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33章

作者:阳小戎

  回归眼下正事,年轻县令转头朝柳阿山道:

  “那位老剑匠说的没错,这条蝴蝶溪确实是祸乱之源,不仅滋养出一颗吸食民髓的恶‘柳’,它还成了龙城水患的帮凶。

  “每次云梦泽一涨水,狄公闸只要没挡住,蝴蝶溪的水就漫出河道,淹了龙城县城,这条溪弯弯曲曲的,一点泄洪能力都没有……”

  欧阳戎凝视山下。

  他作为龙城县令,这次水患的职责除了赈灾外,还有治水。

  对于后者,欧阳戎刚来县衙上任的时候,便与刁县丞交谈过,只是那时他连赈灾的粮都不够,更别提治水了,刁县丞当时是建议他去找柳家‘要饭’,和前几任一样,重修狄公闸,挡住上游云梦泽的水。

  眼下,他一整折腾后,赈灾的粮勉强够了,加上动员全县、以工代赈、组织端午盛会……已经能养活城外的难民们了。

  于是眼下治水便成了当务之急。

  因为他知道,端午过后梅雨季最大的降水期就要来临了,当下龙城县是一点水利工事都没有,在地势如盆地、雨季容易蓄水的云梦泽面前,就和没穿裤衩一样,是大是小一览无余,到时候洪峰不淹了龙城才怪。

  而其它人,例如刁县丞,都是靠县志的经验顺口溜来预判水患,什么“四年一大淹”,今年已经大淹过了就不会淹了……

  欧阳戎在这方世界还没遇到过什么超自然力量,所以他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去相信顺口溜,他没法自己骗自己。

  这几日他走访蝴蝶溪上下游,便是在弄清水利情况。

  眼下的情况很简单,也很棘手。

  云梦泽、蝴蝶溪、长江三者可以看成一个“工”字形,蝴蝶溪就是中间这一“竖”,云梦泽可以看作一个占地方圆数千里的蓄水池,是江南道最大的淡水湖,它的水就是主要从这一“竖”排入长江,再由长江东流入海。

  而眼下,欧阳戎眼里看见的这条“竖”,弯弯曲曲的。

  曲折水道最难泄洪。

  这水怎么治?

  是继续去修狄公闸,走当年狄夫子的老路,和后续县令们一样每四年一次缝缝补补?

  来龙城走一遭、攒功德的年轻县令扪心自问。

  燕六郎与柳阿山听完欧阳戎三言两语便清晰无比的讲解,皆愣。

  燕六郎思索了下,尝试出主意:“要不咱们去……扩宽河道?”

  欧阳戎没点头,燕六郎反应过来什么,愁眉苦脸自语道;“也不行,就算咱们有人手,但是咱们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银粮,撑不起这工程量。”

  欧阳戎却是闻言起身,垂目拍了拍衣摆上的灰:“谁说没有银粮?治水的银粮不是已经来了吗?”

  “明府说的银粮在哪?”

  “不就在下面?还是自己长腿来的。”

  欧阳戎轻指了下山下的县城,然后又独坐,安静看了会山下风景,他率先转身:“此处确实视野开阔,走吧,该回去了。”

  年轻县令走出亭子后,转身看了一眼亭上的牌匾,不禁自语:

  “好一个遮目亭,丝毫不遮目……有道是,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已然有主意了的他笑吟一句,下山吃“肉”去了。

  ……

  欧阳戎没想到,他刚回县衙就被人喂了一口“肉”。

  县衙公堂。

  “什么,你说我不在的时候,苏家来找过本官?”欧阳戎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哪个苏家?他们来找本官干嘛?”

  他确实不记得龙城本地最大的十三家乡绅豪族中有姓苏的人家。

  刁县丞摇摇头,“那位苏家大郎说,他是来给他家补税的,之前明府查帐,他们自我审察了下,发现可能有些摸棱两可的税没交上,所以现在呈给明府。”

  欧阳戎奇道:“竟然还有为咱们官府著想、主动查漏补缺的?额,他们补交了多少?”

  刁县丞咽了咽口水,“一千两银子。”

  欧阳戎眼皮子跳了下,“这是漏了什么税,补交这么多?”

