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刚刚城楼人多,容真面皮薄,上城楼前下意识收了起来。
现在看……早知她就戴著了。
……
天还未亮。
黄飞虹推开院门,大步出发。
他头戴一顶毡帽,是那位公子留下的。
黄飞虹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长吐一口气。
痛快,今早饱吃了一顿酱牛肉。
还是自家闺女贴心啊。
今日似乎要下雨,这个点,天色才蒙蒙亮。
络腮胡汉子斜挎一只小包袱,在城门处和同伴们汇合,一起去往星子湖工地上工。
来到工地,排队起来,工地门口的侍卫们,例行搜身检查。
“里面纸钱和酒水是祭奠几位逝世兄弟头七的……”
入冬后,大佛工地依旧加班,虽然城内的补给速度比浔阳石窟那样的荒郊野岭好,但是天寒施工依旧困难不小,前几天就有十来个工地伙夫,被佛像上方的高空坠物砸成肉酱。
此事已经被刺史府封锁。
不过工地上的人都知道,士气有点低迷。
为了防止消息扩散,算是秘不发丧。
但还是有不少人,或同情,或放不下朋友,私下偷偷祭奠。
搜身完,监工走来,检查起了他们悄悄带的小包袱,似是对里面的祭奠之物见怪不怪。
取出黄飞虹等人所带小包袱里的几样物品。
主要是几个酒葫芦,和几沓纸钱。
纸钱翻了一遍,监工又拿起其中一只小葫芦,打开嗅了一口:
“草,这他娘什么怪味,酒里怎么有血?”
“猴血酒,俺闺女给我带回来的。”黄飞虹嘿嘿一笑。
“里面啥玩意儿在响?”监工摇晃酒葫芦,里面似是有圆滚滚的小硬物。
黄飞虹挠挠头:“葫芦里还有一粒蛇胆,袁大哥要不要尝尝猴血配蛇胆?大补。”
“操汝娘,尝个屁。”
在被偷偷塞了些油纸包的酱肉后,监工稍微松口。
不过被称为袁大哥的监工没好气的把纸钱扣押下来,摆手:
“今日不准烧纸钱,上面的命令,任何易燃之物皆不可有,好像是说,今日忌火,不吉利。也别怪俺们不通人情。”
说著,监工又各倒出葫芦里的一点酒水,其中也包括黄飞虹的猴血酒,与浑浊黄酒不同,是黑红色的液体,液体上面漂浮一些灰屑,像是纸烧完后的灰烬。
不过监工没有在意,只是用火折子凑近,都试了下,发现没有燃烧,便递回酒葫芦,命令道:
“你们现在喝一口,然后就进去吧。
“记住,离远一点祭奠,别靠近佛像太近,那边今日戒备森严,老子都不能靠近,你们离远点,不过要是被大人们看见,追究起来,也保不了你们。”
“是是是。”
当著监工们的面,各抿了一口酒葫芦,黄飞虹等人携祭酒入内。
少顷,黄飞虹与伙伴们在一处空地上,跪拜祭奠完了遇难的熟识同伴,各自分开,黄飞虹回到了做事的水房。
水房距离大佛比较近,不过旁边是一座望火楼。
他发现今日望火楼上的戒备侍卫,人数多了一倍,一路走来人数也是格外的多。
今日,水房无事,整个工地的工人其实都啥无事,佛像里面的工人也全都撤出来了,不准任何人再靠近佛像了,但是众人依旧按时到来,守在岗位,说是以防万一。
黄飞虹手拎一只泡了某粒蛇胆的酒葫芦,走进一个熟悉的工位隔间,席地而坐。
毡帽汉子仰头饮酒,满口腥酸,不时用拳头擦抹一把殷红的嘴角,静等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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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君子不可欺,乐师有琴音(加更15,
第538章 君子不可欺,乐师有琴音(加更15,求月票!)
眼下的情况,与容真批评林诚、卫少奇的有些不一样。
从西城门到原承天寺、现星子湖工地的主干道上,有很多百姓和贩夫走卒们围观佛首的运输。
没错,有很多。
星子湖工地位于星子坊的中心位置,星子坊又是浔阳城最大、最鱼龙混杂的一个里坊,占地位置不小。
佛首从西城门运输过去,需要消耗半个时辰。
而通向它的这条主干道,已经被人提前清空,碍事的摆摊小店全被搬离,让出一条八匹马都可以并行的大道。
此刻,十来辆马车拼凑在一起,正拉运著沉重庞大的佛首,缓缓驶向星子湖工地方向。
除了最前方的林诚、容真、卫少奇,王冷然、元怀民等官吏们,还有守护大佛车队的数百黑甲士卒外。
放眼望去,大街上乌泱泱一片,满是围观的百姓群众。
不过运佛首车队驶过的街道,周围那一家家沿街店面、民宅人家,大都如同容真所言,紧闭屋门,偶尔能看见这些门缝里露出几双观察的眼睛。
一路上,既热闹,又安静。
既欢天喜地,又小心翼翼。
很难描述这种矛盾氛围。
“容女史怎么心不在焉的?”
