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这是一处拥有著地暖等昂贵奢侈取暖设备的宫室,洛阳除了几座王府有财力人力建造外,只有宫廷皇室才有,因为这个时代,冬日御寒取暖本就一件奢侈之事。
温调堂内,满是卫氏族人,本就热闹叙旧的氛围,在卫继嗣、卫思行两位大家长相续现身后,愈发火热起来。
卫继嗣、卫思行被卫氏族人、女眷们簇拥著,走向最上首的桌子。
同桌的还有一些从河东道并州那边接来的族老乡贤。
卫继嗣和蔼客气了几句,起身带头敬酒,全场的卫氏族人、本族才俊、妻妾女眷们纷纷跟随饮酒。
旁边的卫思行看了眼兄长愉悦的表情,脸上笑容也盛了些,仰头饮下温酒。
温调堂内,还有一些卫氏核心层的客卿谋士,和依附王府的文官武将,还有与卫氏交好的功勋贵戚,皆是朝堂上以卫氏为核心的权势集团成员。
不过今日的主题,是卫氏族人的冬至祭祖,这些被魏王、梁王器重的人物们,也只能稍微让让位置,坐在温调堂的边缘后排,与前方的卫氏族亲一起共享喜庆。
不过换句话说,能被两位王爷带来这种族会,何尝不是一种自己人的亲近,确实有不少人脸色与有荣焉,但也有个别人,面无表情。
总的来说,一众卫氏门客们,今日看见卫继嗣难得的喜悦笑脸,不少人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这位魏王,前些日子玄黑蟒服的内里,都是穿著一件粗麻白服的,头上还戴著白布抹额,以示哀悼。
据说,魏王殿下是在祭奠死去的小儿子卫少玄,前不久,三子卫少奇去了江南道不久,那边已经传来确切消息,去年随师父去往江南道游历的小儿子卫少玄已经失踪遇害……
这段时日,门客族人们都能感受到魏王殿下的糟糕心情,成天板著脸,没人敢去触霉头。
听说这位王爷那一日得知消息,在气头上,拔剑刺死了一位服侍时笨手笨脚的府内丫鬟,不过都是府内的传闻,也不知真假。
直到近几日,这位王爷的心情才瞧著稍好一些。
可能是因为这两日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一个是营州之乱被卫氏彻底收尾,陛下勉强满意;
第二个是,三公子卫少奇在江州那边传回的消息,截至来信,佛首已经抵浔,马上与星子坊的大佛合体——算著日子,前几日应该就已经大佛完工了。
也可能是冬至日祭祀活动,卫氏出尽了风头,隐隐展示出本朝第一世家大宗的气派,力压沉寂许久的离氏宗族,和老牌五姓七望。
卫继嗣今日脸上的笑意多了不少。
作为族中大家长的卫继嗣心情不错,下方的族人客卿们自然跟著喜庆。
席间,梁王笑著开口:
“林诚那边还是慢了些,要是早几日,少奇侄儿应该能赶在冬至日回京吧。按照前几日的来信,佛首已经到江州城,现在应该造像完毕,少奇侄儿带著小七她动身返回了。”语气有些小小责备。
可听出意思的族人门客们,哪里敢苛责,纷纷夸赞起来。
卫继嗣笑呵呵摆手:
“欸,王弟此言差矣,林诚已经做的很不错了,王弟就是太严格了些,要是本王有这种好女婿,可不舍得如此苛责哈哈哈。”
“哪里哪里。”梁王谦虚摆手,众人气氛活络。
少顷,酒足饭饱,卫继嗣带著族人们一起出门,去王府内的卫氏族祠,进行室内祭奠。
刚刚在太庙的室外祭奠,去的人不多,都是族内重要人物,眼下族人全在,通常会再补一个室内祭奠,在家中进行,同样会有献祭品、行礼致敬等仪式。
在家祠内,祭奠完毕,出门前,卫继嗣在某个新灵牌前停步,木牌上隐隐写著“卫少玄之灵位”。
全场一道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瞧见,这位魏王走过去后,在灵牌旁站了会儿,似是低语了几句。
离的最近的卫思行隐隐听到一句:“玄儿等著,父王与你阿兄一定为你雪恨,你带出龙城的鼎剑,也跑不掉的,林诚答应过,大佛建成就有法子找到那口鼎剑……”
少顷,卫继嗣转身,一脸如常的走出门,他朝众人笑了笑,摊手示意,移步前厅。
众人纷纷说著喜庆之言,卫继嗣与卫思行对视一眼,眼带笑意。
就在这时,不远处跑来一道步履匆匆的身影,站在人群后面张望,朝被人群围住的卫继嗣举手示意,卫思行等有心人瞥了眼,隐约记得是魏王的一位心腹亲卫。
卫继嗣同样看到了,当即皱眉:“怎么了?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心腹准备上前,欲言又止。
卫继嗣也察觉到了周围人的目光,下意识的表示:“何事,直接说,王弟不是外人,这里的大人们也是。”
心腹亲卫犹豫了下,竹筒倒豆子般抖出:
“王爷,江州那边传来十万火急消息,有反贼袭击星子坊的东林大佛,新立的大佛已倒,督造右使林诚、刺史王冷然、还有……还有三公子全都遇害,被贼人当场枭首……眼下浔阳城大乱,贼人已逃,截至这道消息传出,监察大佛的宋副监正与容女史已经封锁浔阳城,同时去请了欧阳良翰出来稳定局势……”
心腹话还没说完。
卫继嗣手中杯子掉在原地,全场也陷入寂静,一道道精彩的眼神看过去,卫继嗣也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一字一句问:
“你说什么?”
