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什么重要事不能在吾父兄面前说,私下过来。”
陆压垂目不答。
默默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盒与一只木盒,轻轻放在桌上。
若是欧阳戎见到木盒,定然觉得眼熟,与装墨蛟的丹盒模样类似,又不全一样,楠木材质不同。
“这两粒金丹,是太清掌教托贫道亲手赠予殿下。
“此枚宝丹,是玉清掌教托贫道送给殿下的……是符箓三山的一点心意,还望殿下笑纳。”
离裹儿瞧也没瞧外面桌上的礼物,依旧懒洋洋躺在珠帘后的软榻上,翻了页书:
“不送父兄,送我干嘛?”
陆压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说:
“师父临终前,龙虎山天师府、阁皂山祖师堂的掌教师叔都在榻边,当著众人面,师父此生最后一次扶乩算卦……”
“哦,什么卦?”
离裹儿书卷埋胸,小脸饶有兴趣,当初“遇见贵人”的那道扶乩箴言,就是这位神秘莫测的老相士给她的。
陆压沉默了会儿,低声:“天子气在江州。”
离裹儿轻笑,望向窗外。
陆压垂目。
她缓缓开口:“没具体点?何人?”
“不知,师父后面数言,只有几位掌教留在榻前,贫道捧印侍立门外。”
“无所谓了,不是吾家父兄还能是谁?”
笑说此言时,离裹儿的眼睛透过珠帘缝隙一直落于陆压脸上,后者面瘫,一言不发,表情也看不出什么细微变化。
她噙著浅笑,清脆悦耳的嗓音如同玉珠落盘:
“所以说,你们三清真信这玩意儿?”
陆压认真脸:“贫道不信卦,贫道信师父。”
离裹儿忽而嗤笑:“你师父替本公主算的上一卦,还没全应验呢。”
陆压低眉:“不知。”
离裹儿走出珠帘,视线落在桌上的两个丹盒上。
她各打开一条缝,往里瞧了眼。
太清龙虎山掌教送的丹盒,隐隐有奇臭溜出,桌上空穴来风。
玉清阁皂山掌教送的丹盒,有怡人药香弥漫,令人心境祥和。
两种丹,不知具体用处。
离裹儿未问,掩上丹盒,珠嗓悠悠:
“你说带来了三清三山的一点心意,这些是太清、玉清的礼物,你们上清茅山的心意呢,送什么给我、给我家?”
道士背剑静立原地,什么也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离裹儿笑了:“道长几品。”
“六品。”停顿了下,“去年桃谷,输雪中烛一剑后,已离五品不远。”
“善。”离裹儿眯眸,轻轻颔首。
陆压面瘫,耸拉眼皮:“殿下何事,尽管吩咐。”
“你们牛鼻子倒是有趣,与欧阳良翰截然相反,他是弃吾如敝履呵……这样吧,你先跟随我父兄,保护他们……其实你们跟他们和跟我都一样,不过,你们三清倒是会做事,本公主今日心情不错,至于袁老先生最后一卦是什么,本公主不在乎。”
“欧阳良翰?他怎么对殿下的……”
陆压皱眉不解,见梅花妆小公主一张绝色脸色蓦然冷了下来,也没多问,他再道:
“好,贫道会保王爷、世子周全。除转赠礼物给殿下,这次贫道来浔阳,其实还有一事……”
“什么事?”
“寻人。”
“何人?”
“贫道也不知,所以才要寻。
“那日黄昏榻前,师父最后闭目,遥指浔阳,命贫道下山,代师收徒。”
第423章 翰雷墨斋,红袄女娃
清晨刚至,叶片上的露水还未消失,便已是艳阳高照。
秋色浓后,难得的一个大晴天。
欧阳戎头戴毡帽,手牵冬梅,走在星子坊的热闹早市上,停步买了两块烙饼,他一边埋头啃,一边走向西城门方向。
“憨——!”
冬梅打了个响鼻,呼出热气,吐在啃饼主人的脸上。
“一边去,还吃呢,肥成这样。”
欧阳戎“嫌弃”的拍开枣红大马凑近的马首,偏开头,把饼拿的离它远点。
马儿秋天本就容易养膘,特别还碰上元怀民这个宠马达人,为拉近关系,天天在江州大堂的马棚偷偷喂马、撸马。
被欧阳戎捉到都屡教不改,令人甚是无语。
自家这匹汗血宝马,都被元怀民养肥秋膘了都,最近骑它,总有一种坦克驾驶员的既视感,坏了他翩翩君子的画风……
来到靠近西城墙的一座占地不小建筑,欧阳戎驻足,抬头瞧向建筑牌匾——翰雷墨斋。
欧阳戎自若走进门。
浔阳四周,其山多油松,乃是造墨的绝好烟料,浔阳的松香墨算是江南闻名。
而这座翰雷墨坊,专门贩卖浔阳名墨之一的翰雷墨。
其墨用秘方,朱砂研细加胶制成,成为一种特色独有的朱墨,备受江州士人追捧。
翰雷墨斋采用前店铺后工坊的模式,后方工坊自产翰雷墨,前店直销,生意兴隆。
欧阳戎穿过前店,走进后方工坊内一处院子中,看见了一道熟悉的宫装倩影。
“女史大人吃了没。”
他摘下毡帽,掏出一枚热乎烙饼递去。
容真大清早的,依旧挂著一副冰冷冷面孔,没有回头,没去接自来熟青年递的饼:
“不饿。”
“其实也就客气问下。”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津津有味啃起饼来。
他左右瞧了会儿,问:“女史大人有何发现,那蝶恋花主人所用之墨,是这翰雷墨?”
