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454章

作者:阳小戎

  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朱玉衡轻笑两声,胯下坐骑被他御绳在原地绕了三圈,手中一把深红马鞭拍了拍骏马屁股,才堪堪停蹄。

  朱玉衡用拍马屁股的马鞭,指了指下方表情不变的袁县令,失笑摇头。

  “袁大人啊袁大人,其实你也是个英雄俊杰,哈哈哈,以前是末将误会了,罪过罪过。”

  什么俊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俊杰。朱玉衡若没记错,当初这个袁县令可是清高的很啊,不怎么给他阿父面子。

  每年开春,地方县城,按惯例去往洪州城述职,其它洪州境内的县令们来到洪州城后,都是很识趣,第一时间来洪州城,不是去洪州大堂报告,而是前往洪州都督府,登门拜访,递帖塞礼。

  唯独这个叫袁济的七品县令,自视清高,每次都空手来,还在一些州县问题上,给军伍出身的阿父甩脸色,跟不配合。

  只不过,此前,这个袁济毕竟是进士清流出身,又将抚水县治理的不错,冷峻公正,颇受抚水百姓爱戴,生活作风也比较清贫守规,和江州那边曾担任龙城县令的欧阳良翰有些相似,

  当然,没有欧阳良翰奇迹治水又一锅端了地头蛇恶霸那么离谱、政绩显赫罢了,但在洪州境内也是名气不小,

  因此洪州都督府一直抓不到把柄,整治这根硬骨头,搞得阿父很是尴尬,一些洪州县城有样学样,都督府一些公令都不好使了。

  试问,还有什么事,是比看见昔日硬骨头软下来,还要畅爽的?

  朱玉衡嘴角讥笑,悠悠说道:

  “袁大人是聪明人啊,两次率县民投降都挺快的,与我家墙头草木一样,呵,若真有心,就悉数备好粮草、船只,还有运粮的人丁,

  “勿要给朝廷的平叛大事添堵、影响了战机,老实等我阿父大军前来,十万征讨前军明日就会从浔阳城出征,摧枯拉朽扫平洪州的蔡贼余孽,

  “袁大人马上就能再瞻望到他老人家贵颜了,到时候,再好好叙旧吧。”

  站灯笼下,看不太清表情的袁县令点点头:

  “好,静待朱大都督的十万雄军,朱将军慢走,粮草后日就能备好,不过还望朱将军稍等一二,眼下恰好秋分时节,秋收秋种,乡亲们都在收粮,得暂缓两日,不过下官保证,七日之内,征夫一定备齐,只要七日,稍稍过了这农忙时节……”

  “三日之内。”

  朱玉衡打断,淡淡吩咐。

  “区区一千征夫罢了,只限你县三日,走了,袁大人留步。”

  对农民耕种之事不太感兴趣的武人朱玉衡说完打马,就要带头离开。

  袁济叹气,转过身,准备带娇滴滴小娘子进门。

  可前方街道突然传来一道疑惑嗓音:

  “袁大人把末将秋衣带哪去?”

  回头一看,原来是朱玉衡勒马仰首扬而停,回过头朝袁济奇怪问讯。

  朱玉衡随从的队伍中,立马有一袭轻骑,替小主子奔出,经过门口,骑在马背上却马术娴熟的将马下的小娘与秋衣拦腰掠走。

  小娘娇呼,铜质钥匙掉落地上。

  一众武人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看著朱玉衡背影,抚水县令袁济嘴角抽搐了一下。

  两只红灯笼下,立定了会儿,转身进门,呢喃一句:

  “两次吗……可伱们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喝完酒,带著亲卫队伍策马奔回县城郊外军营的朱玉衡,被远野晚风一吹,顿时酒醒不少,四望狂野夜幕,他忽觉海阔天空,十足畅快。

  那个袁济可能为本县农夫百姓们争取农忙时机的无聊小心思,朱玉衡并不是不知道,但是此刻的他,心中只对在浔阳城里运筹帷幄的阿父敬佩有加,感慨不已。

  阿父说的没错,内战与外战果然不一样。

  在内战中,各地方抵抗意志薄弱,十分容易投降,大伙都在观望,静等胜利者决出,继续回归往日太平的正常轨道。

  这种内战的性质,导致它不仅对李正炎等匡复军反贼有利,对于他们父子“收复失地”同样有利。

  军功唾手可得,只要认真做好与李正炎、蔡勤军的关键决战就行了。

  像阿父语重心长分析过的:

  除去骑兵孤军深入大漠,像边疆那些与外族进行的外战,快不得,是国力比拼,是华夷血仇。

  而内战,却是慢不得!