心腹欲语,可是下一秒,被梁王眼神强烈制止。
卫继嗣僵立原地,先是望了望左右,似是疑惑自己是不是失聪了,旋即踢开脚边杯子,有点踉跄的上前一步,伸手抓住这位心腹亲卫衣领,有些低吼问:
“你再说一遍,大点声,什么倒了?老三怎么了?”
“王爷……”
不等心腹开口说完,全场突然乱了起来,脸色阴晴不定的梁王一惊,赶忙上前扶住某道身影。
“王兄!”
“欸……王爷、王爷!”
“快喊御医!”
原本寂静的全场陡然炸了锅,慌张人群如潮水般围了上去……
不多时,本来喜庆大办的卫氏族宴被低调取消,一位位卫氏族人脸色不安的离开魏王府,某些风言风语开始从气氛紧张的王府传出来。
清化坊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顿时走的一空。
鹅毛大雪重新覆盖住了街道……
于此同时,隔壁某坊,一座宰相府内,另一场聚会也在书房举行。
不过书房的气氛也有些特别。
狄夫子,沈希声等保离派大臣的身影皆在,不过此刻,浏览完某封密信的他们,正眼神古怪的看著匆匆睡醒赶来、一脸懵逼的谢旬。
“夫子,沈兄,诸位,你们这么看著我干嘛?”
直到那一份新鲜出炉的密信递到他手上。
谢旬皱眉打量了下,少顷脸色微微一变,震惊问道:“这……谁干的?现在那边是良翰在收拾局面?等等你们这么看我作何,该不会是怀疑……”
“什么怀疑,这是什么词。”沈希声语气古怪问:“不过,是不是……浔阳王府?是良翰的手笔?”
旁边一位代表相王府前来的中年文士,一脸严肃且语气敬重的问:
“相王殿下也十分好奇这个,想问问,是不是您之高徒,那位檀郎先生的局?浔阳王府……有鼎剑了?”
谢旬闻言,顿时收敛表情,深呼吸一口气,迅速拿起面前一杯茶喝光,放下茶杯,不动声色的说:
“不知。应该和他们无关,良翰挺老实的,上回为师还去看望过他,你看,浔阳王一家,还有良翰,那天正在诗会饮酒呢……”
见他一问三不知,众人面面相觑,中年文士眼神犹然有些狐疑不信,最后他们都望向狄夫子,有人问:
“夫子,现在怎么办?此事真是那些反贼干的?”
胖老人放下手中一首《题菊花》的诗稿,刚刚看的有些出神,眼下回过神来,一边仔细折叠起来,一边摇摇头说:
“是谁干的不重要,现在不需要真相。此前咱们是建议浔阳城那位王爷暂时不动,静观其变,避卫氏锋芒,等咱们这边的胜负……现在看,计划赶不上变化,胜负手很可能在江州,欸,也算是浔阳王与欧阳良翰的运道,不过这运道好坏还不好说,但必须得帮一把。”
这位老宰相叹息一声,起身去换上洗得发白的官服。
谢旬、沈希声等人纷纷点头,对视一眼,或喜色或严肃的退了下去。代表相王府的中年谋士脸色不变,出门后,又追上其他人,若有若无打探起欧阳戎的事情,听的十分认真。
江州那边的突发消息传遍了洛阳朝野,本来这个时代,远方州县死几个人也很正常,边关战事也时常大把大把死人,更别提现在的江州,也算是属于西南前线了。
可眼下死的却是主持东林大佛的关键官员:一位司天监奉皇命的练气士,一位刺史命官,还包括一位亲王嫡子,更别提倒塌的佛像……算迄今为止首例。
洛阳城内,原本各家各户聚餐的冬至日,一道道脱离家宴的匆忙身影火速入宫,宫廷内原本有些喜庆的节日气氛荡然无存,掌灯宫女们皆低头小步路过某座森严大殿……
第548章 以前牛夫人,现在小甜甜
洛阳皇城,一座暖殿内。
有一座属于大周女皇的御书房,此刻正在进行一场临时的御前会议。
御书房铺有地暖的地砖上,还平铺著一面明黄色的地毯。
被连夜召入宫中的朱紫公卿、亲王公主们,站在这柔软的地毯上,像陷入了泥潭一般,一个个纹丝不动,无人发出牢骚。
他们的眼神也是如此,凝聚在脚下的地毯上,除了某位玄黑蟒服中年人在王弟搀扶下的不时哽咽声外,几乎没人发出任何声响。
御书房内约莫十来人。
卫继嗣,卫思行;
相王离轮,长乐公主;
狄夫子,沈希声等等。
众人前方的一卷珠帘后方,隐约有一道胳膊枕头的卧榻老妇人剪影。
卧榻前方,还有一位年轻的男装女官站立,展开一份奏折清脆念咏。
此刻,似是念咏完毕,没人敢发声,或投目看向前方这一卷珠帘。
