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620章

作者:阳小戎

  秦竞溱又问:“太宗在玄武门的事迹,良翰也很清楚吧?”

  “略有耳闻。”

  欧阳戎有些默然,那位胡国公姓秦,现在还是大周朝千家万户百姓张贴的门神,原本开国封号翼国公,在太宗玄武门之变时,表现不佳,后续太宗一朝,逐渐边缘化,死后改封次一等的胡国公。

  “当初吾父之所以袖手旁观,没在那时候的太子与太宗之间站队,不是因为不知道太宗英武,只是他觉得大乾已立,无需再起风波,那种南北割据的分裂,吾父已经受够,一丝一毫的分裂风险也不想再冒……

  “所以,即使再来一次,知道太宗的结果,知道会从荣耀无比的翼国公滑落为胡国公,吾父依旧如是,因为吾父心中装著的从来不是帝王,天下战乱已久,已然承平,帝王是谁,有时候并不重要啊……良翰你说呢?”

  欧阳戎抿嘴:“有道理。”

  这时,他看见秦竞溱回头,一张脸庞却笑开了花:

  “良翰可知,吾父晚年闲赋在家时,最畅怀开心之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他的画像能登上千家万户的百姓门户,充当门神,给百姓避灾挡邪,虽然已经养老在家,但吾父总说,不管他过往功过如何,此事至少说明百姓与太宗都还是信赖他品信为人的啊。

  “得此殊荣,夫复何求?”

  欧阳戎缄默。

  少顷,他认真问:

  “所以秦伯也是这样吗?您现在最想要的并不是这滔天的军功,而是继承胡国公之志,平息南方战乱,减少百姓战乱疾苦?这也是你扬州养老两年,却再度出山的缘故?”

  秦竞溱点点头,又摇摇头。

  “私心谁都有,军功还是眼馋啊,对武人而言,只有军功在身才能站的更高,如此免得大权旁落到看不起的小人鄙夫之手。但是单单只博军功,老夫深感愧对阿父,也是万万不可。”

  高大老者神色有一丝哀伤,俄顷,又重新振作起来,笑了下说:

  “记得,曾有很多人说老夫是个老顽固,脾气就和当初胡国公一样,是茅坑里的硬石头,老夫却从来不气,反而视作夸奖,哈哈他们说得对,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哈哈哈,这才是未负我秦氏家风!”

  说到这里,老者畅怀大笑,抚掌问道:

  “所以良翰考虑的如何了,担任新长史留下协助老夫可好?只要老夫还在一天,良翰在中军大营就绝对不会有浔阳城的憋屈。”

  如此情真意切,欧阳戎有些动容。

  可沉默许久,他只说出一句话:

  “胡国公不悔,吾亦如是。”

  ……

  三更天,月如钩。

  欧阳戎与谢令姜骑马离开前线。

  连夜朝江州方向奔驰。

  二人同骑一匹快马。

  欧阳戎从身后搂住谢令姜纤韧腰肢,二人一马在漆黑夜风中飞驰掠过荒芜原野。

  秋夜烈风阵阵,将谢令姜细颈处的狐白裘披肩吹的猎猎作响,欧阳戎与她紧贴一起,远远看去似是共享一条狐白裘披肩御寒。

  来时,他们是一群人来的,现在离开,却是欧阳戎与谢令姜单独二人回去。

  想起刚刚送行的秦伯有些困惑与不舍的眼神,谢令姜不禁低头看了看稳稳揽住她腰肢的男子手臂。

  谢令姜有很多话想问。

  “李正炎必输。”

  背后的欧阳戎忽然开口。

  “什……什么?”谢令姜疑惑回头。

  欧阳戎低头,鼻尖感受了下谢令姜软香细颈间的温度,将一缕挠他鼻尖痒痒的秀发拱开,他在一粒红润耳珠边轻声说:

  “秦伯一人足矣,前线并不缺我。”

  “所以大师兄才……”

  欧阳戎话题再度一转:

  “大郎错过了一位好姑娘啊,秦家的好姑娘,若能娶秦家女,是大郎的福气,哪怕他姓离,就像太乾太宗一朝得良臣胡国公的福气一样,只可惜啊……不行,回去得加入伯父伯母一边,好好教训下他。”

  他语气有些感慨。

  谢令姜好奇回首。

  发现大师兄的眼眸出奇明亮,像两粒人间星。

  欧阳戎望著远处江面上早起渔船的灯火,又想起下午扶犁耕田时,秦竞溱得知他选择后,神色有些疑惑问他的话。

  “你回浔阳,小小司马,能做什么?”

  “和闲赋在家的胡国公一样。”他答。

  “一样?”

  “做浔阳百姓的门神。”

第521章 门神

  夜黑风高。

  双峰尖,南峰下方的一处新渡口。

  一艘客船正在停泊。

  客船仅仅只停靠了半刻钟,放下一两个奇怪客人,就再度启程,驶向不远处万家灯火的浔阳城。

  停泊时间远不及在浔阳渡停靠半时辰那么久的待遇。

  这处双峰尖的新渡口,距离客流量极大的浔阳古渡并没有多远,最初只是一处运送城内物资、辅助浔阳石窟修建的临时渡口。

  所以大部分旅行至此的客人,都是忽略此处运货渡口,干脆在浔阳渡下船,下船就能直接领略到浔阳江畔以浔阳为首的灯红酒绿的丰富夜生活。

  牵著冬梅走下船的欧阳戎、谢令姜二人,就属于船夫和同船宾客眼里的奇怪客人。

  明明离浔阳渡已经这么近了,却大半夜在荒郊野岭的城外渡口下船。

  弄得一位资历颇老的船夫都不禁唠叨了两句,叮嘱俊男靓女、似是情侣的二人走夜路要小心一些,避开一些孤悬郊外的野鸡客栈。

  这对“俊男靓女”对视了一眼,皆失笑。

  不过还是朝老船夫诚恳道谢了下,才牵马离开。

  老船夫瞥了一眼男子手里牵著的似是价值昂贵的西域大宛胭脂马,眼神有点担忧的目送他们“白儒衫搭配红裙裳”的两道背影远去。

  不过,转念想到这处地界是浔阳城附近,老船夫又微微松了口气,嘀咕几声,转头继续开船去了。

  “大师兄,刚刚那老船家夸你呢。”

