上架,凌晨求首订!
)
“是甄姨偏让我来的。”
欧阳戎嘴里还塞著半只粽子,愣愣抬头翻眼瞧著身前这位挡住他阳光的抿嘴女郎。
刚刚小师妹直接上台走到他面前,没头没尾来了这一句话,令他皱眉不解。
啥意思,不是自己想来找他,是别人逼的?
另外,小师妹身高确实挺高的,但就是说话有点冲,喜欢顶撞师兄。
眼前这一双大长腿,亭亭玉立的,瞬间挡住了他全部的视野,特别是从下面往上望去,都快看不到她傲娇的小脸了……这才是遮目亭啊,大孤山半山腰那是个假亭子,哪有这座亭子大不对,遮目。
某怨种大师兄放下筷子,站起身,第一句话就是:“咸粽子,还是甜粽子?”
谢令姜偏过头没看他,眼睛盯著河道上正在争竞的龙舟,撇嘴:
“我有的是粽子吃哼,只是来替甄姨带个话……”
顿了顿,余光发现某人已经二话不说埋头剥粽子,她马上道:“咸粽,蘸白糖。”
可说完话,这位谢氏贵女又立马后悔了,小脸上闪过些恼色。
似是恨铁不成钢。
欧阳戎正低头并没瞧见这些,他闻言后手一抖。
这是入了什么邪教?蘸了糖那到底是算咸粽还是算甜粽?
欧阳戎默默吐槽,把粽子递给谢令姜,转头唤一旁的伙计去取点白糖。
待身旁伙计走后,只剩下欧阳戎与谢令姜二人,一时间气氛有点冷场。
上回争吵后,已好多天没见。
谢令姜今日的男装打扮挺亮眼,一身白衣像个如玉公子,但却系了一条朱红撒花缎面腰带,很显腰细,露出的内衬衣领与里衣袖口也是朱红的。
一抹朱色点缀一袭白衣,小师妹是懂搭配的。
欧阳戎收回眼睛,先开口:“婶娘让师妹带什么话?”
谢令姜手里筷子不自觉的轻戳碗里棕色的小咸粽:
“你叔母喊你过去挑婢女。”
“挑婢女?”
她点头解释:
“一大早甄姨就拉我逛街,说五月五热闹,西市口马行有不少贩卖奴隶的外来胡商,你七品官身,房内一个婢女都没有,说不过去,她要给伱挑个贴身婢女。
“到地方后发现选择太多了,眼花缭乱,有高丽姬、新罗婢、菩萨蛮、东瀛奴,还有金发碧眼的西域胡女……只是不知道你喜欢哪样的,我正好也不愿逛了,甄姨便托我来带话,让你忙完后过去亲自挑。”
欧阳戎欲言又止。
谢令姜面色如常,低头小口咬了下粽子尖,咸咸的,忽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小时候也不喜欢这类把人律比畜产的事,可是师兄有没有想过,与其将她们继续留在黑心胡商们那里,最后被恶主买走晚景凄凉,何不去把她们赎来,对她们好些,尽些微薄之力,甚至若有机会,可将她们送回家。”
欧阳戎沉默。虽说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但是现在大周的情况是供不应求……不是他一个小小七品县令可扭转。
过了会儿,伙计取回白糖,欧阳戎顺手递给谢令姜,欲语,这时,台下小跑上来一位矮个青年,十分自来熟的凑近:
“咦,令姜姐,你也来看龙舟吃粽子啊!”
说完,王操之立马转头,注视欧阳戎,惊异道:“这位是……县令大人?!久仰!久仰!”
矮个青年一副久仰大名、恨见晚了的扼腕神情。
欧阳戎扬眉,瞧了下正微微皱眉的小师妹,正色拱手:“请问阁下贵姓……”
“我是操之啊,免贵姓王,就是那个老掉牙的琅琊王氏,和令姜姐家是世交。”
欧阳戎恍然大悟:“原来是操之兄,失敬失敬。”
“是小弟久仰县令大名,一直未能求见,早听闻龙城县令爱民如子,浩然正气,今日一见果不如然!甚至比小弟想像中的还要英姿勃发!”
“哪里哪里,英姿就行了,勃发算不上……操之兄才是人如其名,人中龙凤。远来是客,请坐请坐!操之吃咸粽还是甜粽?要不要白糖?”
“必须甜粽!什么,白糖?正经人谁吃粽子蘸糖啊?你蘸吗?”
“我不蘸,你呢?”
“不蘸。”
“蘸糖是一种虚无的甜,是没有灵魂的。”某人叹息。
“……”谢令姜。
你们……谢令姜又好笑又好气的看著这自来熟的俩活宝,她都还没来得及介绍,二人就对上眼神了,还直接把她开除了粽籍……恩,你们是糖不蘸一点,你们是脑子都蘸一点。
“咸粽蘸糖吃那还叫……”王操之兴致勃勃,还想再说,可下一秒机敏的求生欲让他飞瞥到旁边面无表情的谢家姐姐手里端著的糖碗,他一脸正色对欧阳戎道:
“县令大人,我觉得咸粽蘸糖也未尝不是一种聪慧的选择!”
欧阳戎笑著点头,谢令姜忍不住道:“王操之,你不是忙著炒粮吗,还有时间过端午?”
王操之挠挠头:
“咳,小弟只是跟著那些大粮商们屁股后面喝点糖水,哪有胆子炒啊,谢姐姐太高看我了哈哈哈。”
他心下有些后悔上次初见时直接告诉她,他来龙城卖粮之事了,没想到这位谢家姐姐性子这么正经,当时听完就冷下脸来……
这位清凉斋少掌柜余光瞥向欧阳戎,后者脸色平静,没有丝毫生气,甚至看起来还显得有点呆笨,在人畜无害的剥著粽叶。
这个欧阳良翰瞧著和外面传闻一样,是个正人君子书呆子,也是,不然这位谢氏贵女也不会与一个外姓寒门男子关系这么近,肯定是性格对上了,这么看,原来做个书呆子也挺好的……王操之心里失笑摇头。
他面上叹息:
“县令……欸算了不这么见外,咱们都与令姜姐熟,就容小弟斗胆喊一声良翰兄。”
“行,都行。”欧阳和善点头。
可身后不远的燕六郎听到王操之言语,却眉头一皱……没大没小,一个倒买倒卖的奸商竟敢和明府称兄道弟?胆够肥。
王操之笑容更盛:
“良翰兄,小弟听说龙城遭受水患,百姓缺粮水生火热,特意运了些粮食过来,想尽些微薄之力。
“想必良翰兄前些日子撤掉限价令,应当也是心忧缺粮,吸引更多粮商来龙城,可眼下这粮价谁能想……
“欸,没想到竟被那帮同行黑心前辈们抬的这么高,小弟想帮忙可胳膊拧不过大腿……良翰兄,要不这样,这几日,小弟去联合几家同样看不下去的有良心粮商,一起去城南摆个粥棚施粥,良翰兄到时候开业过去剪个彩,你看如何?”
年轻县令脸色似有些怅然,看了王操之一会儿,眼神感动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只是用力拍了拍这位有良心有担当的青年粮商肩膀,像是一切都不在言中。
“欸,远来是客,请坐请坐。”欧阳戎重复。
王操之笑容灿烂,摆摆手,“就先不打扰了,还有朋友在下面,令姜姐,良翰兄,改日聚,小弟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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