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650章

作者:阳小戎

  主要还是归功于带头的秦彦卿等将领,在得知欧阳戎赶来后,本来在卫少奇、林诚、王冷然面前不苟言笑的秦彦卿,破天荒的亲自迎接上去,除此之外,下方的将领发现秦彦卿脸上还露出了些笑意。

  再加上或多或少听过大元帅秦竞溱对这位年轻前任长史的夸赞,各个位置的将领们自然跟著长官一样状态松弛了点,没有刚刚那般冷漠严肃,情绪传递到最下方,黑甲将士们同样少了些戾气……

  欧阳戎到来的影响,诸如此类,难以形容。

  威望是什么?威望不是暴力,某种意义上,威望是一种共识,对具体之人的具体共识。千古一帝是一种共识,至圣先师是一种共识,民族英雄也是一种共识。

  对一个人的共识,可以是褒扬,也可以是唾弃,好的共识,天然就很难凝聚与维持,可一个人身上一旦凝聚了这种共识,被万众认可,他就有了威望,能随时凝聚一盘散沙,行使权力。

  欧阳戎到来星子湖工地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周围人点起最亮的火把,以考察现场的名义,在全场转了一圈。

  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知道他欧阳良翰来了。

  效果也是有目共睹。

  火把与黑夜交织的明暗中,一双双复杂又希冀的血丝眼睛望向了这道修长单薄的挺拔身影。随后,甚至还看见他走去靠近湖边的位置,那儿有一处劳工们搭建的简易祭奠台子。

  万众瞩目下,欧阳戎敬了一杯祭酒。有人沉默,有人动容,也有人哽咽。

  转过身,欧阳戎当即著手,处理起这一团乱麻……他最先安抚起了作为最大嫌疑对象的劳工群体,他向大伙坦坦诚诚说明了眼下情况,道明了监察院与江州大堂必须封控此地的原因。

  旋即撤去工地上一大半的黑甲将士,至少不把他们当死刑犯们一样监督,又吩咐下面人去准备热水,搭棚烤火,改善起工地的处境……

  欧阳戎还叮嘱起了城内巡逻的女官、将士们,夜里绝不允许打扰关门人家的休息,一切事情白天再说……诸如此类,一一布置。

  眼见工地看守的将士们一一撤下,放松戒备,宋嬷嬷当即拉下了嘴角。

  接下来,欧阳戎的提议,更是让白眼老妪强烈反对起来:

  “解除星子坊外的全城警戒?不行,万一放跑了此贼怎么办?”

  结果欧阳戎淡淡的一句话,让她噎了回去:

  “事发后,只有星子坊第一时间封禁,管控最严,若是星子坊都没困住他,其它坊还用说,人早走了?且在下听容女史提过,此子有传奇执剑人之姿,传奇执剑人是和你闹著玩的呢?

  “现在封锁星子坊,也仅预防一种可能,就是此子布剑杀人后,已经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只能原地停留,这个只需排查一遍就行……星子坊外的地方,能找到他的希望渺茫,没有排查意义,影响百姓民生罢了,为几人之死,牵连全城,大可不必。”

  宋嬷嬷表情阴晴不定,紧盯欧阳戎表情,一字抿嘴,仍不松口。

  少顷,在秦彦卿建议下,众人开始投票表决……最后,在欧阳戎眼神注视下,亲自请他来的容真,也转投了赞同的一票。

  只剩宋嬷嬷一人反对,她撂下狠话:“要是放跑了蝶恋花主人,看你们怎么和圣人、朝廷交差!”

  欧阳戎淡淡道:

  “该和陛下交差的,是宋副监正,您真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调查凶手缉拿归案吗?私人恩怨建议放一放。”

  “欧阳司马什么意思?”

  欧阳戎懒得答,转头让元怀民去修水坊请浔阳王与世子,让他们明早在城中出面,安抚惊魂一夜的浔阳百姓们。

  旋即,又转头去忙其他事宜。

  宋嬷嬷眯眼看著欧阳戎背影,欲要拦住,却被容真拉了拉袖口。

  稳住前辈,容真上前,来到无人之处,乘隙问欧阳戎:

  “欧阳良翰,之前那话何意?”

