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而实际上,欧阳戎与谢令姜二人已经一大清早就轻装出行。
与迫不及待的秦彦卿等人一起,原路返回。
众人先乘快船,途径吉水、龙城、安然数县不停,几日后抵达洪州城。
下船,改为骑马。
众人快马去往了最前线。
一路上,秦彦卿等将士对欧阳戎甚是亲切,频繁搭话聊天,偶尔还询问一些兵事,欧阳戎对答如流……
不过欧阳戎发现,秦彦卿表面看起来直来直去、大大咧咧,但是心思倒是婉转,路上直接喊起了“欧阳长史”,同行的张重、秦毅等将领也一起喊。
众将士俨然一副共同归来的欧阳戎已经答应担任中军大营长史职位的神色态度。
欧阳戎不置可否。
中军大营暂时坐落在山内一座村庄里,算是临时驻扎。
这日,下午时分。
欧阳戎匆匆抵达了坐落中军大营的村庄。
本以为,稍后会在拜访有庞大沙盘的暖和大帐内,见到秦竞溱一身戎装、背手踱步的威严背影。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被笑容洋溢的秦彦卿等将士,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行人马不停蹄,径直穿过了本该休息的中军大营。
欧阳戎一身青白色襦袍,脖间缠绕狐白裘披肩,骑乘冬梅。
谢令姜一袭红裳,昂首骑著一匹胭脂色烈马,行走在千篇一律的枯燥军营内,她在这深秋的枯黄天地间,格外显眼。
二人并肩而行,郎才女貌,吸引不少目光。
他们跟随著目不斜视的秦彦卿左拐右绕的前进,正困惑间,几人穿过了庄子,来到村头的一片田垄上。
他好奇张望。
入目处,前面那方方正正的数亩田地上,正有不少魁梧将士脱光上衣,光著膀子,在田里埋头耕地,帮助村民播种。
金黄的阳光照射在他们或黝黑或古铜色的背上,四处都是飞溅的泥浆。
一片热火朝天。
秋收已过,白露时节才刚来没有多久,眼下正是入冬之前,最后耕地播种的好时机。
可能是前线战事稍歇,靠近泥土路的一处田垄上,左武卫大将军、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的秦竞溱,正光著赤膀,与一大群协助左右的青壮年中军大营参谋智囊,一起扶犁前进,魁梧老人时不时的停步,抓起颈上挂有的汗巾,擦抹汗水。
欧阳戎看著田垄上正与庄稼汉一般劳作的当朝最有权势之一的武人,神色微怔。
似是隔著老远,看见了他。
“良翰?来,搭把手。”
老人挥挥手。
好像还朝他笑了笑。
欧阳戎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扯下儒衫外袍,扔给谢令姜,又摘下脖子上那一条雪白干净的狐白裘披肩,于秋风之中,仔细缠绕在谢氏贵女鬓发乱舞的一小截白瓷般的细颈处。
他转身走向田垄,一头扎进泥泞。
第520章 良翰不悔
秦竞溱并不是在作秀。
能在一角深陷一个黄泥巴坑的稻田里扶犁耕地,是要讲究一定的技巧的。
单纯的作秀,作作样子给人看,是不会有如此娴熟的动作与耐心的。
而此刻,村外稻田里的这位高大老者,互动黄牛、扶犁耕地的一整套流程,做的比大多数人都好,欧阳戎都有些自愧不如。
这种农民知识,他也会一些,主要是有原身小时候骑牛下田的些许记忆;
再加上,去年在龙城当父母官时,他经常去周围村落调研,与不少父老乡亲打成一片,秋忙时候跟著学的,深知农耕田地对于百姓的意义。
然而出身原胡国公府、戎马一生的秦竞溱也会,欧阳戎倒是有些意外。
看周围那些来自中军大营智囊团的青壮年参军幕僚们,就普遍的动作生疏笨拙一些,除了零星几个可能同样出身寒门的外,其它都比不上欧阳戎熟练。
明显是世家豪门、王公贵族出身,只会知兵,下田犁地,也只是无奈陪下“任性”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
眼见欧阳戎结衣脱靴,跳下水田,浮水靠近,一位年轻参军主动给前方这个久仰大名的江州司马欧阳良翰让开了位置,欧阳戎熟练的与秦竞溱一起扶犁,继续耕地。
欧阳戎一直在余光打量秦竞溱。
高大老者同样微微转头,看了眼他。
黄泥飞溅,有泥巴溅射到秦竞溱长有老人斑的皱巴巴脸庞上。
老人指肚擦泥,低头看了眼。
“这江南水田的土质,就是好啊,好山好水,能养活很多人,难怪南方人水灵白净。”
秦竞溱两指捻了捻湿黄色的泥巴,眼神有些感慨:
“黄泥巴好啊,北方塞外哪有什么泥,土都是硬邦邦的,全是一粒一粒的灰沙,那边耕种的农民才叫苦啊,良田难寻,还要忍受胡人骑兵的骚扰。
“而且塞北的风沙就像刀子一样,朱颜青丝都要被这刀子刮走咯。”
秦竞溱面露些许追忆之色,朝左右道:
“这次能来南方征战,被这好山好水养一养,咱们武人命都得多长几年,还不多谢圣人。”
一众青壮年参军幕僚纷纷称是。
秦竞溱看了眼欧阳戎。
似是看出自己大元帅有话要对欧阳良翰说,他们默契走远了些,留下二人。
“秦伯。”
秦竞溱打断道:
“良翰看著瘦了,上次浔阳城见你,还是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
