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他被燕六郎领进大堂,若不是后者提醒一声“注意门槛”,差点被大门处一阶高的门槛绊倒。
堂上的年轻县令挑眉瞧了瞧李掌柜的狼狈模样,不禁小声询问旁边书记小吏:“咱们县城下水道石盖应该没人偷吧……道路安全这块得抓好。”
“……”书记小吏。
“……都是强盗……都是强盗……都是强盗啊……”
来到堂下,李掌柜悲呛呢喃。
欧阳戎清了清嗓子,疑惑:“李掌柜你这是……掉井坑里了?”
李掌柜张了张嘴,哑然无声,他身后跟随的小管事见状,一脸心有余悸地哭诉:
“禀县太爷,掌柜的早上带咱们雇了伙码头脚夫,押著粮食一起出城,可经过城郊那片田野,道路两边破棚里那帮灾民流民就突然拥了上来,像饿疯的野狗一样,把咱们车上粮食全给扒了,数百袋上等大米啊,全被这群贱民抢走了,造孽啊!”
“强盗……全是强盗……”李掌柜噗通一声跪地,呜呜咽咽:“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草民们做主啊!”
欧阳戎腾的一下从椅上蹦起。
砰砰砰!惊堂木震满堂。
“刁民,简直刁民!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抢粮!我们龙城县的道路治安竟恶化到如此地步!”
年轻县令痛心疾首:
“城郊灾营这群刁民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量明抢?本官又不是没派米给他们,端午还每人半只粽子呢,抢什么抢?
“难道不知道连粽米都是诸位贤良掌柜们辛辛苦苦运来龙城的吗,贵点怎么了?若无诸君,他们端午吃个屁粽子,不好好感恩也就算了,还敢反噬恩主!”
年轻县令似是怒不可泄,丢下惊堂木,掀开衣摆,就要甩袖冲出县衙大堂,去一身正气怒训不懂感动的刁民。
这番慷慨激昂,让原本喊冤叫苦的李掌柜与马掌柜都怔了怔,一旁吃瓜的王操之等人更是愀然。
“明府冷静!明府冷静啊!”幸亏燕六郎、书记小吏等人死命阻挡才堪堪拦住。
“让本官冷静?拿什么冷静?”欧阳戎义正言辞,“马掌柜,李掌柜蒙受如此大冤,治下百姓如此不懂恩德,你让本官怎么冷静!”
燕六郎苦著脸道:“不管什么事,让卑职们去干就行,哪里能让明府亲自来,你可是一县之令,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小的们天都要塌了啊。”
“那行,你们查,好好查,彻查!”
欧阳戎袖下的手指著马掌柜、李掌柜二人示意,板脸定下基调:
“手头的事先放下,全部人手都派出去,先去城郊赈灾营追回大米,再去调查被烧漕船。必须还两位掌柜一个公道!”
马掌柜、李掌柜看著年轻县令,不禁有点小感动。确实没法挑剔。
“属下遵命!”
燕六郎领命就要出门,马掌柜犹豫了下,忙不迭喊住:
“等等燕捕头,你们去查案,那清点粮食的事怎么办?”
燕六郎随口道:“当然是先放一放呗,正事重要,弟兄们得去给两位讨回个公道!”
马掌柜欲言又止。
李掌柜嘴皮子有些干涩,不禁道:“捕爷,清点粮食也是正事啊。”
燕六郎眉一皱,把手里提的刀抱在怀里,歪头问:
“那怎么办?这两件正事工作量都很大,一起干咱们小县衙人手不够啊,本来城郊赈灾营,我与弟兄们经常巡逻的,以前治安一直挺好,这两天就因为给你们检查粮仓松懈了些,结果转眼就发生这么恶劣的事情,惹明府震怒……”
“这……”马掌柜与李掌柜犹犹豫豫。
燕六郎叹气:“那要不继续给你们清查粮仓吧,也是,两位掌柜码头有几万石存粮呢,被烧被抢个两千石,也不算啥,小事一桩。”
“不是不是。”马掌柜焦急摆手道:“这次被烧一千石,下次万一是烧一万石呢,燕捕爷必须赶紧缉拿真凶,查清真相,这是大事啊!”
李掌柜捣药似猛点头,脸色肉疼:“被那些穷鬼抢的粮要赶紧追回,也……也得查清真相!老夫怀疑这些刁民中有人指示带头抢的,捕爷必须抓住啊,不然谁还敢运粮出城啊。”
燕六郎无语,摊手:“那你们说,咱们捕班到底先干哪件事?”