  欧阳戎没有瞧她,随手指向不远处、他已经让人缓缓放下来的吊空佛首。

  “容女史别忘了自己与监察院的职责,为陛下铸造大佛,这才是本职所在。查案追凶只是顺带的,别混淆主次。

  “若我是你们,第一时间就跑去检查佛首情况,而不是全部精力放在泄愤抓凶这件事上,那个宋嬷嬷是死了徒儿,可以理解,但容女史你呢,陪她闹呢,哦对了,好像容女史也挺痛恨此子的。

  “所幸这次佛首瞧著没坏。尚且不提蝶恋花主人抓不抓得到,抓到又如何?顶多接住黑锅,但却偏离了主要目标,依旧有失职之责……所以你们现在把佛首保护的越好,至少越不会被陛下严厉惩罚,因为还有用处,留你们将功赎罪。

  “但我还是那句话,传奇执剑人是这么好抓的吗?这回疑似勾搭李正炎的天南江湖反对势力,很可能是与蝶恋花主人设了局,由她们引走你们,再让蝶恋花主人秘密布剑……若真的如此周密,试问,她们会不给他安排万全退路?

  “而且换个角度想,佛首还没彻底毁坏,可能说明此子时间来不及,只够毁了佛身,最大限度拖延时间,因为佛首随时可以从洛阳运送,佛身却耗时耗力。

  “那么为何时间来不及?很可能与他要以特殊法子撤退有关。”

  容真蹙眉:“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携带鼎剑离开了星子坊?”

  “两种可能,一种是油尽灯枯,坐地等死;一种是已经脱身,杀人后第一时间离开了星子坊。而听伱说,那位厉害的老乐师又用琴音帮你们找过凶手,星子坊内暂无陌生练气士气柱,所以……差不多就行了吧,态度到了即可。

  “能保护下佛首,已经是最大的苦劳。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查查,为何有琴音,还漏了一位执剑人?顺著查下去,摸索此人套路,才能预防此事,这叫长教训,落在陛下眼里,也是尽职尽责。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空耗时间,永远跟著那位蝶恋花主人节奏走,容女史明白吗?”

  他语气认真,意味深长。

  容真转头,默然看著欧阳戎言毕离去的笼袖背影。

  少顷,她去找到了宋嬷嬷谈话……

  翌日,浔阳城稳定下来,约莫两日后,星子坊解除封锁。

  第三日,被严兵把守的星子湖工地,最后也姗姗解封。

  只排除了一遍,就快速解除封锁,宋嬷嬷当然反对,但是,每当欧阳戎投去那道“要不她来主持、在下回去吧”的目光时,众人又默默投票,义无反顾选择了后者。

  佛首已被严密保护起来。

  只余下林诚、王冷然、卫少奇等人的死亡现场,被司天监封锁。

  劳工们在排查完没有灵气修为后,一位又一位的离去,其中还包括某个腰系一只空酒葫芦的毡帽汉子。

  没人知道,毡帽汉子回去之后,很快整个小院子人去楼空,他跟闺女去了阁皂山,但对邻居宣称是回乡了……

  星子坊大佛倒塌后的关键三日,终于顺利过渡,没有再生动乱,江州众人开始静静等待起朝廷那边的反应。

第545章 郡主请节哀,诸位夫人遗孀请节哀

  “末将特别佩服欧阳司马一点。”

  “什么。”

  “定力,坐得住冷板凳的定力。

  “大元帅常说,年轻俊杰、惊才艳艳者并不少,可挡得住诱惑,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廉者却不多。

  “欧阳司马绝对算一个。”

  “秦老过奖了,秦将军回去后,替在下代为道谢。”

  “好。”

  浔阳城外,十里亭处,凋零柳树枯木下。

  欧阳戎一袭白衣,围一条狐白裘披肩,抱拳与秦彦卿送行。

  浔阳城内的风波,暂时平息,没有扩大,一切稳中有进。

  秦彦卿作为前线的中军大营长史,事务繁忙,需要立马回去,不过只带走了少部分将士,轻装简行返回。

  留下了大半的黑甲将士,皆是精锐,继续配合监察院女官保护佛首、协助江州大堂维稳浔阳城。

  监察院那边,除了宋嬷嬷坐镇,严密保护佛首外,正在积极沟通洛阳那边,同时以江州大堂的名义,放出通缉令,抓捕此次涉事的天南江湖嫌疑人员。

  不过,这些都是马后炮,例行举措罢了,是宋嬷嬷、容真等司天监女官的职责。

  不在欧阳戎、秦彦卿职责范围内,二人倒是轻松下来。

  临行之前,秦彦卿扬起良驹马首,突然从怀里取出一物,递给欧阳戎。

  “来之前,其实大元帅还交给末将一物,交代末将,若浔阳有变,情况火急,难以请动欧阳司马,就将此物代为转交,哈哈,不过现在看,倒是没用上,那位容真女史还是有些能耐的,还是把欧阳司马请来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欧阳司马拿去吧。”

  薄薄一物,却让秦彦卿两手捧著,郑重递出。

  “这是……”

  欧阳戎脸色有些意外,接过此物,打开一瞧。

  周围一同送行的元怀民、燕六郎、陈幽等人,也好奇凑来脑袋围观。

  “门神贴联?”