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秦竞溱转头,看了眼远处田垄上正怀抱男子襦袍静立等待的清丽狐白裘倩影。
“不过谢十七娘倒是愈发明媚光彩了,良翰啊,男子事业重要,但是男女情事也不可忽略,万万不可枉负美人啊。
“特别还是如此志同道合的佳偶。男子失意很正常,这种时候,就该多回头看一看,陪在身边默然守候之人。”
秦竞溱有些玩笑语气说。
可欧阳戎怎么听,怎么觉得语重心长。
“是。晚辈知道。”
他用力点头。
秦竞溱注视欧阳戎平静坚毅的俊朗脸庞看了会儿,突然拍拍肩膀:
“良翰真好看啊,不提经天纬地之才,光这一副皮囊就是风神俊朗,要不是十七娘和谢家抢先了一步,良翰做我秦家的孙女婿该多好,哈哈哈。”
欧阳戎顿囧,欲言又止:“秦伯,我……”
“没事没事,老夫玩笑话而已。”
欧阳戎这才稍微松口气。
“做不成女婿也没事,中军大营长史的事情,彦卿他应该路上已经说了吧。
“良翰觉得如何,没其他问题的话,就别回去了,留在这边,帮助老夫,早点平息这西南叛乱,于国于民都是功德一件。
“若要论对李正炎那一窝反贼的了解,老夫目前为止,就没见过比良翰更说到点子上的,眼下征讨大军的不少策略,都有上次浔阳城家宴时良翰所出良策的一些影子。”
秦竞溱含笑说:
“也别说来不来做中军大营长史,光是说这份已有的军功,良翰不来拿走,岂不可惜了?你不在前线待一待,来日班师回京,请功都不好请。”
欧阳戎有些哑然。
思量片刻,欲语,秦竞溱又拍了拍欧阳戎肩膀打断,一脸感慨的复述:
“良翰真好看啊,典型的南人长相,儒雅神俊,一看就是出身诗礼簪缨之族。
“前线中军大营里,北人比较多,都是糙汉子,良翰却是一副翩翩俊公子之相,若做老夫帐下长史,弱冠之龄,行走军营,管著一帮大老爷们、赳赳武夫,良翰又才干出众,军务娴熟,面面俱到……想想真是添光争彩啊,少不得传出一段佳话。
“老夫算是知道,当初久视元年的杏园宴,圣人为何钦点你为探花郎直接授官,光是什么也不做,花瓶一样摆放在天子朝堂上,站在一众群臣之间,圣人光是每日上朝看著也顺眼心欢,不觉早朝乏味了。”
面对挪笑抚须的高大老者,欧阳戎老脸一红,咳嗽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用词不当的回答了下刚刚问题:
“能对前线有帮助就好,圣贤不是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吗,权且当作……在下矜傲吧。”
秦竞溱失笑。
紧接著,又语气严肃了些道:
“留不留下来,良翰先别急著回答,咱们再聊聊,反正时候还早,现在还没到军营饭点,等会儿带你去与众将士一起共食,对了,秦恒也来,他喜闻你今日到,特意请辞一天,从前锋军赶回,想见一见你,你俩好好叙旧。”
“好,全听秦伯安排。”
“良翰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尽管讲来。”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正色问道:
“秦伯为何对晚辈如此厚达,
“此番秦小将军过来,也是行如此厚礼,邀请在下。
“就算说不上是交恶卫氏与林诚,但也算是上了些眼药,对小心谨慎的您来说,好像没有必要……”
“因为良翰很好看。”
“……”
不等皱眉的欧阳戎开口,秦竞溱又笑语:
“其实答案很简单,老夫因为你值得,配得上。
“良翰,同样是一个厨子,但相比于林诚,伱这厨子所做饭菜,却很符合老夫胃口,嗯,包括家宴时的那一盘东坡肉。”
欧阳戎无言以对。
秦竞溱拍拍手,看了一圈周围劳作的将士们,随口问:
“老夫提出的厨子论,良翰还记得吧。”
“是,记忆犹新。”
老人轻轻颔首:
“虽然老夫一直在前线领兵,但良翰在浔阳城一直做的事情,缨娘都有寄信告知老夫。
“包括与林诚、卫少奇生起矛盾的全过程。
“林诚此人,是有能力,却过于功利,迎合圣恩,他之饭菜,只合陛下胃口。
“而你却不同,良翰,你的饭菜或许陛下吃得不得劲,但老夫很喜欢,浔阳百姓也喜欢,你不是一家一姓之私厨,私厨常有,而公厨不常有……就这么简单。”
欧阳戎哑口,眼睛有些怔然的看著高大老者出奇严肃的脸庞。
“可秦伯应该知道,我是浔阳王府的檀郎吧?”他忽问。
“当然知道。”
“外人眼里,这不也算私厨吗?”
“不一样。老夫看到的是,良翰能处理好二者关系。”
说完,秦竞溱叹息,继续推著犁前进,走了一会儿,欧阳戎又等到了老人有些沙哑的声音:
“虽然在老夫看来,以良翰之才识,完全不用这么早早下场,走这条犯险之路,明明有很多聪明人的做法,最后能同样达成抱负……也不知良翰悔否。”
欧阳戎安静推犁,不言不语。
秦竞溱忽而问:
“良翰可知道吾父,上一代开国胡国公的事情?相比于其它同时代的开国国公,吾父一直未得到太宗赐予的不减等袭爵之荣恩。”
欧阳戎轻声:
“略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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