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容真。”
“在。”
大殿内竟藏有宫人,一位冰冷冷少女从殿柱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穿著一袭与妙真一样的绯红宫装。
只不过相比远在江州的宫装妇人,宫装少女娇小玲珑不少,青葱年华,亦是一位侍奉御前的彩裳女官。
龙袍老妇人眼皮不抬的吩咐了几句。
名为容真的冷冰冰少女立马离开,连夜前往紫微宫的御书房,取回一份压箱许久的奏折,呈上御案。
旋即小透明般,退至殿柱后的黑暗中,毫无声响。
女皇卫昭拿起奏折,垂目浏览。
奏折上的男子字迹,清逸潇洒,洋洋洒洒千言,在给她算一笔令人颇为头大的帐。
怎么与国老一样,喜欢算帐?
俄顷,女帝卫昭缓缓放下奏折,手背撑著下巴,这张法令纹松弛的年迈脸庞,露出沉思之色。
片刻后,她忽道:
“容真,将这封奏折抄录一份,省去名字,送去政事堂,让诸公讨论,再拟旨一份,呈上来。”
“是,圣人。”
大殿柱子后面的黑暗中,冷冰冰少女宫装铺盖冷硬地板,伏地领旨。
誊抄这封只觉得罗里吧嗦的普通奏折时,她瞥了眼四字名字,忽略过去……
第二日一早,狄夫子缺席的政事堂会议上,
诸公们好奇发现陛下面前一位受宠的彩裳女官送来了一份未署名的奏折,纷纷传阅……
下午,政事堂拟定了一封崭新的诏书,送回宫中御案。
女皇卫昭审阅了一番,朱笔画圈。
隔日,有一份圣旨,昭告朝堂,明示天下。
对于“颂德铜”的募集期限,与四方佛像的建造期限,天下各州分别视情况,宽限了三月到六月不等。
同时,圣旨还略微放宽一些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的建造规格,适当的缩减预算……
等等新规发布,引起一阵热议。
一时间,关于大周女皇态度的些许转变,与难测圣心,令大多数朝臣与地方官员都惊诧不已。
当日清晨,紫微宫的朝会上,
卫氏双王面无表情。
诸位紫衣相公们,余光扫了眼上方不动如山的龙袍老妇人身影。
默默交换目光,纷纷低头。
……
洛阳,夜。
毗邻洛水南岸的积善坊,一座宰相府邸内。
书房灯火未熄,老迈佝偻的狄夫子一身常服坐在桌前,接著灯火,眯眼反复浏览某份广传洛阳的手抄稿。
书房内还有一位绯服中年官员,是御史中丞沈希声。
沈希声坐在书桌前方的一张木椅上,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热茶,轻声叙述了女皇陛下态度转变的最新圣旨,还有卫氏双王、朝堂诸公的大致反应。
狄夫子低头伏案,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沈希声只能借助胖老头不时轻“嗯”的鼻音,继续往下讲。
一炷香后,他说完了朝堂事宜,止声。
眼见夫子依旧没有反应,他撇了眼夫子手中那份熟悉的、广为传阅的手抄稿。
“谢兄这位高徒,近日又是出尽了风头。”
沈希声笑著讲出一些朝中其它大人物们对欧阳良翰的评价,饶有兴趣的问道:
“夫子,你怎么看?”
