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649章

作者:阳小戎

  谢令姜笑了下,继续莲步轻抬,微微昂首走上楼梯。

  俄顷,容真听到她语气古怪的反问话语传来:

  “还用猜吗,每一个来找大师兄的,不都是求他出马,做些擦屁股事情的。

  “若是不出个岔子,都不会有人想起他,等出了岔子,局势糜烂,又念起他好,第一个找他。”

  容真安静了会儿。

  忽然问: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墙上那首诗,是他上午在菊华诗会上,当场作的?”

  “嗯。”

  “墙上不是他的字迹,也没有他的文气,是别人抄录上去的吧。”

  “嗯,浔阳楼东家爱极了此诗,征得了大师兄与诗会举办人公主殿下的同意,抄录了一份,挂上去的……算他有眼光,这浔阳楼能成江南几大名楼之一,不是没有道理的。”

  容真欲言又止。

  谢令姜淡淡话语传来:

  “我喜欢此诗,大师兄把原稿送我了,怎么了?”

  “没怎么。”

  容真偏开目光,随口问:

  “他怎么没回槐叶巷那边,还在浔阳楼待著。”

  “还不是女史大人和副监正大人下令封城,下午本来准备带大师兄回槐叶巷的,却被告知全城戒严,浔阳楼东家和清倌人秦姑娘便留大师兄在楼里休息一晚,等城中解禁呢,也不知道女史大人要封城到什么时候,朝廷安排,我等小民只能好好受著。

  “大师兄下午还没休息一会儿,王爷、世子、秦小将军、元长史、燕参军就一个个的找上门来,打扰他休息。

  “现在倒好,女史大人也来了。”

  容真垂目说:

  “可是他好像都拒绝了。”

  谢令姜头不回,轻声问:

  “所以女史大人觉得,自己亲自出马,可以说服他?”

  容真不知沉默了多久,答出五字:

  “百姓需要他。”

  谢令姜纠正:“前提其实是你们也需要。”

  不等容真再说,谢令姜引著她来到了顶楼的天字号包厢前,停步回头:

  “到了,小女子去倒茶,大师兄欠休息,女史大人只有一盏茶时间,体谅一下。”

  宫装少女站在原地,缓缓偏头,目送谢令姜身影消失在楼梯道上。

  此女比她高一个头。

  刚刚一路走在前面楼梯上,始终保持著高出一大截的身高差与她说话。

  她很不喜欢,特别还是那一副十分了解关心欧阳良翰的语气。

  容真看了眼包厢门,轻敲两下。

  “请进。”

  容真推开门,发现有琵琶音回荡包厢。

  转头一看,偌大包厢内有两道身影。

  抱琵琶的清倌人秦姑娘,与一位撑著下巴听曲的垂目青年。

  容真走去坐下。

  轻声主动讲起了现在城内的局势,还有上午在星子湖工地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包括她与宋嬷嬷的调查进度与嫌疑人猜测……

  欧阳戎突然打断她: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下午王爷、秦兄、元兄他们来过,回去应该已经和你们说了吧。

  “在下才疏学浅,唯独一个优点,就是老实本分,魏王、梁王嫌在下碍了事,陛下听从了两位王爷意见,将在下调任江州司马,在下理解,会在此位安分守己。

  “今晚容女史能来看在下,在下受宠若惊,除了私谊,勿谈国事。”

  欧阳戎继续喝茶听琵琶。

  容真盯著面前男子一本正经的脸色看了会儿,突然点头:

  “本宫知道,所以这次来,不谈国事,也不会以什么大义强迫你,谈些别的。”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头,“那就好,多谢理解……”

  可谁曾想,容真自顾自的低头,取出腰间一枚香囊,放在桌上,说出了一句让欧阳戎眼皮跳了下的话:

  “今日上午,你在浔阳楼作诗的时候,本宫其实在楼外,准备进来找你讨一首诗。”

  她又点点头,打开香囊,取出一张欠条,板脸道:

  “本来看你右手受伤,不方便作诗,最近不准备找你要的,现在看,上午能作诗,现在晚上应该也能,伤势不会碍事。

  “等会儿等谢姑娘来了,欧阳司马麻烦兑换一下欠条,作诗一首。”

  欧阳戎脸色微变:“女史大人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太喜欢你那一首《题菊花》了,写的真好啊……本宫想要伱也给本宫作一首,爱才之心人皆有之。”

  “那……那也没必要在小师妹面前作吧。”

  他脸色无奈。

  “本宫乐意,你不作本宫今夜不走了。怎么,你不想她知道?”