队伍最前方,林诚突然回头问。
容真板脸,笼袖前进,闻言不答。
林诚已经习惯了这位女史大人的冷脸,要是哪天不冷脸了,才叫要命呢。
随著佛首距离那个目的地越来越近,刚刚西城门那一点波折引起的不安,已经渐渐淡去。
林诚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庞大佛首,防水防火的油毡布覆盖在佛首上,原本只是隐隐勾勒出大致的佛陀脑袋形状。
但是刚刚西城门伴随坠砖一起下来的落灰,却有不少遗留在油毡布上,愈发勾勒出佛首的脸部轮廓——积灰的多寡凸显出了深邃的五官。
油毡布下的佛首似是微笑。
林诚收回目光,忽然回首问:
“欧阳司马在哪?”
“本宫说过了。”
“女史大人确定他现在在浔阳楼?”
“林诚,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只是怕等会儿大水冲了龙王庙。所以鄙人刚刚才建议女史大人去把欧阳司马找来,一起见证大佛竣工,这也是为他好。”
“林诚,你真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觉得站在星子湖那座榨干百姓血汗的工地上、见证这尊大佛竣工,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
容真一板一眼问:
“你知道浔阳王、浔阳王世子他们为何像欧阳良翰一样不来吗?哪怕明知道这是给陛下示好的机会,但刚刚依旧找借口缺席?”
“鄙人不知道。”
林诚微微皱眉:
“但难道不是这样吗,见证一座能屹立百年、与国同寿的佛像诞生,为何不是一件荣耀之事?更何况还能参与其中,成为主导。
“儒门讲究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此乃立功。”
他话锋一转:
“其实鄙人一直觉得,欧阳司马若是能够协助鄙人,咱们在星子湖的造像速度还能更快一些。”
“然后骂名,他和你一起担?”
“不,若是有欧阳司马在,最近的风言风语定能避免,以欧阳司马的能力,说不定这些日子,工地上的一些小意外,也能避免,说起来,鄙人还是生疏了些,处理这些事情。”
容真语气生硬说:
“哦,原来都怪他啊,星子湖工地的伤亡和差评都是他的错,他没有帮忙,真是罪过。”
林诚脸色无奈道:
“不是这意思。鄙人只是有些惋惜。”
“只有惋惜?其他事呢,付出的代价又怎么算?”
“代价无可避免,但是鄙人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这其中,你有多少私心,多少公心?该不会自己也骗吧。”
“自然是公心最多,因为陛下的意志,就是大周的意志,陛下之心,就是大周公心。
“鄙人心向陛下,不就是向著公心,有何不对?”
容真眸子冷冷说:“若不是你等妖言惑众,陛下岂会轻易改址造像?”
“女史大人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同样也不满陛下……”
容真忽然打断道:
“林诚,你还在这儿装蒜呢,伱敢说这次主持星子坊造像,不是为了完成你那一场晋升仪式?不是为了冲击五品?
“本来这一点,本宫还有些不确定,但是这次看到宋前辈来了,本宫就已明白,你之龌龊用心。
“林诚,你若真是为了百姓社稷著想,真的想减少星子湖工地伤亡,你就不会故意排挤欧阳良翰了。
“他如若加入进来,必然抢占你之位置与分量,那么这场阴阳家的晋升仪式也就不完整了,至少效果上绝对没有你一人独自主导完工这么好。
“你打心底连这么一点损失都不可接受,即使欧阳良翰的加入能减少伤亡与浔阳百姓的代价又怎样?
“但是你又不好意思说出如此龌龊心思。所以你嘴上邀请欧阳良翰加入进来,甚至还在圣人面前美言他。
“但是你所作的一切行为,无不是明里暗里的想赶他走,最好还是让他自己识相主动走,主动与你翻脸,这样你依旧是为圣人分忧、为大周国本考虑的纯白莲花,在朝野百官面前,表现的全程都没打压这位有威望民心的同僚,全程都是他欧阳良翰在不识趣,不懂事,在违逆陛下,死不奉诏。”
她面寒如霜,满眼厌恶:
“林诚,这一点上看,你确实做到了,大获成功,你的确很了解欧阳良翰,知道他的底线,知道他绝对不能接受什么,知道怎么气的让他自己走。
“都说君子欺之有方,可林诚,你欺之太甚!
“明明就是不想他来,到了此时此刻,却还假惺惺要本宫去请他来,林诚,你可知本宫这日子听你说这些虚伪之话有多作呕?
“你连卫少奇都不如,人家至少是真小人。”
一向寡言的容真,突然一顿骂言,周围的卫少奇、王冷然、元怀民等人纷纷侧目。
不过卫少奇本来前面还听的津津有味,结果后面听著听著,听到了自己在这位女史大人心里的“真小人”标签,神色顿时阴沉起来。
被当众戳肺管子,林诚一向平静的表情,顿时变了变。
脸色十分难看,实在有些挂不住脸。
在周围同伴与下属投来的一道道怪异眼神下,他赶忙眯眼,咬牙吐字:
“胡言什么,清者自清,鄙人想请欧阳司马过来,明明是为他好,防止他再做错事,女史误会鄙人了。”
容真面无表情,一字一句:
“欧阳良翰此刻在浔阳楼的菊华诗会,此乃君子,非汝小人,本宫信也。”
“好了,诚儿,容丫头,吵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还净争这些有的没的。”
此刻,运输佛首的车队正抵达原青羊横街所在的位置,距离星子坊佛像工地只有百来步,只见路边的一座茶馆二楼,有白眼老妪推开窗户。
她坐在茶桌后,茶桌四周躺了一圈茶客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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