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从远处看去,墨匣就像一只慢吞吞的蚯蚓,一拱一拱的挪动。
终于,它来到边缘处。
啪嗒——!
黑暗中响起一道硬物落地的声音,同时还伴随著盒子砸地摔开时的咔嚓声。
是墨匣摔落,
顺便还露出了里面保存完好的松香味墨锭。
与此同时,摔地墨匣的正上方木架上,正有一道小小的黑影蹲在边缘处,动作小心翼翼的往下张望。
原来刚刚不是墨匣成精,而是这道小小黑影用吃奶的劲,卖力推动墨匣。
库内,有一阵松墨香味弥漫开来。
小小黑影消失在木架上。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
“咕叽咕叽……”
漆黑库房内,响起一阵老鼠啃大米的细微咀嚼声。
只是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老鼠,不去米库反来墨库。
这道咀嚼声持续了许久,直至外面的月亮升上最高天,透过正上方的通风孔落入漆黑地板上的一束清冷月光,位置缓慢推移后,终于照在了一道鬼鬼祟祟的小小影子上。
隐约可见它只有孩童巴掌大小,个头没有怀里正抱著的墨锭大。
小小黑影像是老鼠,蹲在地上,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好像还有吃东西喜欢吧唧嘴的习惯。
只见比它体积还大的一整条翰雷墨锭,竟然一炷香不到,就所剩无几,快要被吃完。
真是饿死鬼投胎,也不知道就近是空腹多久,今夜终于饱餐一顿。
“呃~”
小小黑影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一道冰冷冷的女子嗓音:
“吃饱了没。”
内库靠墙的一处阴影中,有一道宫装少女的陇袖身影走了出来。
小小黑影吓得原地蹦起足足半尺高。
劈里啪啦——!
容真听到四面八方,一阵翻箱倒柜声接连响起,
是架子上整齐堆放的一排排墨盒,全部无风而动的自发跌落地上。
这阵喧嚣过后,内库恢复了静悄悄。
小小黑影已经消失不见,可能是趁乱逃走,只留下一地的横七竖八墨锭。
容真面色如常,没有去追,陇袖走到刚刚小小黑影狂吃墨锭的位置。
她垂目,打量起了四周地面上的一大堆杂乱墨锭。
宫装少女轻“嗤”一声,不吃这套,自袖中取出了一张黄金面具,戴于俏脸。
她脸上面具作凶恶状,四目幽深,黑洞一般能吸入外界的全部光线,此刻,四目直勾勾的注视著地板上的一堆墨锭。
不等她开口,这对杂乱墨锭之中,突然有一条装死的墨锭融化为一道小小黑影,还原现行后,如蝇而行——急得四足并用,撒腿跑路。
容真身形如同幻影,闪现贴近,一脚踩住了这道小小影子,她粉唇轻启:
“你觉得跑得掉?”
“……”
她脚下的小家伙忙不迭求饶,竟吐人言,可怜兮兮:
“仙子请饶命,错了错了,真错了,再也不敢偷吃伱家墨了,呜呜呜请您高抬贵脚,哎呀,头发乱了,好疼好疼,仙子的脚丫……玉、玉足轻点。”
听到脚下传来的可怜求饶的少女声音。
容真微松脚掌,定睛瞧去。
这道孩童手掌大小的黑影,竟然是一个头戴莲花道冠的小人儿,像个坤道女冠,本来唇红齿白的,可啃墨啃的嘴边留有一圈墨油,像是白纸上用墨笔画了个圈,颇为滑稽。
可是再细看后,却发现她除了头戴莲花道冠外,还身穿一件墨黑的古制儒服,手拿一只僧人化斋的金色钵盂,同时手执一把雪白拂尘。
既不算道士,也不像儒生,更不是尼姑,主打一个三教都沾一点,落在容真眼里,不伦不类,她微微蹙眉:
“起来。”
墨衣小女冠从地上狼狈爬起来,整顿了下歪斜的莲花道冠,然后蹲下捡起拂尘和金盂,吹了吹灰,仔细检查战损,面色十分心疼。
“先把真名交出。”容真突然冷漠吩咐。
“能不能不说。”小女冠低头弱弱问。
她不敢去直视那张令其感到幽深恐怖的黄金面具,无形威严压得她抬不起头。
容真都逗笑了,觉得这小精怪脑子是不是秀逗了,还讨价还价呢。
这是刚成精,以前没挨过毒打?
容真忽而觉得,这次特意从洛都申调来一件禁忌之物,用在眼前这小小精怪身上,真是浪费。
就凭这小女冠的区区道行,一双大眼睛里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脑子还不太好使的样子,她随手就能收拾了,准备这么多,小题大做。
容真随手取下了方相假面,露出一张冷颜:
“你大可试试。”
小女冠摆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铿锵有力回答:
“不试了不试了仙子,黄萱,我叫黄萱!”