  欧阳戎一下子被干沉默了,似是神色纠结起来。

  容真转头,一脸专注的倾听琵琶曲。

  顺便等待他的答复。

  少顷,在欧阳戎脸色犹豫之际,容真突然认真开口:

  “欧阳良翰,这次不谈国事,但是本宫以私人情谊,请你出来帮忙,行吗?私人情谊。”

  说完,她把这张欠条往前递了下。

  欧阳戎秒懂,面色有些纠结。

  容真瞧见,他左右四望了下,袖子下方悄悄探出手掌,迅速抓回欠条。

  然后这位听曲青年站起身来,沉脸道:

  “只此一次,而且事先申明,只是这两天代为出面,处理下浔阳城事务,等过了两天步入正轨,在下就退下来,继续司马职责,不再逗留,也请容女史与诸位大人理解放行。”

  容真立马点头:“好。”

  心中却暗道,私人情谊,那就是私人答应,但是后面朝廷怎么安排,就不关她事情了……

  简而言之,先让某人出山再说。

  不多时,暂时送走容真,又告别了清倌人秦姑娘。

  无人包厢内,收起欠条的欧阳戎,有些为难的表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的神色。

  他瞥了眼小欠条,放在烛火里烧掉,嘟囔了声:

  “上午就在楼外吗……原来福报是应验在了这上面,桃花煞是吧,差点被撞见。”

  少顷,他站起身,收拾了下东西,走出门去。

  谢令姜已经在门口等待,手里捧著一叠准备已久的绯红色官服。

  欧阳戎一边披穿官服,一边下楼。

  谢令姜默默跟在后面,又轻声问:“她刚刚出门,看我眼神怎么有点奇怪,感觉,她好像挺傲气得意……大师兄除了按计划答应出山外,你还答应她什么了没?”

  欧阳戎一脸迷糊:“答应什么?不懂。”

  谢令姜歪头,打量著他,又徐徐问:“今日这般逗她,大师兄真坏,明明自己造成的摊子自己来救场,而且还是让别人千呼万唤恳求咱们救场。所以……这般技巧熟练,大师兄会不会也逗过我呢?”

  欧阳戎假装没听到,话锋一转:“小师妹可知,这次我得到的最大教训是什么?”

  “是什么?”

  “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替代武器的批判。”

  谢令姜神色若有所思,目露正色:“听说那商妇没死,大师兄已经很克制了。”

  欧阳戎从谢令姜手里接过一只包裹《题菊花》原稿的小墨锭,安抚了下它,轻声道:“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或许太早了,还不行,但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却可以展望。我这些日子其实一直纠结这两条路,一条激进,一条徐缓,小家伙当然喜欢前面的,但最后被我说服,勉强同意了后一条,不再继续在我耳边剑鸣不平……小师妹,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但是,这口鼎剑一定比我活得更久,它或许能等到那一天,等到那一批人,等到那一些事。因为它叫‘匠作’,平平无奇工匠之作,本就寓意著凡尘之中升起的神话伟力。”

  谢令姜眼神复杂看著前方这道挺拔背影:“所以,大师兄是在为后人留下一道火种吗,这才是真正抱薪者传下的薪火,所创剑诀的高度已经远超前人了啊,史上那些独善其身的传奇剑主远不及也。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后世一位位剑主,或遇匠作,或破新品,管他如何孤傲当世、如何妖孽无敌,皆要知晓欧阳良翰之名,皆要倾听欧阳良翰真意。”后者不语,大步出门……

  少顷,宵禁封锁的街道上,一辆破例出行的马车在容真、十几位女官和上百黑甲将士护送下,急速驶向星子坊……一路上,得知消息的官员、将领们,无不松口气,皆向马车投去信任希冀的目光。

  众人不知的是,这辆眼下万众期待处理烂摊子的马车内,欧阳戎垂目而坐,伸手摸了摸椅子下方的空荡荡琴盒。与琴盒放在一起的包袱里,墨蛟丹盒同样空空如也,同时包袱内还少了一张珍贵的红黑符箓。

