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在。”一道铃铛般的清脆嗓音回应。
燕六郎定名的节奏顿住,忍不住瞧了眼矮个子红袄男孩,只见一张小脸脏兮兮的,沾满墨迹,手上也是,应该是一位工坊制墨帮忙的工人。
不过“矮个子红袄男孩”黑糊糊脸上那一双澄明漆眸,令燕六郎多瞧了一眼。
名带“萱”字?还有说话这声音……
他上下打量问:“你是女娃?”
“哈哈哈哈。”周围的伙计管事们发出一阵嘲笑。
矮个红袄男孩表情不变,乖巧点头:“是。”
不过看得出来,她比较受同伴排挤。
燕六郎皱眉:“笑什么笑?”
周围众人顿时老实闭嘴。
不过,人群中有一位猴脸伙计,飞快瞟了眼不远处的黄萱,低头发出小声嘀咕:
“老爷,说不得就是这小妮子偷的,得好好查查她,她手脚出的名的不干净,白天在工坊制墨,傍晚喜欢跑城郊,去卖什么折扇、红叶,讨好出城游玩的公子小姐、名士文人……坊里很多人知道,她所用墨汁,可能就是偷用咱们的翰雷墨。”
其它伙计闻言,纷纷应和。
脸颊涂满黑糊糊脏墨的红袄女娃低下脑袋,不辩解,不吱声。
燕六郎余光瞧见她脸色平静,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眼眸有些无神涣散,似神游天外。
燕六郎面无表情,抱刀斜瞥告状的伙计墨工,扯了下嘴角:
这么一个小妮子怎么可能盗出五十锭的墨?给她一晚上都搬不出去,况且此女娃明显不合群,你们都是人精能让她在眼皮子底下偷墨五十锭?大概率诬陷。
不过还是要走流程查一下,燕六郎上前提人进屋。
屋内,红袄女娃话语很少,要燕六郎问一声,她才答一声,不废话多言。
她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平日卖折扇等物的墨水从何而来,燕六郎细听,调查了下,发现确实没什么问题,她用的墨,要不是制墨的边角料,要不是前台客人用剩下的,被她悄悄装了点回去……
至于这种小小的顺手牵羊之事,是否违背翰雷墨斋东家制定的规矩,燕六郎不清楚,他是查五十锭墨条亏空的,也不多管闲事。
摇了摇头,提醒一句:“行了,你回去吧,这种小便宜的事以后少做,小心被人告到你东家那里去。”
准备埋头离开的黄萱娇小身子顿了下,抬起一张乌黑小脸,看了看燕六郎,眼底隐约感激。
燕六郎无所谓,挥挥手,假小子模样的红袄女娃一双小短腿小跑离开屋子,见她完好出来,外面包括告状的猴脸伙计在内的不少看热闹之人面露失望。
不多时,检查完这批伙计墨工,除了有嫌疑的大管事和府库看守人员,其它人暂时放走。
今日调查,东家给解除嫌疑的伙计们放假,提前下值,黄萱离开前,用井水洗了下手,露出一截白胳膊,引得一两位伙计侧目。
不过她没有洗脸,和以往一样,保持脸上墨迹脏兮兮,倒是没有吸引太多注目。
这些都被一旁的青衣女官们看在眼里,有领头的中年女官微微点头,眼神考察起来……
个头矮矮的黄萱并不知道稍微引起了司天监女官注意,她跟随人群离开工坊,提前下工。
门口秋风拂落叶的大街上,黄萱裹紧了点身上破旧红袄,在一些人鄙视嫌弃目光下蹲下身子,她埋头捡了几片品相不错的红叶。
少顷,抬头看天,“一袭小红袄”迈开小短腿迅速跑远,似是临近正午,著急回去做饭。
周围伙计倒是习以为常,这女娃的母亲跟野汉子跑了,被窝囊汉父亲拉扯长大,父亲是没心没肺的憨憨,在浔阳渡码头老实搬货,做苦力活。
最近听说好像还去了双峰间那边参加长史大人主持的建造大佛的工程。
父女俩相依为命,在靠近城郊的星子坊边缘地带,租了一间漏水木板房住,星子坊鱼龙混杂、租客很多,父女住的院子里挤了七八户人家,都生活清贫。