  刁县丞摊手道:“我让手下去查了苏府的帐,发现他们每年都按时纳税,分文不少。”

  “那伱还不把钱退回去?”

  刁县丞闻言,看著欧阳戎的眼神有的古怪起来:

  “可是那位苏家大郎说,若是没有漏,那就把这笔银子捐给县衙,让明府大人自行处理,他们只求明府大人的一副笔墨就行了,什么时候给都行。”

  欧阳戎嘴角抽了下,起身去桌前瞧了瞧这笔巨款。

  这张桌子都被银子压的有点摇摇晃晃。

  一千两银啊,都抵得上他威逼利诱那帮恶霸劣绅们捐钱的一半了。

  年轻县令把手里的银子丢回桌上,走大堂上背手踱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咱们龙城县还有这等遵纪守法的良民?”他诧异问。

  主要是欧阳戎早就对县里这群地主土豪们失望透了,或说,对他们压根就没怀有希望过,这些日子斗智斗勇,触及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

  可眼下却突然杀出一个白莲花来,比踏马的良民还良民,真是令人男默女泪。他如何不震惊。

  好家伙,这么一想,有点小泪目了都。

  这波啊,这波叫PUA。

  欧阳戎一叹。

  刁县丞想起一事,又道:“对了,明府,你与贵叔母现在住的梅鹿苑,也是这苏家无偿捐的。”

  欧阳戎哑然。

  不多时,刁县丞带公务离开,留下某位年轻县令站在大堂内一人独对一桌白花花的银子。

  他摸了摸下巴。

  “鹿鸣街苏家……就在旁边?隔壁那家苏府,记得小师妹就住在那,她说是世伯家……也就是说,这个苏家是恩师的故交?”

  欧阳戎披上衣服,准备出门,可犹豫了下,又把官服挂回去了。

  人家找名义捐一千两,只求他一副字画,颇有君子之交的意味,若是登门拜访就显得有些俗了,更何况这苏家还是恩师的故交,他也不能太熟络,得避嫌。

  欧阳戎点了点头,将人情记下,旋即派人喊来了燕六郎。

  他下巴示意了下银子:“拿去买粮,全花了,不准剩。”

  顿了顿,年轻县令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特别是街上新开的米铺,得好好照顾下人家生意。”

  “喏。”

  ……

  第一抹晨曦最先是落在东林寺山顶的钟楼上。

  只是今日上楼敲钟的灰僧衣沙弥心思丝毫不在钟上,频繁望向山下的蝴蝶溪方向走神。

  若是此刻有早起的纪律僧人路过,瞧见了也不会去管,因为今日寺庙香火肯定没多少,且主持会带著一大帮僧人下山去城里的彭郎渡布道。

  因为今日是五月五,又是一年端午。

  龙城县内。

  天还未大亮,扩建后的新渡口,便最先热闹起来,壮丁苦力、贩夫走卒、家丁奴仆、衙役书吏、还有叫卖早点的小贩,便熙熙攘攘挤在码头,搭台般桌,爬梯挂彩。

  被晨曦刚刚捂暖的蝴蝶溪上,眼下最显眼的不是外地运粮的大船,而一艘艘绚丽多彩的龙舟。

  若从全城往下俯视,便可看见,天光还未完全照亮的各条大街上,从各个坊巷走出来的人头,汇聚成了川流不息的人浪,皆朝著赛龙舟的蝴蝶溪渡口流去,城外的流民们亦是涌入城中,大街小巷都有蓝衣的捕快巡逻,维护秩序……

  龙城县衙牵头举办的端午龙舟会终于开始了。

  刚到上午。

  “明府,明府!”

  鹿鸣街,龙城县衙,报导完的官吏们都是往门外走,去码头看龙舟,只有某个怨种捕快逆著人流,往县衙里面跑,嘴里呼喊著,他逮到一个熟人快嘴问:

  “赵四郎,看到明府了没?”

  “早上有弟兄去给县令大人送早点,好像是在后宅。”

  “这么晚了,赛龙舟大会都等著明府开幕呢,怎么还在后宅啊?”