  空剑匣是上午诗会间隙,燕六郎、陈参军从西城门那边秘密送回的……至于红黑符箓与补气丹药墨蛟,早去了黄飞虹那里,同时还有上清绝学降神敕令的相应口诀,一并传给了他……

  那一粒墨蛟,是顶级补气丹药。这是欧阳戎从陆压、离大郎那里得到的启发,被降神的对象,最好服用一颗补气丹药,这样才能承担降神后的灵气负担……这次能一鼓作气,布剑横扫林诚等人,同时毁去那尊沾染百姓血汗的大佛,多亏了这枚墨蛟提供的澎湃灵气。

  所以,星子湖工地,他当然要去了,但是自己主动凑过去,和别人三顾茅庐请过去,是不一样的。后者才好办事,前者处处被疑。

  这不,今晚还意外回收了一张随时可能炸雷的小欠条……欧阳戎满意点头。

  “来了,黄兄,说了要接你回去的……还有那个小家伙,这次倒是让它杀了个舒畅,憋了这么久……”他自语了声。

  不过这一次也有欧阳戎意料之外的东西,按刚刚容真透露的猜测……

  “鼎火吗……”

  他低头,看了看苍白失血、包裹绷带的修长右掌。

  “传奇执剑人……咳,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厉害了。”

  某人感慨点头,稍微臭屁了下。

第544章 众望所归,金蝉脱壳!

  权力不会真空,只会转移。

  没有哪句话,比这更能形容现在的浔阳城局势。

  欧阳戎被容真为代表的监察院女官们,几乎八抬大轿的请出门,来到星子坊工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官员在翘首等待了。

  元怀民、燕六郎、陈幽等江州大堂的官员,提前得到消息,赶来迎接。

  欧阳戎一下来,就被他们立马围绕在了身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特别是元怀民,憔悴失眠的脸庞,顿时焕然一新,似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欧阳戎也没有说啥客气话,朝元怀民和燕六郎问明白了情况,开始吩咐安排起来,著手布下一道道命令。

  他似是很懂这些官员同僚,所布下的命令,安排的事情,都较为符合执行官吏的长处,还会根据其性格,提点一句。

  这种接近事无巨细的了如指掌,给了一众官吏很大的安全感,当然,与此同时也有一丝紧迫严肃,因为知道面前这位暂时行使刺史职权的年轻长官,不好糊弄,而且可能比他们还精通让他们去做的事情……

  整个执行队伍精气神焕然一新的同时,整个工地内的埋怨喧哗声响也开始消失,至少是减弱了许多。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氛围,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就是实打实的立竿见影。

  例如,工地上那些被管制起来,吃喝拉撒都不准离开原地半步的劳工、监工群体。

  作为被一双双不信任的眼睛监管的对象,被一圈持火把的黑甲将士们围拢,若有若无承受了一晚上的精神与肉体压力,本来就挂著疲惫黑眼圈,或私下聚陇怨言,或瑟瑟发抖,或悲观恐惧。

  眼下一听到前长史欧阳良翰来了,看见了他的身影现身,而且是被容真、秦彦卿等板脸严肃的“贵人官人们”给拥簇著,似是以他为首,重新归来收拾局势的模样。

  刚开始还没什么,或许不是所有人都私下见过这位前长史,但是其中总有一批类似黄飞虹在浔阳石窟做过的劳工,明白欧阳戎公平公正、温和醇厚的行事风格。

  他们自然是纷纷松了口气,开始喜形于色的嘀咕起来“有救了”“长史大人讲理”,其它劳工们听到,或被情绪感染,或打听起这位前长史的事迹,面露崇敬……

  明明是寒冷小雨、又缺衣少食的夜,一种叫做安全感的暖流,渐渐在人群里汇聚并流淌,成为比火把还吸引人靠近取暖的存在。

  这其中,很多人其实没见过、接触过欧阳良翰,只是听过别人夸赞,有微弱的好印象,但是就是这种微弱之物聚集起来,补上了眼下全场最欠缺的信心。

  原本脸色严肃的容真,和板脸不虞的宋嬷嬷,二女有些惊讶的发现,全场都消停安静下来不少。

  除此之外,调派来的精锐黑甲将士们之间,氛围也若有若无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