卧榻老妇人听完这份从江州传来的火急奏折,安静了会儿,缓缓开口,却是关心道:
“来人,搬个凳子给国老,国老年事已高,大半夜的入宫,操心国事,辛苦了。”
“老臣不敢当,分内之事。”
半推半就下,狄夫子在女官搬来的凳子上坐下。
珠帘后方那一位年迈女皇似是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目光投向一道哽咽身影,摆摆手:
“好了,别哭了,大半夜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卫继嗣今日玄黑蟒服下,又重新穿上了一身粗麻白色孝服,此刻,他抬头,一脸悲戚道:
“陛下,您可要为少奇做主啊,少奇也是您看著长大的……”
珠帘纹丝不动,女帝的表情同样模糊,只有一道视线透过珠帘缝隙静静落在卫继嗣身上,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不过不说话,有时候就是某种态度,沈希声趁机上前一步,抱拳道:
“魏王殿下这是什么话,难道是只为卫少奇一人做主?陛下圣明,乃是国主,不仅会为他,还会为江州刺史王冷然、夏官灵台郎林诚、还有西南前线战死的将士们,乃至受苦受难、饱受战火影响的江南与岭南百姓们做主。
“眼下岂能陷入你一家一人之悲呛,建议魏王殿下以大局为重。”
沈希声一脸正色道。
除魏王、梁王外,众人或侧目,或颔首赞同。
他娘的,不是你死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他娘的当然大义凌然,满嘴大局……卫继嗣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可惜不等他反驳,年迈女帝已经发话。
“谈正事。”她声音听不出波动。
相王离轮上前一步,轻叹了下,眼神忧虑,抱拳道:
“母皇,当下西南最主要之事,乃是李正炎叛乱,需集中精力,平息战乱,江州立佛之事,可否稍微宽后,等战乱平息再说。”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不过也没人意外,这位宽厚仁慈、无为不争的相王殿下,在造像一事上,一直是朝中的温和保守派,主张并不极端,赢得了不少清名。
不过,眼下造像一事,已经进行到这里,真正阻碍的声音,早就被女帝卫昭扫平,这位相王殿下更像是例行劝劝,估计自己都不信能劝住。
不仅魏王梁王等人眼底冷笑不把他的主张当回事,务实些的狄夫子、沈希声也沉默下来,只有长乐公主轻轻颔首,例行赞同兄长的仁心。
珠帘后方的龙袍老妇人不言,只是稍微换了个卧榻的姿势。
“相王殿下想的未免太简单了,根据江州那边传回的消息,女史们初步查明,这次犯事者是天南江湖反对立佛的练气士势力,首犯乃云梦剑泽,她们与那蝶恋花主人里应外合,才配合的如此之好,绕过了重重戒备……这次事故的背后,八成还有反贼李正炎的影子!”
例行的反驳还是要有的。只见梁王卫思行上前一步,大义凛然道:
“陛下,包括江南、岭南在内的所谓天南江湖,自从前朝开国起,便一直疏于管控,主要精力一直放在北方数道,特别是河北的管控……
“我圣周沿袭前朝思路,虽然精益,却还是被其稍许影响,对南方所谓江湖的控制薄弱,鞭长莫及。
“特别是那云梦剑泽,一群吴越遗民自居的云梦女修,只认曾经腐朽的南国皇室,不知我圣周之荣辉,仗著天高皇帝远,更是肆无忌惮,让云梦泽成了一处藏污纳垢之地……以武犯禁之事屡犯,大逆不道。
“而这次在江州创建大佛,她们反应如此激烈,不正好证明她们怕了?建造四方佛像,乃是司天监的主张方案,现在看,效果极好,敌人越怕,越是正确,所以越是眼下这个时刻,越不能退缩,应当继续!”
珠帘后的女帝微微颔首。
狄夫子、沈希声等人不做声,也算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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