容真颔首:“是此墨无疑。”
欧阳戎笑说:“天下果然没有不漏风的墙,距离女史大人抓住此僚,又进一步了。”
“对了。”他一本正经问:“需不需要司法曹的人手帮忙调查,上次调查纸坊,他们做的还行。”
“先不用了,此次工作量少,能买翰雷墨的浔阳人家,本就不多,本宫人手够。”
容真婉拒,说话间,回头瞧了眼欧阳戎。
“那倒是可惜了。”
欧阳戎面色不变,语气不在意。
容真上下打量了会儿他,问道:“欧阳长史今日不上值?怎么不穿官服?”
欧阳戎垂目看了眼常服,笑了下:“今日个人原因,休假半日,下午再去江州大堂。”
“休假半日?”
容真不禁多看了眼狐白裘青年。
认识这么久,这欧阳良翰在她心里印象一直都是工作狂形象,除非是每月公共的休沐日,否则每次去江州大堂都能看见他影子。
今日倒是破天荒请半日假。
容真想了想,懒得问他请假干嘛,轻扯嘴角:
“欧阳长史真是尽职,一上午假而已,早上还跑来视察。”
欧阳戎摆摆手:“视察不敢当,只是习惯过来瞧瞧,看有什么能帮的没。”
“随你吧。目前不需要你们帮。”
容真摇摇头,准备去前台查帐本。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女史脸色严肃的跑了过来,瞧了眼欧阳戎,转而凑在容真耳边,低语几句。
欧阳戎本来准备走人,却瞧见容真秀气眉头肉眼可见速度蹙起。
待年轻女史离开,欧阳戎主动问:“发生何事?”
容真沉默了会儿,眯眼:
“下面人查帐发现,这三个月,翰雷墨斋售卖出的翰雷墨,与实际产出的翰雷墨有出入缺口……
“细查发现,近三个月所产翰雷墨本来悉数放置内库,却凭空少了五十锭。
“翰雷墨斋的管事伙计也懵懂意外,还是今日本宫与手下人查帐才帮他们发现的,呵,真是一群酒囊饭袋,做生意都如此马虎。”
欧阳戎挑眉:“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查!”容真语气不爽:“已经派人去通知翰雷墨斋的东家了,等他过来,再好好盘问。”
欧阳戎瞧了眼容真甚是不满的脸色,颇为理解。
毕竟是要查那位蝶恋花主人的买墨记录,如果没有这种翰雷墨斋自己府库的亏空,那就很容易锁定嫌疑人,按图索骥就行了。
可是现在有了亏空,多出了一个莫名流出翰雷墨的源头,谁知道那位蝶恋花是不是偷墨之人,用的是这批不翼而飞的墨?
要是只是货不对帐,少几锭墨条,也就罢了,结果现在直接不翼而飞五十锭,这批货量可不小。
不过这种货库亏空、火龙烧仓之事,欧阳戎有经验,大多数就是家贼难防,类似当初他在龙城库房查帐。
说不得现在一脸著急、去喊东家的管事们,其中就有心虚者。
欧阳戎忽然提议:“这种查案之事,司法曹更擅长些,要不把他们喊来帮忙查查,协助女史大人?”
容真犹豫了下,放开口子:“你先把人喊来,本宫再看看。”
欧阳戎心里暗笑,面上严肃:“好。”
这翰雷墨斋内库失踪五十锭,真是及时……欧阳戎心道,甚至他都有点想感谢偷墨盗墨之人了……毕竟算是给了他一个插手的机会,还拖延了容真的调查进度,也不知道是那位好汉干的,可惜笨了点,只懂贪墨,却不懂花样平帐。
欧阳戎喊来一位女官,让她带其手令回江州大堂喊人。
他暂时留下,陪容真一起旁观了会儿调查,等到燕六郎带人赶来,欧阳戎瞧了眼逐渐升上中天的太阳,一时间也查不清此事,欧阳戎告辞出门,过上午假日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昨日他撕书魔爪被正义女侠当场反剪后,屈打成招签订的不平等条约。
今日上午必须好好陪下正义女侠小师妹,约好出城,去赏红叶……
翰雷墨斋,欧阳戎走后。
容真绷著小脸,陇袖走在丢失墨条的内库中,她走走停停,不时凝眉思索。
“此地气息,全是松香墨气,并没有人烟杂气,绝不是有寻常小贼所为……
“有些蹊跷,墨去了何处,难道是那个蝶恋花主人偷的墨,他倒是可以不留痕迹,可几个月前就提前盗墨,难道早就算到今日会被调查?
“可偷墨就偷墨,伱一次性偷五十锭,二十年都用不完,偷这么多,难道是缺钱?”
就在宫装少女呢喃自语之际,内库外面的院子里,燕六郎正抱著刀,一边倾听女官陈述案情,一边派手下召集店内管事伙计、制墨工人们。
后者们来齐,站成两排。
燕六郎手拿名单,挨个点名,不多时,他点到了一个矮个头男孩,身穿一件破旧补丁的大红袄。
“黄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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