狄夫子撇了眼桌上某个名叫算盘的古怪玩意儿,点评:
“不务正业。”
顿了顿,胖老头微微颔首:“但也及时。”
沈希声微愣,咀嚼了下前面那四字,眼底有些好奇。
狄夫子没有解释。
少顷,沈希声略带疑惑的离去。
人走之后,书房安静下来。
狄夫子伸手取来一把算盘,手指颇为熟练的操作了下,摇了摇头。
这是某人托恩师递来的小礼物,似是亲手劈竹制成。
他最近告假在家,闲暇时研究此物,有点杀时间。
“连带老夫也跟著不务正业啊。”
老人补充了一句,叹息起身,默默走去里屋。
第二日,紫微宫内的凤阁。
“夫……夫子。”
“嗯。”
病养多日的狄夫子穿著一身整洁笔挺的官服,拎一副算盘,路过愕然打招呼的凤阁官员,走近阔别月余的肃穆大厅。
他一如往常,走到靠窗户的位置上落座,低头用袖子擦了擦落一层薄灰的桌案,整理了下堆积如山的案牍。
凤阁官员们或侧目,或奔走相告。
胖老头拿起一份公文瞧了眼,有些愁眉不展:“又要花钱啊。”
一副随手拎来的崭新算盘,被他顺手搁在面前这张堆满了大周朝年年赋税与国库盈亏牍简的旧木桌上。
狄夫子销假归来之事,当日上午,便传遍了宫内所有官署,霎时间,引得朝野内外惊诧。
傍晚,凤阁下值前,圣人銮驾如期来到凤阁门口,女皇陛下亲自慰问国老,恩赐重礼。
凤阁门外,天子嘘寒问暖,老臣动容对答。
一时间,众人眼中,君臣和睦,关系好像恢复如初。
洛阳朝野紧绷数月的某一根弦,终于稍微松了些……
第332章 慕名而来
【功德:六千零七十一】
欧阳戎蹲在小木鱼前,眼睛盯著上面的青金色字体看了会儿。
光是他这段注视的时间内,这一串青金色数字,还不时的跳动一下,小小的涨上一笔。
同时尾随而来的清脆木鱼声,一阵又一阵的回荡在洁白空旷的塔内。
欧阳戎面无表情。
少顷,他微微皱眉,站起身,在功德塔里逛了两圈,意识脱离了功德塔……
饮冰斋,卧室内的床榻上,欧阳戎睁了眼,长吐一口气。
床榻前有些黑暗,卧室没有点灯,紧闭的窗外不时出传来几声初春的虫鸣。
是黎明前的黑暗。
眼下刚刚开春,有道是“住近湓江地低湿”,浔阳城位于江畔。
能拂动千帆的浔阳江风,让全城早晨的温度颇低。
自然令人有些想赖床,不愿离开温暖如小娘胸怀的被窝。
欧阳戎躺在厚实被褥内,小腹上还有某位白毛少女侧卧沉睡搁放的小短腿压著。
此刻床榻内的黑暗中,除了叶薇睐闭目有节奏的吐吸声外,欧阳戎睁开的漆眸,正盯著上方的帷帐。
脸色似是出神。
他今日醒的有些早。
或者说,昨夜压根就没怎么睡著,只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就清醒了过来,在心海里的功德塔转悠。
若不是怕起床的动作吵醒了叶薇睐,令小丫头小题大做、忧心仲仲的跑去给婶娘与小师妹报忧,
欧阳戎早起身,去书桌前办事了。
从前几日起,耳畔不时响起的清脆木鱼声,就让欧阳戎夜里也有些辗转反侧。
他此前其实也没想到,自己在至圣先师庙与江州州学士子们的答对会传遍天下士林,又一次名播天下。
眼下事已发生,欧阳戎反而愁眉不解起来。
这次事件到今早为止,他已经涨了四千多功德,
并且功德上涨的势头似乎还在持续,小木鱼压根就没有歇下来的迹象,只是渡过了最初的几天,势头缓了一点而已。
“若是没有江州至圣先师庙的事情,是不是有很吐司子与官府的流血冲突会如期发生,眼下只是缓和了一些苗头?
“否则,又是一起起类似柳州士子的惨案发生?”
欧阳戎嘀咕自语。
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迹象。
“看来这次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的建造,影响比我此前预期的还要大。
“朝廷所宣扬的繁华盛世,大概只是关内两京百姓的盛世,东南江淮这边,作为一向的赋税重地,也还算富裕,可是除此之外,其它地方呢,这些更像是沉默的大多数。
“希望这次新圣旨的颁布,与夫子的归朝,能够缓解一些局势……”
欧阳戎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抬手拂开颈脖处有些挠痒痒的莹白长发,他翻身起床,越过叶薇睐,
他下床走去,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不管如何,太阳照常升起,要去上值了。
今日又是忙碌的一天,他这条劳碌命是跑不掉了。
“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
欧阳戎突然把绣红绿鸳鸯的被褥一掀,随手拍了下,说道。
“唔唔主人,太阳在哪?”
白毛少女脑袋上有一束压歪的翘毛,迷糊揉著粉臀,东张西望问道。
欧阳戎失笑,大步出门……
“檀郎,母后最新颁布的旨意,突然宽限了各州……此事你怎么看?”
是夜,浔阳王府,聚贤园书房内。
一众熟悉的身影齐聚,人方齐,离闲迫不及待问道。
他怎么看?
欧阳戎嘴角略微抽搐了下。
这次颁布的新圣旨所提出的宽限各州的条文,几乎与他提出的那几条意见相近。
“伯父,其实大师兄早有料到……”
谢令姜定定的看著大师兄,眸底露出倾慕神色,朝离闲等人说了说奏折之事。
后者们听完,眼神有些震惊复杂的看向一脸平静的欧阳戎。
“其实陛下发出这道圣旨,除了我与政事堂诸公配合递梯子外,更多的是向告病不上朝的夫子表态,互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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