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欧阳戎排队领了一碗粥,笑著道了声谢,带著谢令姜走去一旁。
他看了下旁边不太景气的育婴堂,又垂目瞧了眼碗内,嘀咕:“比上次来还稀,看来确实赚不到什么……可惜了,咱们龙城灾情还不算严重。”
欧阳戎语气遗憾。
“什么意思,赚钱?”谢令姜追问。
欧阳戎转头忽问:“小师妹知不知道,这样一个简单的粥棚,外加一座育婴堂,在一个大旱或大水后的灾年,能赚多少?”
谢令姜突然感觉牙齿有些不受控制的咯咯作响,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你,说。”
欧阳戎低头抿了一口粥,轻声:
“大善人们平时里修桥铺路,善名远扬,等到了灾年,率先协助官府,搭建粥棚支锅熬粥,把难民们聚拢起来,先用一碗稀粥半死不活的吊著,放心,这粥只会越来越稀,等到了难民们饿的手脚无力、头昏眼花,直接端上热乎乎的白面馒头来。
“快饿死的人是没有太多思考能力的,看见这种热白馒头能直接红眼,随后丢几个就能换走身家余财,但这种馒头只是看著香,却是最不顶饿,吃完后该饿死的还是跑不掉。如此一圈下来,便用镰刀割了一波浮财。
“单单如此哪能满足,大善人送佛送到西,再在粥棚旁设个育婴堂,父母饿死前可以把幼婴孤儿托付其中,但大善人总不能给你白养吧,房契地契总要一起托付吧,美其名曰长大后交还孩子,但若孩子自己不争气没活下来,那可就怪不得善人了。
“不过也有些善人心善一些,把孤儿养大,只是为奴为婢总跑不了的,总得做牛做马报个养育之恩不是?若是孤儿年龄大些,直接当奴隶卖了也是一笔钱财。咦,这么说来,有些大善人们鼓吹‘几十年来活婴逾万功德无量’,倒也不全就是假的。”
谢令姜听完后浑身冰冷,不禁道:“我有一问,他们明明有钱,为何不自己买饭吃?”
欧阳戎轻声说:
“灾年之所以是灾年,便是因为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只能空守住屋田地。而若是大善人能量再大点,把官府的赈灾粮揽到自家粥棚来放,再联合其它乡绅粮商关门不卖……现在知道柳大善人为何年年大水,年年大富了吗。”
“那龙城……”
“以前龙城的灾年,我不知道,今年这次大水……我刚离开东林寺,下山进城那会儿,柳家这座粥棚和育婴堂可是办的很火热,甚至衙门的赈灾粮有些都是在这儿派粥。”
谢令姜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师兄上任后,改在城郊建赈灾营免费派粮,岂不是断了柳家的财路?”
“也不全是,柳大善人的镰刀割的都是城里这些有些余财的人家,城郊那些都是宅田被淹、从四面逃难过来的穷人,或说已经被割完了的,柳大善人对这些穷鬼们不感兴趣,而我们县衙的赈灾粮也只能保住这些人。”
欧阳戎又认真道:
“所以我说,我挺感激伱世弟,还有这些外来的粮商的,至少他们带了粮食过来卖,高就高点。而不是让整个龙城的粮市都被柳子文他们把控。”
明明是站在正午的太阳下,手里还是热粥,可谢令姜却感到手脚冰凉,她看著身前这座粥棚与育婴堂,满眼都是骸骨与饿殍。
欧阳戎没说话,知道某位小师妹一时难以接受。
他等了会儿,转头尽量扯出笑,语气轻松道:
“不过很快,你师兄我真要彻底得罪柳家了,眼下粮价还很高,育婴堂还有点浮财可以割,扮成善人骗一骗,不过几天后的粮价……唔,小师妹赶紧趁热,珍惜下倒闭前的限量稀粥。”
小师妹依旧低头沉默不语。
欧阳戎想了想,伸手准备接过她手里的碗,可抓碗时不小心碰到小师妹白生生的手背,突兀缩手,脸色惊奇,同时眼尖瞥见她手背抹红光闪过。他低头看了眼被刺的通红的指尖,似是被一种尖锐之物刺到,可又未流血。
“师妹怎么还带刺?”属玫瑰的?