  燕六郎无奈,一路推攘著人流,赶到了被大水冲塌后无人居住的县衙后宅。

  刚进来他就看见某个穿著青色长袍的年轻县令,正在弯腰捣鼓院子里一个奇怪的“沙盘”。

  燕六郎觉得院子里这玩意儿应该叫沙盘,因为看著有点像军队模拟地势山形的沙盘,只不过明府捣弄的这个是放大版,占满整个院子,并且里面还有模拟的河道,水源连接著另一处抽水的井。

  “明府,该出门了。”

  “哦。”

  欧阳戎头不回的应了声,蹲在池边洗了把脏兮兮的脸与手,然后走去,顺手关上了井边抽水的井车。

  院子里这座庞大“沙盘”里急速流动的“溪水”,停了下来。

  燕六郎取来官服,展开,帮年轻县令穿上;期间,这位性子毛躁的蓝衣捕快忍不住瞥了眼院子里的奇怪“沙盘”。

  自从上回从大孤山东林寺‘游山玩水’回来后,明府就迷恋上了这玩意儿。

  他先是托柳阿山寻来了不少工具材料,然后在县衙后宅找了个没人打扰的大院子,在里面吃喝睡,埋头折腾了两日,最后做出了院子中的这个“沙盘”。

  瞧样子,燕六郎觉得很像那日在半山腰上看见的蝴蝶溪与龙城县地势,不过仔细一瞧,却又有些变化,有些弯弯曲曲的河道好像变直了些,有些地势好像移动了些……

  燕六郎看不懂这是在干嘛,不过……这才正常,他觉得他要是看懂了明府的脑回路,那就真出息了,可以不做这跑腿怨种的捕快头子了。

  燕六郎叹气。

  欧阳戎穿好官服,低头整理袖口,边出门边问:“粮价现在多少?”

  “明府,已经二十钱一斗,维持半旬了!”

  “干得不错。”

  燕六郎脸色谦虚道:“是明府指挥的好。”

  “不是,我是说那批外地粮商们干得不错。”

  燕六郎:“……”

  欧阳戎带著燕六郎走出县衙,登上了柳阿山驾驶的马车,在车上坐好后,他微笑解释:

  “根据你前日在码头仓库探查回来的消息,眼下这批外地粮商至少已经汇聚了十万石粮食在龙城,可是粮价还是维持在二十钱一斗,没有发生同行之间的恶性竞争,这些外地粮商里面,应该是有脑子灵光、长袖善舞之人在串联配合,默契卖粮。”

  燕六郎恍然,“原来如此。”

  欧阳戎轻笑,“看来也不全是毫无防备的,都是人精啊……这口肉,稍微有点硬。”

  燕六郎试探道:“那今日……”

  “一切如旧,走吧,这一年一度的端午,得让全城人都过个好节。”

  欧阳戎笑说,燕六郎点头。

  这时,似是想起什么,年轻县令又问:“对了,小师妹你最近有看见吗。”

  燕六郎思索了下,“我上次回家,街上看见她好像从渊明楼里出来。”

  “没事跑那里去干嘛,哪里能干嘛,额,小师妹该不会好女风吧……”

  年轻县令凝眉。

  燕六郎欲言又止,想问,谢姑娘这么明显,明府都看不出来,把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冷落好几天,该不会是好男风吧……家中一根独苗的蓝衣捕头不禁收臀往后缩了缩。

  欧阳戎并不知道气氛突然蕉灼了起来,不多时,马车抵达彭郎渡,他当先掀开车帘,顿时一阵铺天盖地的热浪袭面。

  唔,是咸粽子的香味……

  好兄弟们……快上架了,好紧张,呜呜呜,感觉要扑街了,这几天大伙追一下书呀……(磕头咚咚咚!)

第44章 好戏开场

  欧阳戎发现一件挺神奇的事,做大周朝的“公务员”,端午节竟能有一天的法定假期,这是女帝年年都下达的诏书。

  不过这个时代,能享受这种假期特权的是极少数人,因为忙于生计的平民百姓没有上班和假期概念。

  这方世界,打工人还真成人上人了……

  彭郎渡龙舟大会的开幕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一县之令的欧阳戎只是到场露了张帅脸,简单讲了两句——真就两句,然后带头进行一个“起龙”仪式,便去台上坐著当泥菩萨。

  南方吴越之地,自古就盛行端午节赛龙舟的习俗,特别是在水患多的地方,可以祈求风调雨顺、农业丰收,算是每年最重要的节日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