不过这女娃倒是手脚勤快,可惜性别缘故,加上行动孤僻我行我素,在翰雷墨斋并不合群……
黄萱出门没多久,墨斋门口,一位同样通过审查、解除嫌疑的胖脸掌柜走了出来,身后跟著猴脸伙计。
胖掌柜黄豆大的小眼一直盯著假小子黄萱的矮小背影,猴脸伙计跟在后面,冷笑一声:
“这小妮子真是比牛还犟,一直不从咱们,那些折扇、红叶上的字词诗句,哪里是一个普通小妮子能写的,有这等读书写字的天赋,年纪还这么小,卖什么折扇、红叶,不去隔壁青楼卖钱真是可惜。”
胖掌柜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只消培养个两年,一位十三、四岁的才女花魁,稍微包装一下,拍卖个处子首夜,啧啧浔阳名士就是好这一口,给她介绍出人头地的路子她不走,真是活该和她那傻爹一样,天天寄人篱下,在码头搬砖。”
猴脸伙计忽道:“隔壁青楼老鸨私下开出价钱,只要有人能把这倔女娃弄去楼里,主动画押卖身,她取出五十两银子酬报。”
“五十两吗……嘿,这细身板真他娘的值钱。”胖掌柜压低声音:“俺有一计。”
“哦?快说。”
“她家的房东正好是俺大舅哥,借著这回内库藏墨丢失,咱们等会去找气头上的东家,到时候按俺说的来做……”
第424章 停车坐爱枫林晚
欧阳戎离开翰雷墨斋,单骑冬梅,轻装赶到距离西城门不远处的约定地点……一家书肆门前。
今日秋高气爽,是登高踏秋的好时节,出城的人多。
欧阳戎头戴毡帽,身穿月白色皂服,老远就看到了城门口排队的人群。
不过他骑马有个好处,就是不堵车,只是不知道小师妹他们出行的马车堵没堵。
抵达约定地点,欧阳戎翻身下马,抬手摸了一下腰间裙刀的圆润玉柄。
算是给小师妹的信号。
欧阳戎拉低毡帽,遮住脸,等待了会儿。
果然,小师妹迟到了。
过了约定的巳初二刻时间。
不过迟到是女人的特权,欧阳戎表情平静,在书肆闲逛起来,翻起旧书,耐心等待。
一刻钟后,一辆挂“谢”字旗的大型低奢马车姗姗来迟,抵达书肆门口,欧阳戎放下旧书,在老板哀怨目光下,坦然离开……逛书肆若是不看书白嫖那还有什么意义?
门口处,马车在面前缓缓停下,欧阳戎和熟悉的车夫打了声招呼,矫健登上马车。
他一边弯腰进入车厢,一边压住嘴角,发出一本正经的声音:
“翻书人谢令姜,你的撕书人来了,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刚刚逛书肆本撕书人瞧见一首有意思的咏秋诗,听我念给你听……额。”
欧阳戎话语卡壳,因为宽敞车厢内,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离裹儿、离大郎、秦缨还有上清道士陆压,全都朝他投来奇怪眼神。
小师妹俏脸板著,手捧翻一半的书卷,压在酥胸前,此刻跟随众人一起,秋眸微眯的瞅著他,眼神似是在说,大伙都在,看你知羞不?
“……”欧阳戎。
咳嗽了两声,脸色自若:“怎么大伙都在,咳,秦小娘子,上午好啊,咦,公主殿下怎么也有闲心和小师妹一起出门。”
他摘下毡帽,在车厢内入座。
离大郎好奇问:“檀郎,什么是翻书人?谢姑娘的新职务?我怎么不知道。”
离裹儿侧目:“什么有意思的咏秋诗,念来听听。”
“额……”
欧阳戎尴尬卡壳,陆压忽道:“翻书人是读书人道脉第七品,应该是谢道友现今的练气境界。”
“原来如此。”离大郎习惯性摸了摸下巴,今日出门前又被母妹威逼利诱剃了个光秃秃,很不适应:
“那撕书人呢,这是檀郎的练气境界?”
陆压摇头:“这就不知了,贫道也第一次听。”
顿了顿,他好奇问:“欧阳公子也是练气士吗,也是走的读书人道脉?”