“对不起……师兄。”
谢令姜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的气,抬了下手,欲牵来他手指察看,抬到一半又缩回去。
她抬头红著眼眶,歉意道:“我前些日子吵架,不该说那些气话,当时我并不知道,原来所谓的大善人、粥棚这些书卷文雅的词汇,竟是这种血腥残暴的光景。”
欧阳戎摇摇头,“没事,你是不是状态不太好……”
谢令姜忽道:“师兄之前不是问,读书人道脉的七品是什么吗?”
欧阳戎一愣,谢令姜已经开口:
“翻书人。”
“七品与八品天差地别,前者直接迈入中品练气士,朱绯灵气,且灵气外放,可这也是极难跨越的鸿沟……
“阿父曾说过,读万卷书是君子,而翻书人……只翻书,不读书。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忽然有些理解了。”
谢令姜偏过头,吸了吸鼻子,“刚刚境界动了下。”
“这是喜事。”欧阳戎一笑,“那就再添一件喜事。”
他转头:“阿山。”
“在。”
“通知那边,准备开仓,从今日起,将咱们的存粮投放市场,价格先来个……”年轻县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来个市价的零头吧,五钱一斗意思意思,给小师妹庆祝一下。”
“是!”柳阿山应声离去。
某位谢氏贵女悄悄瞟著笑若春风的年轻县令,忍不住忽喊一声:
“大师兄。”
“什么?”欧阳戎回头。
“……没事了。”
小师妹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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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我那么大一个福报呢?
欧阳戎又来到云端这座古朴的功德塔。
在治水成功前,他其实并不想踏足的。
而且刚开始,欧阳戎没打算兑换这份新福报,他当下啥也不缺,治水进度也算顺利,眼下只想著攒够一万功德值,去净土地宫兑换那个份可能送他回家的大福报,没太必要浪费功德值兑换别的。
但奈何,端午那日莫名触发的新福报,一直伴随著福报钟的微微嗡鸣在他耳边提醒。
就像是关掉声音后盖在桌上嗡嗡震颤的电话一样——而且还是女友打来的。
欧阳戎故意拖了两天没去理它,结果竟然还在嗡嗡嗡,脑海中紫气翻腾的福报钟锲而不舍的提示著他:死鬼,该接“女友电话”了。
接你妹哦。
赖上我了对吧?
欧阳戎无奈。
或是怕新福报挡住老福报的兑换,或是想验证下福报钟的威力。
正好眼下外面暂时大局已定,今夜,他抽空又进入了识海中的功德塔。
又是老地方,一望无际的白雾,被封号的小木鱼,哦,还有上方三档跳蛋似的福报钟。
欧阳戎先是瞥了眼小木鱼上方那一行青金色隶书:
【功德:九千三百六十一】
“快了。”
他脸色稍缓,抬头望向不甘寂寞、欲引起主人兴趣的古钟,嘴角不禁扯了下。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之前可高冷了,一动不动的,竭尽全力撞一次,你都不带吱一声的,怎么现在抖颤成这样了?要主人满足伱?
欧阳戎眼神古怪的看著从钟身上缓缓溢流下来的深色紫气,伸手抓了抓,紫气无形无相,不过旋即却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念信息在他心头涌现。
额,只要一千功德值就能满足你?
“原来现在这么容易就能满足你……”
欧阳戎叹息,“还是喜欢你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那就……恢复吧。”
似是感受到指令,下方的那一行青金色隶字光彩大盛,原本显示的功德值从“九千三百六十一”迅速降至“八千三百六十一”,于此同时,从青金色隶字中飞出一簇同色光团,化身为活灵活现的“一尾游鲤”,射向福报钟!
