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只见爱侄儿欧阳戎面前的那只药碗,此刻空荡荡的,比某人的脸还干净。
旁边的叶薇睐与半细正小脸错愕的看著欧阳戎发呆。
“额……”
谢令姜好奇:“甄姨,檀郎说什么啊?”
甄淑媛:“说……”
欧阳戎抹了把嘴,一本正经的点头:“说味道不错。”
谢令姜喜眉笑眼,俏脸神色有点不好意思:
“不觉得苦就行,第一次熬,卖相可能不太好,不过我放了两块饴糖,小时候我喝此药怕苦,阿父就取块饴糖给我含著……”
甄淑媛数女发现,檀郎出奇的听话起来。
陪小师妹聊了会儿,眼见夜深,小师妹、婶娘相续离开。
书房只剩下欧阳戎与叶薇睐。
欧阳戎松了一口气。
终于走了。
他取出公文,继续埋头处理白日没处理完的事务,让叶薇睐先去睡觉。
最近的精力大部分放在了东林大佛的建造上,案牍堆积了很多江州民生的事务,对了,还有明日州学释奠的祝词,他得连夜准备好……
所以,这些日子,欧阳戎并不是故意无视越子昂等士子们。
而是他确实忙的抽不出身,去和他们费口舌……
不知不觉,欧阳戎熬到接近拂晓,外面天色蒙蒙亮。
期间,夜起的叶薇睐数次劝他睡觉,都被其敷衍过去。
欧阳戎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并没有察觉到院子里,正有一道红衣倩影端著一碗黑乎乎的热雾药汤,寒著俏脸缓缓走近书房窗前,微眯的眼眸闪耀危险的光芒盯著他。
随即……
有道是,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
一番折腾,书房大门敞开,谢令姜板脸抢走桌上灯盏,大步走了出去,
失去灯盏的昏暗门内,那张书桌前,刚从被窝里迷糊爬出来、仅穿碧绿小肚兜的白毛丫头犯错似的低埋脑袋,揪著手指,罚站原地。
欧阳戎神色有点心虚,仰头迅速饮光碗中苦口良药,摸了摸小脸自责的叶薇睐,他默默追出门去。
不知道是不熟悉宅邸中的路,还是什么原因。
谢令姜并没有走出多远,轻易就让某人追了上去。
欧阳戎没提刚刚的事情,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
“绾绾忘加饴糖了吧,怎么有点苦。”
“加了呀……”
谢令姜立马蹙眉回头,表情欲言又止,看了看欧阳戎人畜无害的表情,她忽哼一声,
不想去回答睁眼说瞎话的某人。
欧阳戎眨巴眼睛,上前牵住佳人的玉手,朝正前方那一条背景是拂晓暮光的小路走去。
初春早晨的风,迎面吹拂,人有些醒神。
欧阳戎转头,朝微微鼓嘴像是赌气的谢令姜说:
“等忙完这段日子好不好,以后绝对不熬夜了。”
谢令姜面无表情:“大师兄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这次一定。”
“哼。”她别过脸。
旋即,二人默默走了一会儿。
欧阳戎感受到小师妹握他的素手紧了一些。
欧阳戎也捏了捏她。
谢令姜忽然认真点头:“他们都在胡说八道。”
“啊,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欧阳戎有些摸不著头脑,
谢令姜转脸,看著他:
“那些吃饱了没事做的士子们,说伱此前没有上书奏折,或者上书讨好、支持,在贪生怕死。”
她牙关咬紧:“都在胡说八道,大师兄不要搭理他们。”
欧阳戎失笑:“师妹怎么还在意这个。”
“大师兄难道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生气难道就能什么事也不做了吗?”
谢令姜唇抿成红线,感受著他手掌的温度,走了一会儿,轻声道:
“一直没问,大师兄的奏折写了什么,和我之前想的一样吗?”
“你想的是什么样?”
“就像当初在京城谏告长乐公主。”
欧阳戎摇头:“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这次?”
“心平气和的与女皇陛下算了一笔帐,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的建造大致需要花费多少,大周与造像四洲,每年的赋税收入又是多少。再拿江州的每年财政举了个例……”
谢令姜怔怔听著。
拂晓前的天色,像青黛色的暗沉幕布搭就的背景,
她依稀看见大师兄转过头来,病怏怏的脸庞,消瘦又平静,似是述说著一件简单如常的事情:
“相比于堅决反对天枢与佛像,与完全讨好谄媚女帝、支持建造二者,
“我选择了折中。
“在那封奏折里建议,宽限建造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的期限,给各州募集充裕的时间,
“还有二者的规格,也放宽限制,例如大佛不一定要建造平地立身的佛像,三十丈未免也太高了些……”
谢令姜不知为何,心情格外的平静,默默倾听完面前这位病怏怏江州长史的平静陈述。
“另外,我代表江州大堂推拒了陛下的两万贯脂粉钱,分给相对最穷的桂州,还挺拍马屁的建议,四座大佛的佛首都按照陛下的尊容雕刻。”
谢令姜微微睁大眼。
说著说著,欧阳戎自己都失笑了,转脸笑问:
“是不是不太符合,绾绾心里,我的形象?”