  “下次我戴个帽子。”

  离开渡口,黑灯瞎火的夜路上,谢令姜骑在胭脂红马上,欧阳戎在下方牵马步行,谢令姜笑吟吟低头道,欧阳戎有些心不在焉答。

  “不是这个。”她嗔了眼语气自恋的他。

  “哦,那是什么?”

  “是说浔阳城治安好,老船家刚刚说话你没听到吗?他说,好像是因为此州主官有作为,是一个叫欧阳什么的长史来著,听说还是一个江南闻名的守正君子,治理有方哩。”

  谢令姜笑语嫣然,记得清清楚楚,她伸手去捏下方表情走神的大师兄耳朵,凑近了些,吐气如兰:

  “老船家还夸说,他走过这么多穷山恶水的州县,还是江州这处地界治安好,在整个江南都排得上名号,大伙都放心来……大师兄,被人夸奖,难道不开心吗?”

  “开心。”

  欧阳戎抬起头,笑了下,作出简单回应。

  “我看,大师兄压根都没听吧。”

  谢令姜香腮微鼓,眼神狐疑。

  欧阳戎笑笑不语。

  他牵马继续前进,扭头看了一眼渡口对岸一处乌漆嘛黑的营地,从这个视角远远看去,营地上只剩下零星灯火。

  “走,大师兄,去看看吧,你脖子都快拐过去了。”

  谢令姜露出一副嫌弃脸道:

  “伱也别做样子,口是心非,大师兄在这里下船,不就是想去浔阳石窟多看看吗……我又不是不同意,都二话不说陪你从前线回来了,辞拒中军大营长史的事情都没有多劝你,你做什么我不支持呢?”

  她轻咬朱唇,看著面前这位一意孤行男子的侧颜,继续道:

  “我只是怕你婉拒过后,回了江州,做那清闲司马,又受委屈罢了。”

  欧阳戎闻言,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主要是怕你觉得麻烦,大半夜的跑过去。”

  谢令姜撇嘴说:

  “再麻烦,还有陪你去一趟前线麻烦吗?

  “虽然离伯父、韦伯母的意思,是怕秦竞溱横刀夺爱,不放你回来了,才嘱咐我跟著过来,防止他们的檀郎被抢……

  “但是,我其实打心底觉得,大师兄担任中军大营长史倒也不错,也能施展大师兄的拳脚,说不得比江州长史更有前途,只可惜……”

  谢令姜脸色露出遗憾,低头注视著他,问:

  “大师兄选择留下浔阳城,只是担心王府吗,还是说……”

  欧阳戎突然抬头补充一句:

  “其实在这儿下船,还有顺道去城郊看望下黄兄的意思,有句话我想问问他。”

  “什么话?”

  谢令姜不禁多看了眼他。

  欧阳戎呢喃:“心里话。”

  谢令姜见状,知道不便多问,转移了话题:

  “咱俩出城几日,王府那边应该没事吧?”

  欧阳戎随意摆摆手:

  “这点不用太担心,据我这些日子观察,卫少奇这趟来江州,不是完全冲着王府,否则此前大郎不小心碰了卫氏郡主的事情,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欧阳戎摇摇头。

  “能看出,对待浔阳王府,卫少奇明显十分的克制,这极不符合他的性子,再加上卫少奇、林诚来之前,王冷然的长期龟缩,可想而知,是有人在压著他们。

  “这么看来,卫氏里面并不像咱们想像的那么意见统一,欸,还是有聪明人的啊。”

  谢令姜认真倾听完,微微松了口气,大师兄的判断一向不差。

  “倒也是。但万一的万一……好吧,还有大郎在呢,他喝过袁老天师的符水……”

  默然了会儿。

  谢令姜想起什么,眨巴眼睛道:

  “大师兄,分别的时候,秦伯怎么一直夸你好看啊……”

  欧阳戎哪里能说,加上分别这一次,老人家已经重复三次了。

  “前辈的玩笑话。”他一本正经。

  谢令姜歪头斜瞥:

  “你说有没有可能,秦伯让秦小娘子留在浔阳城,并不是想接触大郎,而是另有他人……”

  “必不可能。”他立刻道。

  谢令姜像是没有听到,“其实吧,大师兄,我觉秦小娘子人也挺好的,我与她也很熟了……”

  “咳,抓紧了。”

  欧阳戎突然翻身上马,一手扯起缰绳,一手搂住谢令姜腰肢,有些迫不及待的奔向远处的浔阳石窟。

  止住了后者的话语。

  因为东林大佛的迁址,眼下江州大堂的重心放在了星子坊,浔阳石窟这边的投入被王冷然、林诚抽调走了,只留一些维护石窟的零星岗位,整个浔阳石窟营造,暂时停摆。

  而没了工钱发放,原本在石窟干活的工人力夫们自然四散,各自回返,去浔阳渡重新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