  主打一个滚雪球。

  就是胜者通吃,就是要一鼓作气,摧枯拉朽,席卷过去,赢得关键决战,旁观者们自然会降,而不是什么反复拉锯消耗,此乃蠢事。

  本就擅长用兵以正、大兵团决战的阿父,目光很是清醒,也抓住了这次机会。

  此前蔡勤军攻克洪州城,裹挟了阿父,旋风般收复洪州全境、攻入江州时就是如此。

  不过却被阿父在吉水县牯岭一战上,打断了势头。

  眼下,得益于阿父倒戈、老部下赵如是配合,本该反应迟钝的朝廷早早的取回了主动权,以江州为大本营,依托其完备的后勤体系,聚拢优势兵力,转守为攻。

  当下,他与阿父代表著堂堂正正的朝廷王师,且还占据兵力优势,阿父又曾是洪州长官,洪州境内原本屈降于蔡勤、腾王府匡复军的一方,更加没有理由抵抗他们了。

  当然是像袁济这样喜迎王师,谁敢不服他朱家父子?就是不服从大局!

  这就是大势,再硬的骨头都得软一软。

  曾经的冷脸县令袁济如此,那个棘手的欧阳良翰亦是如此。

  他们父子的大好局面,岂能单单为了洪州百姓的小小秋收农忙让道?

  “好一个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玉衡感叹一声,对于阿父愈发笃信佩服,深感此前的年轻气盛,热血上头,错信了越子昂他们。

  “阿父说,此役过后,扫平李正炎,帮卫氏赢得西南军功,击垮保离派,等卫氏重用引荐,就可找机会将我送去北部边军,真正的建功立业,不屈于江南一隅,而是有机会争那千古将名!”

  刚醒酒的朱玉衡,有些血气上头,此后的坦途前景比美酒美人还要醉人,他自语一声:

  “以后定不能再违逆阿父了,事实证明,阿父的选择都没错……”

  朱玉衡转头,大笑著用手中马鞭抽了一下后方马匹上的娇滴小娘臀儿,“呀——”一声哀叫,似怨似羞。

  朱玉衡爽朗一笑,旋即,带人返回了军营。

  “把她和秋衣送去我帐中。”

  笑著吩咐了句,朱玉衡准备去洗漱一番,再去换秋衣,和其他将士们不一样,满身臭汗,他可不愿唐突佳人,亦要讲究体面。

  “大公子,都督派人来了,说是有急事!已等候半个时辰。”

  忽然有等待已久的亲卫快步上前,焦急禀告。

  “是谁来了?”

  “是赵将军。”亲卫小声说。

  朱玉衡表情微动,“赵叔?”

  这可是阿父亲信,曾经在都督府的老下属,后来太平年间只好调去吉水县当县尉,不久前的吉水一战,证明了对阿父的忠心,没有因为外调而隔阂,是亲信中的亲信。

  “好,知道了。”

  朱玉衡一时间没空再管什么秋衣什么小娘子,立马带著随从,来到大帐。

  快靠近大帐,他又不动声色停步,让两位鲜卑人护卫在门口候著,表情如常吩咐:

  “不准外人进来。”

  “是。”

  朱玉衡走入帐中。

  只见,一个瘸腿汉子已经等待已久,面孔沉稳,正是游击将军赵如是。

  “赵叔,深夜赶来,是有何事,阿父有新吩咐?”朱玉衡语气疑惑。

  看见朱玉衡后,瘸腿汉子立马激动起身,走路外八字,幅度过大导致有些瘸拐,迎了上去,抓住朱玉衡的手掌,塞进一个硬物,后者低头一看,是一枚熟悉的翡翠玉戒,面前的瘸腿汉子凑到他耳边,竭力压低声道:

  “大公子,浔阳城出事了!出大事了!

  “李正炎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上品练气士,好像是什么云梦女君,又携了一口像是画卷的古怪鼎剑,昨夜潜入城中,首杀欧阳良翰、王冷然,又斩彩裳女官二人,再将浔阳王府血洗的片甲不留,转而栽赃朝廷。

  “李正炎走前私寻都督,都督无奈,权衡再三,决定再投拥有鼎剑的匡复军,搏一波更大的,现已随李正炎火烧浔阳官船,连夜出奔,特令末将带信,让你现在立马带先锋军转投洪州蔡勤,勿要耽搁,追兵就在后面!”

  “你说什么?!”朱玉衡听闻,呆若木鸡。

  直至赵如是立马从袖中取出一顶朱玉衡同样眼熟的毡帽,脸色焦急的拍在他手掌上:“李正……李公走前留下,笑语托咱们转交洪州蔡将军,此乃信物。”

  朱玉衡低头凝视翡翠戒指和陈旧毡帽,无声张大的嘴巴里,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一个单音节:

  “啊?”