谢令姜沉吟:“也不是,只是有点意外,大师兄如此……冷静。”
“是伪君子才对。”
欧阳戎自嘲一笑,伸手指了指北方天际:
“陛下未尝不知道,建造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会空耗国力、阻力重重,可是对帝王而言,体面有时候比对错更重要。
“在绝对的顺从与坚硬的反对,两者中间,若是能有既可体面、又能务实的声音,她更可能去折中采纳,不过,也要看下面臣子们递梯子递的漂不漂亮了。”
谢令姜轻叹一声:“难怪大师兄退而求其次。这……其实是对的。”
欧阳戎接过谢令姜另一只手上的灯盏,在沾满拂晓露水的园林小路上,他漆眸倒映著一粒难灭的烛火:
“但是这并不代表季大人、李刺史、魏御史他们是错的,某种意义上,他们骨鲠强硬地撞得头破血流,反而是帮了折中的我。
“虽然现在看,我那封奏折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谢令姜挥袖接话,语气斩钉截铁:
“可大师兄也绝不是越子昂他们说的贪生怕死,不该被如此误解。”
狐白裘青年松开满是佳人香汗的手。
他捧灯前进。
“若是龙城时候的我,也会与季大人、李刺史一样做。”
“大师兄现在为何变了。”
欧阳戎持灯停步,回头说:“因为净土是假的,这儿…是地狱。我明白了,有生之年,可能永远没法将它变为净土了。”
谢令姜愣了下,“那该怎么办?”
欧阳戎笑了下,语气轻松:“还能怎么办,凑合著过呗,还能离了咋滴?”
看见忽然朝她挤眉弄眼作怪的大师兄,陷入沉思的谢令姜忍俊不禁。
“其实能越来越好就行了。”他眯眼开口。
“想让它越来越好吗。”谢令姜忍不住多看了眼大师兄:“总觉得大师兄与夫子越来越像了。”
“哪里像?”
“唔,一样的平和沉稳,一样的…曲直难分。”
欧阳戎摆手:“错觉。我都不认识夫子,没见过人呢。”
谢令姜眨眼:“可某人的礼都送到夫子书房了,话说,是谁让阿父帮他送那件小玩意过去来著?”
欧阳戎日常脸皮厚的像挡箭牌:
“这不是听说,他老人家也喜欢算帐吗,我这叫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对,叫尊老爱幼。”
谢令姜哼唧唧:“哼,老狐狸,小狐狸。”
欧阳戎忽然手指东方肚白的天际,“好,天亮了,该回去了。”
说完,他转头走人。
谢令姜看著捧著灯盏开溜的某人背影,遮嘴脆喊:
“等等,不准再劳神公文,你回去休息下。”
“休息个锤子。”欧阳戎摆摆手:“上午有州学释奠,在至圣先师庙,得提前过去。”
“那好,等我。”谢令姜追上:“我也去。”
……
马车内,欧阳戎躺在小师妹圆润紧绷的大腿上,瞌睡了下。
抵达了与云水阁同一条街的至圣先师庙。
至圣先师庙是前年新修的,依旧崭新气派。
眼下初春,州学开学前,需要进行一场祭拜至圣先师的庆典。
欧阳戎与王冷然作为地方长官,也分管州学的教育,需要亲率长幼,依礼行之,祭祀圣贤。
只不过王冷然早早就“因病请假”,来不了,消息传出,自然被士子们私下嗤笑,不过前者很显然不在乎。
上午的阳光铺在庙宇高高翘起的飞檐上。
欧阳戎带著小师妹、燕六郎,提前抵达,神色自若的走进庙中,去与负责州学的官员汇合。
门外进进出出的一些士子神色愣了下,回过头,揉了揉眼,诧异看著欧阳戎的背影。
似是没想到这位往日一直“回避”的低调长史,会亲至现场。
州学士子们奔走呼告。
很快,江州长史欧阳良翰前来至圣先师庙主持祭祀的消息,在江州士子群体间传遍。
浔阳城的士林舆情就像头顶初升的太阳一样抬头,并迅速升温。
各州的州学本就是士子们的大本营,往日的争论更是激烈,越子昂便是江州州学里面的常客,经常传出大胆言论,俨然有意见领袖的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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