  元怀民好奇嘀咕,众人疑惑不解。

  欧阳戎微愣了下,目光直直落在门神贴联左侧的胡国公神像上。

  秦彦卿收起笑容,有些认真道:

  “这是大元帅画的,大元帅以前闲赋扬州,每年都有客人上门,讨求我秦家的门神联,大元帅每年都会画几幅,临近年关,大元帅说,这副送欧阳司马了。”

  欧阳戎安静片刻,接过深呼吸一口气,开口:

  “秦老有心了,可在下疏忽,一时没东西回礼。”

  “哈哈,没事!欧阳司马的礼物,末将已经代为备好,回去就送给大元帅与缨娘,他们肯定喜欢,特别是缨娘!”

  不等欧阳戎问、众人反应,秦彦卿猛地鞭马,携队离去,只留下一道爽朗大笑的背影。

  同时,停留原地的众人隐隐听到远处的方向传来一道笑吟声: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好诗啊!特别是作诗之人,诗绝,人更绝……好一位白衣寒士。”

  欧阳戎目送秦彦卿远去,沉默片刻,蓦而失笑。

  他摇著头,转过身。

  招呼了下众人,一起返回浔阳城。

  路上,燕六郎骑马凑到欧阳戎的马车旁,朝掀开车帘的欧阳戎,压低嗓音道:

  “明府,黄兄走了,和陆道长、小萱他们一起。临走前,黄兄留了一句话给明府,还有此物,让卑职代为转还。”

  “什么话?”

  欧阳戎接过燕六郎递来的一顶毡帽,脸色不意外,随口问。

  燕六郎表情略微犹豫,最后绷起脸说:

  “黄兄说……公子下次多夹菜,别光喝酒。”

  “……”

  欧阳戎脸色有些错愕,目送燕六郎脚底抹油的背影。

  在马车内独坐了会儿,他抬手揉了一把脸,看著毡帽,失笑嘀咕:

  “唔,下次得让你瞧瞧,什么叫千杯不倒……”

  少顷,他脸色平静下来,转头吩咐一声:

  “阿力,去星子湖工地。”

  “是,老爷。”

  欧阳戎一人独坐马车,从座位下方取出一个琴状剑匣,轻轻敲了敲,里面还是空的。

  这时,马车进入星子湖工地,工地上还有不少女官身影。

  欧阳戎两指挑开窗帘,撇了眼旁边那一座风平浪静的星子湖。

  他收回目光,动作不紧不慢的把毡帽盖在了缺失鼎剑的琴状空剑匣上,把二者一起放回了座位下方。

  欧阳戎下车,喊住一位熟悉的女官:

  “容女史呢,请帮在下喊一下,就说有事相商。”

  “好。”

  目送女官离去,欧阳戎回到马车,闭目养神,耐心等待。

  车外,系缰绳的冬梅打著哈欠,吐出白雾。

  车内,闭目青年的眉头稍微凝皱,某刻微不可闻的呢喃:

  “别闹,回头捞你……什么,你说湖水没有我心冷?呵,鼎剑大人说笑了,这是跟谁学的,该不会是妙思吧,语气一模一样?下次不能让你和她待一起了。”

  此刻忙碌在工地上封锁凶殺现场的女官们并不知道,前几日那轮升起的让林诚等人闻风丧胆的澄蓝明月,正悬浮湖底某处,暗淡如凡物,随水草摇曳,同时隔空哀怨某位便宜剑主……

  他大醉酩酊,使出降神敕令,降身他人,布剑杀敌后,第一时间脱身跑路,却把它丢进深湖,美其名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靠杀冒火了得消消火冷静冷静”,然后失联到现在,和个死鬼一样……若是怨气可以具现,现在湖中鼎剑,气柱已然冲天而起。

  暂时没理小家伙的怨妇情绪,欧阳戎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一枚稍沉的小巧印章。

  印章玉制,方型拙朴,弯形螭额,底部刻有“江州金印”四字小篆,篆法圆劲朴茂,结体行刀自然流畅。

  这枚江州刺史官印,是那一夜容真等人请他出马时,亲手交给他的。

  让欧阳戎代为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