第387章 吾儿也是三姓家奴

  大帐内,空气寂静无声。

  只有手持两件信物的朱玉衡逐渐变粗的呼吸声。

  “转投李正炎,再搏一波大的……”

  他少顷自语,咽了咽口水。

  赵如是面色慌急的看了一眼帐外夜色,回过头催促道:

  “大公子带出来的一千五百兵马,大部分本就是洪州出身,随都督和公子一起投降来的,容易带回洪州城。”

  压低嗓音说到这处,瘸腿汉子话语止住,眼神再次担忧的看了眼帐外。

  朱玉衡反应过来,走去放下帐帘,努力保持冷静语气,吩咐了几声外面暗卫,旋即返回,匆匆拉著赵如是走往帐深处,私密帘帐后。

  他嘴皮子有些干,手中紧攥阿父钟爱的翡翠玉戒指,声音沙哑问:

  “真要转投……浔阳城难道不要了吗,这么好的机会,真要投,阿父何不献城……”

  赵如是摇了摇头,语气惋惜:

  “都督那边情况不一样,浔阳城里,人多眼杂,有碍事的女史眼线,消息瞒不住,组建前军的府兵大多来自江州本地与东南扬、淮,难以策反。

  “李正炎和云梦越女这波闹得动静太大,事出紧急,都督不得已,只好带亲卫随他出奔,都督唯独关心公子这里,特令末将火速赶来通知,生怕公子延误窗口期。

  “浔阳官船被烧,浔阳王府发生惨案,都督又消失不见,说不得江州城那边现在已经反应过来,最迟在明日中午,江州各县就会收到消息,女史监官肯定会携令飞速赶来,夺走大公子鱼符,大致还剩半天窗口期!

  “都督的意思是,大公子先赴洪州归降,与蔡勤汇合整顿,后面再乘乱,看能不能图取江州,或是静等李正炎和都督带主力兵马来汇聚,再从长计议。

  “对了,末将走前,都督嘱托时匆匆自语了句,李公灭浔阳王府满门,栽赃朝廷、卫氏,是在窃取匡复大义,可能不一定要拿下江州,可能要转而渡江,率军北上……也不知是何意思。”

  赵如是语气略带疑惑。

  低头沉思的朱玉衡吗,眼神不禁一动,张口欲语,可没等开口,赵如是就摇了摇头,手掌重拍了拍朱玉衡紧握玉戒、毡帽的手背,担忧道:

  “快天明了,大公子速速准备,末将还有要事处理,须将都督的妾室、还有一些忠心亲卫的家眷转移走,和上次倒戈一样,大公子,咱们洪州城见!”

  瘸腿汉子没有逗留太久,绕过夜巡士兵,走路有些外八字的离开了,匆忙身影消失在深沉如墨的夜色里。

  从传话叮嘱朱玉衡,到忧色匆忙的离开,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耽误一刻钟,没给后者多问的机会。

  支开护卫的中军大帐门口,只留下朱玉衡有些六神无主的身影,

  有亲信屁颠跑来,挤眉弄眼禀告,娇滴滴小娘子已在睡帐等候多时,却很快,被朱玉衡给打发走。

  此刻,他哪里还有找小娘子换秋衣的兴致。

  阿父亲信赵如是带来的火急火燎的消息,还有手中两件烫手山头般的信物,都令朱玉衡心神不宁。

  “怎么会突然出这么大的事……真的假的……李正炎有鼎剑……像是画卷……等等!”

  他背手,在原地徘徊,出神自语:

  “那副桃花源画竟然是鼎剑吗?听越子昂醉酒提过一次,说所带是一副桃花源图,当时没有细究,估计越子昂也不知详情,没想到藏这么深,难怪李正炎敢来造反……

  “还有云梦女修,李正炎、魏少奇、杜书清他们当初好像确实是从龙城转道,先去了趟云梦泽,美其名曰游玩,再赴洪州城……连上了,全连上了……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想明白这些,曾与反贼越子昂、杜书清关系密切的朱玉衡冷汗浸湿背衫,

  夜风一吹凉飕飕的,可他紧绷的心弦却突然放松了一点。

  现在至少不是完全没有依据了,人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朱玉衡舔了舔干燥嘴唇,耳边隐隐回荡赵如是的那些话语。

  “阿父说,李公不一定要拿下江州……或渡江北上……难道是说,匡复军不再继续沿长江东进,在东南空耗,不寻求占据金陵、划江而治了。

  “而是像阿父那夜分析的另一条可行路一样,直接渡江北上,大张旗鼓地前进,直向东都洛阳,作出直捣黄龙的姿态,向天下人示意匡复救干的志向,引四面八方响应,扰乱河北、山东吗……

  “阿父曾言南北之争、他必选北,李正炎此举定然贴合阿父心意,加上浔阳王府已无,匡复军可肆意举复仇大旗,就说要去洛阳勤王保住仅剩的高宗血脉相王,令加上一口如画鼎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