这一次,这“一尾游鲤”没再被弹回,而是炸为一团绚丽的烟花,于此同时,福报钟停止所有的震颤……它响了。
铛~
这是福报钟第一次敲响。
也是兑换出的第一份福报。
耳边的钟声并不大,然而却沉闷悠扬,仿佛穿透了时间,穿透了空间,扩散到漫无边际的虚空中去,
欧阳戎站在塔内洁白的空间中,期待的等了会儿,直到缭绕耳畔的钟声远去,才略愣的看了看四周。
功德塔重新恢复寂静。
小木鱼,青金色隶书,还有福报钟……全部回到原状,又是亘古的宁静。
又等了好一会儿,依旧安静。
“是在现实中兑换?”
欧阳戎思索了下嘀咕,转身离开功德塔,回到现实。
梅鹿苑,书房后屋,漆黑的床榻上,年轻县令两手后撑,抱被起身,好奇的瞧了瞧左右。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院内的虫鸣,从开缝的窗扉间钻入,反而越显寂静了。
“额,怎么感觉什么改变都没有。”
欧阳戎疑惑凝眉,掀开被褥下床徘徊起来:
一会儿开开轩窗,一会儿推推院门,甚至还大半夜,披衣跑到大宅门口东张西望,引得甄氏等人夜起好奇看望,还询问檀郎是不是约了哪家女郎半夜翻墙私会。
“……”
欧阳戎一阵搪塞,快天亮前,带著满肚子疑惑回房。
我福报呢,我那么大一个福报呢?去哪了?
不过待到这个难熬的夜结束,早晨结束,上午结束,下午结束……一天全结束了,欧阳戎终于不再疑惑了。
自信点,去掉“感觉”,就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第二日,早八上值,年轻县令面无表情,迈进县衙大门,
“师兄……你怎么这么深的黑眼圈?”等候的小师妹奇问。
“没,没事。”他摇摇头,“我很好。”
不过是被渣钟骗了一千功德而已……
等等,它改日是不是准备再骗一万!?
欧阳戎忽然索然无味起来。
……
“檀郎,这米价是不是降了许多?端午前不还是二十钱一斗吗?”
“好像…是吧。”
被拉来逛街的某人今日兴致缺缺,只是走他旁边的美妇人似是并没察觉,继续笑语:
“啧啧,这十二钱一斗真便宜,幸好没在端午节前买。”
亦步亦趋跟在美妇人与俊俏郎君身后的新罗婢喜道:
“大娘子,现在的米价,一天一个价哩!”
“哦?”
“听说东市每日早上开市,都有人低价卖粮,一斗米只要五钱呢。”
“还有这种好事,该不会是陈粮贱卖?”
“不是,是上好的白米。”
半细摇摇头,又道:“不过听说这‘五钱米’每日上午只固定卖一时辰,每户每日也只限购半石。现在每天有好多人去蹲米呢。”
“倒像是做慈善,但手段确实厉害。”
甄氏颔首,了然轻笑:“难怪这些粮铺的米价掉了下来,一天一个价。”
“大娘子,那咱们要不要明日也让下人去蹲?”
甄氏头都懒得回:
“咱们是什么人家,排队抢米不要体面了?况且檀郎是一县之令,怎能与民争利,让给有需要的老百姓吧。”
半细一愣:“哦哦,还是大娘子考虑周全,持家大方!”
遮面的黑纱帷帽下,甄氏轻轻摇头,心中给身后新罗婢的评价,除了“慕强而胆薄机敏而无断”外,又多了个“见小利而忘大义”。
不过仔细一想,一个从东夷跑来心慕王化的异国女奴,又没读过书,头发长见识短倒也正常,难不成还指望她知书达理深明大义?又不是演义小说里面的什么高句丽亡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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