第441章 墨精妙思
内库,满地落有杂乱墨锭。
中央空地处,冰冷冷宫装少女与手掌大的小女冠,一大一小,默默对视。
“墨精黄萱吗。”容真点点头。
小女冠小声纠正:“是墨之女仙。”
容真唇角微扯,再次抬起黄金四目凶面,自若的戴在脸上。
这枚禁忌金面,与传闻中上古时期一种名叫方相氏的神话生物有关,它相貌极丑,方相氏三字,便是“畏惧之貌”的意思。
古籍上说,季春时节,世间凶气催发,与民为厉,而作乱人间的各种精怪鬼魅看见方相氏凶威的面目,便会自行恐怖逃走……
看见宫装少女戴面具的动作,自称“墨之女仙”的小女冠顿时慌了:
“仙子做什么?”
“试试真名。”
容真悠悠说:
“听说真名乃是每一只精怪的最大禁忌,至关重要,若是辨认并喊出它们名字,可以触发某种力量,避免为其伤害,反而支配精怪为吾所用。
“难得你乖,自陈真名,本宫自然要试试,况且戴著这副面具试,效果更佳。”
小女冠表情变了变。
“仙……仙子且慢。”
容真手戴面具的动作略微顿住:“怎么了?”
“突然想起来,好像……好像不是这名,以前喊习惯了……”
“戏耍本宫?”
“没有没有!只是真名许久不提,没想到是问这个,还以为是俗家名字哈哈……”
容真冷眼看著她,打断:“真名。”
“我说,我说……”
小女冠哀声叹气,被迫之下,用容真从未听过的古老方言——也不知道是不是妖精语言——道出了一个简短名字。
容真倒是不奇怪,这才是正确的真名,不似俗家之名。
隐约觉得这句方言,两个音节,像是一个词,她尝试问:
“妙思?秒死?”
“哎呀不是秒死,是妙思。”小女冠小脸认真的纠正:“认识的人都这么喊,近似真名。”
记下此精怪的古言真名,容真倒也不急了,点头:
“那就叫你妙思吧。”
妙思弱弱问:“好,仙子可不可以不把我真名说出去?”
容真不置可否,垂目打量她儒释道混杂的古怪打扮,同时开口:
“讨价还价呢?”
她小声:“只是建议,建议……”
容真点点头,冷笑:“好,还有什么好建议,一起说。”
妙思眼前一亮,还真信,立马道:“有一个,仙子千万千万不要戴著这副面具时,喊我真名。”
“哦,要是不小心喊了呢?”
小女冠愁眉苦脸:“那我滋味肯定不好受,说不定半条命都要交待出来……”
“明白了,那就照这个来。”
“……”
容真看了看她,忽道:
“不过,你若能帮一件事,事后本宫可以放了伱,也答应你不把此真名交予司天监。”
“我、我没钱。”妙思仰起一张指肚大小的脸蛋,欲哭无泪:“认识的人也是一家穷光蛋,他们更穷……还得我自己出来化斋搞钱。”
说著,她还把手里那只小小的金钵盂倒了过来,当著容真的面,努力抖了抖,没有一滴油墨。
容真打断:“听闻你们墨精,可以洞观文气?不只是一城一地之宏大文气,还能细致望到个人之独特文气?”
妙思一愣:“啊……嗯嗯,是有这点鸡肋本事,等等,仙子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找来的吧?”
容真睫毛垂了垂,“你能望到的文气范围是多少?”
“浔阳城里的都行,特别是那些喜欢用翰雷墨的文人士子,他们的文气本仙姑都能瞧见。幸亏有这翰雷墨,用的人多,不然光吃死墨哪能吃得饱呀,和你们吃菜一样,不加油盐怎么行?”
穿漆黑儒服、手捧金色钵盂的小女冠摇头晃脑说道,语气有些沾沾自喜:
“他们傻乎乎用翰雷墨,本仙姑乃墨之女仙,也能反哺到文气修行,给我白打工嘿嘿,至于不使用翰雷墨的,他们的文气,本仙姑靠近,也可瞧见。”
顿了顿,妙思尝试问:
“仙子难道是要寻良配,想找个文采斐然的小郎君认识认识?呃,仙子这芳龄,是不是急了点。”
容真表情冰冷,懒得说话,迳自取出一张红纸,包著几片碎纸屑,丢在妙思往前伸探的莲花冠小脑袋上:
“本宫对风月诗词不感兴趣,但是要找的人,擅做诗,还是用的翰雷墨,这是他作的一首蝶恋花,有他文气,你按图索骥,去替本宫找到此人,事成后,不仅放了你,本宫还有重赏。”
“什……什么重赏?”
容真环视一圈杂乱内库:
“地上墨锭,都是你的。”
“当真?”
“无戏言尔。”
妙思小心翼翼接过了红纸与碎纸屑,闭目嗅了嗅文气,嘟囔一声:
“本仙姑试试……先说好,场上这些墨锭,共计一百零九条,数目不能少……”
容真无语,挥手打断:“再赠你百条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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