马掌柜小声道:“要不紧一紧,分两拨人,全都兼顾上……”
蓝衣捕头没有说话,不过,从抱著刀面无表情盯著马掌柜的模样看,便已经很能说明他态度了。
马掌柜与李掌柜有点心虚。
燕六郎忽点头:
“行,分就分,虽然捕快班弟兄们习惯一起行动,但谁让两位掌柜是主子呢,分两批就分呗,不过万一回头,人手不够,案子迟迟没侦破,粮食也没追回……两位爷可别又怪我和弟兄们。还有清查粮食也是,估计更慢了,两位爷担待下……”
“行了!”回到上首重新就坐揉额头的年轻县令突然轻喝打断:“好好的,说什么气话呢。”
欧阳戎摇摇头,转向马掌柜、李掌柜二人皱眉道:
“二位,本官知道你们很急,但龙城安危比清点粮仓更重要,得分清轻缓,就先让燕捕快他们全力查案吧,清点粮仓的事,回头再干。”
他直接拍板。
马掌柜、李掌柜讷讷,不知如何反驳,一时进退维谷。
怎么感觉事态是在原地踏步,囤粮运出龙城的大门又嘭的一声紧紧闭上……
这两位大粮商,不禁转头看向王操之等同僚友商们,欲串联众人再一次向县衙施压。
可面对二人求助目光,王操之与一众小粮商纹丝不动,和庙里泥菩萨似的,或偏开目光,或视若无睹。
马掌柜与李掌柜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人心散了。
不多时,衙差喊出一声“退堂”。
纵使再是不甘,大堂内的众人也只好相续散去。
王操之走在离开县衙的粮商们最后面,出门前,他忍不住回头,高堂上,那位“便宜姐夫”一身轻松的拍了拍宽大袖口,平静转身去往后堂。
矮个青年凝眉,脸色若有所思。
……
后堂天井边,谢令姜又在低头喂鱼。
欧阳戎背手走去。
“不忙了?”她好奇问。
“围师必阙……”他点点头。“已经结束了。”
年轻县令嘴角又扯出笑,率先转身:“走吧,之前说带你去个地方,趁著还没倒闭,赶紧去瞧瞧。”
谢令姜愣愣。
终于上架完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兄弟们太猛了首订超出预期,虽然比不上大佬们,但让小扑街泪目;坏消息是……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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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翻书人
“师兄要带我去哪?”
“去就知道了。”
“让我猜猜……唔,该不会是米铺吧?”
欧阳戎走在前面轻笑,没说话。
“师兄费心了。”
谢令姜笑吟:
“不过师妹我每日早市都有去看,今日东市有些米铺的粮价,已经掉回师兄放开限价令前,甚至略有降低……十五钱一斗!”
她握了握拳,皱了皱琼鼻,“哼,那些奸商们都在急著出手,活该!”
“这个价才哪到哪。”欧阳戎摇摇头,“另外,不是去米铺。”
谢令姜好奇,“哦?”
欧阳戎没再说话,带著谢令姜离开县衙,出府门前,柳阿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默默跟著年轻县令身后。
谢令姜对此习以为常,这个木讷瘦高的黥面汉子也不知是师兄从何处找来,眼下是他身边的长随。
欧阳戎、谢令姜、柳阿山三人,离开鹿鸣街,朝县城西边散步而去。
路上。
欧阳戎忽对身后跟来的柳阿山说:“辛苦了。”
戴灰巾遮挡额头墨字的瘦高汉子摇摇头。
谢令姜目不斜视,轻声:
“真全烧了?”
“师妹觉得下手有点脏?”
“不是,是心疼粮食,现在正缺粮,一千石可以救不少人。”
“一千石必须烧。且现在不缺粮了,有二十多万石摆在码头呢,赈灾需要的粮无忧了,治水需要的粮也够了,回头还能分些给江州城与隔壁诸县。”
某位年轻县令嘀咕,长袖下的修长手指掐算了下,轻轻点头:
“大半个济民仓的量了……原来济民仓正统在龙城。”
他一笑。
竟是已视为囊中之物了。
谢令姜轻声:
“师兄真狠……不过,不狠一点,没法轻易解决粮食问题。想必江州那位沈大人会很欣慰,当初选择了相信师兄。”
欧阳戎摇摇头,“其实我还是心软了,没有柳家他们狠,否则眼下就是另一个干净利落的局了。”
他揉了把脸,转头问:“师妹信不信,刚刚在大堂上,有些话,说的确实挺真诚的。”
“什么话?”
“确实挺感激他们的。”
“……”谢令姜忍俊不禁,“那师兄还说烧就烧,看把人家吓的。”
“但李掌柜的粮,六郎最后会‘找’回来,不少他的。”
“师兄这是看不惯那位姓马的商人?”
“不是。”
欧阳戎摇摇头:
“马掌柜与李掌柜是两种人,马掌柜硬,李掌柜软,对付硬的,要更硬,对付软的,要先硬后软。所以一千石粮食必须烧,烧的越干净越好。”
“我那位世弟呢?你是准备来硬的还是软的?”谢令姜好奇问。
“不用来了,他是聪明人。”
欧阳戎走在前面,随口说:
“等著吧,再熬几天,他们中会有人慢慢反应过来的。一千石粮食能自燃,那码头的二十万石也能自燃,运出城的粮食能被刁民抢,那彭郎渡的粮仓也能被刁民抢。已经有了软硬在前,这些粮商知道该怎么选。”
谢令姜默默看著师兄背影。
“到了。”
城西一处街口,欧阳戎停步,侧让身子,示意小师妹。
后者一愣,“这是……粥棚?”
“猜猜谁家的。”
“柳…家吗。”
“走,咱们也去领点柳大善人的稀粥喝,趁著最后几天营业。”一身常服的年轻县令笑道,率先走去。
谢令姜忍不住打量了下这处派粥行善的粥棚,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粥棚旁边还有个育婴堂,好像是连在一起的,都是柳家开的。
她印象里,此前龙城县城里一直坚持搭棚派粥的,就是柳家了,这让谢令姜虽然厌恶与师兄作对的柳家部分人,但是对著此项善举还是持些保留态度的。
以前在书院读书,她也或听说过、或看到过一些灾年派粥的乡绅地主,那时便觉得,这世上或许为富不仁者多,但是还是存在一些地主善人的。
“师兄为何说它要倒闭?”
“赚不了钱,不就倒闭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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