一番追问,让欧阳戎与谢令姜不禁目光对视。
谢令姜鼻哼一声,扭头不想理欧阳戎,似是让他自己解释去。
欧阳戎瞧见小师妹今日围了一条狐裘披肩,遮住天鹅般高昂的细颈,此刻扭头隐隐露出了耳根子处的皙白肌肤,只见那儿正有几处淡淡粉红的莫名印记,像是草莓。
离裹儿忽然道:“翻书人、撕书人?伱俩花样可真多。”
一旁保持淑女坐姿的秦小娘子也掩嘴笑了下,瞧见谢家姐姐耳根子泛起红霞,她又立马压住笑意。
“裹儿妹妹瞎说什么呢,什么翻书人撕书人,都是大师兄胡掰的,别看他天天在江州大堂那么正经,私下里胡乱玩笑,有时候真不想理他。”
欧阳戎点头:“小师妹说的没错,玩笑话,大伙别当真……对了,大郎、秦小娘子你们怎么来了,还有…陆道长。”
离大郎好奇四望,依旧没听懂,不过也没细究,解释道:
“听说谢姑娘要出游,阿母……不是……我想著,要不也出来登高秋游,放松一下,就约了秦小娘子一起。
“听说城郊江畔的枫丹红叶,乃是浔阳十景之一,不容错过。去年这个时候,咱们还在龙城,没机会赏,今年可不能错过了。”
“那公主殿下呢,还有陆道长。”
欧阳戎转头说著,眼睛却悄悄看向扭头张望窗外风景的谢令姜。
似是在问二人世界怎么多出这么多大灯泡,今日难道是主打一个刺激偷情?嗯……倒也不是不行。
欧阳戎默默抬手,细细抚摸起了腰间裙刀的软润玉柄,手法熟练。
面对他的问责眼神,谢令姜耳根子本就有点烫,此刻被他近距离抚摸了心心相印裙刀,她娇躯微微颤了下,又迅速恢复镇定,立马转头,不动声色抢过他手里裙刀。
谢令姜香腮微鼓,柳眉有些倒竖瞪他:
“盘问这么多作何,裹儿妹妹和陆道友就不能是顺路坐车,就算……就算不是顺路也可以一起郊游赏景,大师兄真是的,又把工作的作风带回私下生活,追根问底的,给别人压力,这儿才不是江州大堂。”
“……”欧阳戎。
离裹儿余光从谢令姜雪白狐裘披肩上挪开,反问一句:
“谢家姐姐说的对,我就不能出来踏秋游玩了?
“今日正好城郊有场采菊诗会,发来邀请,要是你们没什么有趣活动打发时间,我就顺路去瞧瞧,放心,不叨扰欧阳公子与谢姐姐太久。”
欧阳戎凝眉,佯装责怪语气:“这是什么话,哪里叨扰了,欢迎都来不及。大伙都在,今天是个好日子,走,一起郊游踏秋去。”
离裹儿撇嘴。
秦小娘子拍了拍身上胡服男装的衣摆:
“欧阳公子,我准备去秋猎,好久没有打猎了,大郎说城郊有一处山林猎场,正好能去玩玩,你与谢姐姐要是没其它事情,可以和我们一起。”
欧阳戎点头:“好。”
这秦小娘子虽然说话有些直,不过豪爽性子,当朋友他还是挺喜欢的,只可惜大郎不爱这款。
不过说起来,站在大周现行的美人标准上,秦小娘子脸蛋胖嘟嘟的,确实没有小师妹与离裹儿好看。
偏瘦猴一样的燕六郎倒是好“高大微胖女子”这一口,只可惜秦家是关陇世家,门楣努力对标五姓七望,不可能如此下嫁。
众人七嘴八舌之际,陆压没有说话,打开车帘,看向外面。
欧阳戎放在外面的冬梅,有谢氏的族人管家会悉心照顾,对于欧阳戎这个新姑爷,陈郡谢氏在浔阳城的管事们都是恭敬有加。
众人没聊一会儿,马车行驶来到了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离大郎放下车帘,嘀咕:“怎么还在排队。”
欧阳戎闻言,毡帽下的表情泰然自若,与谢、秦二女闲聊起来,并没有下车露面的意思。
众人也不催促,继续坐车等待,顺便闲聊。
欧阳戎看了眼脱剑膝前横的面瘫青年:“陆道友是去秋猎还是诗会?”
陆压摇摇头:“寻人。”
“陆道友在浔阳城有认识的人?”欧阳戎好奇问。
陆压点点头,又摇摇头。
欧阳戎瞥了眼他的桃木剑:“陆道友会剑?”
“略懂一点。”
欧阳戎噙笑:“在下也是。”
陆压想了想,试问道:“欧阳公子去过桃谷?”
“没有。”欧阳戎挑眉:“陆道友去过?”
“哦。”陆压眼底升起的些许兴趣熄灭,点头:“输雪中烛一剑。”
欧阳戎与谢令姜对视一眼,想起了去年桃谷问剑的消息,当时还是托欧阳戎去云水阁打探来著。
率先登台问剑雪中烛的三人分别是一位无名剑修、一位长安剑侠和一位上清道士,最后三人,一死,一伤,一狼狈滚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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