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明府接旨了?”
“嗯。”
欧阳戎登车,坐下。
燕六郎不动声色道:
“明府放心,那日西城门之事怎么查也是一场意外,若要怀疑,当时桥洞里,王冷然还有一些女官、将领们也都在场呢,都有嫌疑……
“而且……除了卑职,其他人都不知道,包括陈参军。”
“嗯。”
欧阳戎没有多说,忽问:
“星子坊那边,此前扬州商会和刺史府联合收购的地皮现在怎么样了?”
燕六郎一愣,答:
“都还在。春节这段日子,明府没接旨,无人主事,元长史便以江州大堂的名义封存了这些,搁置下来,也不准他们抛售了……现在全都在那儿呢,明府准备如何处理?”
欧阳戎微微眯眼,没有言语。
燕六郎又问:“明府,现在是去哪里?刺史府还是江州大堂,大伙现在都在翘首以盼。”
欧阳戎轻声:“不急,六郎先替我过去,我去星子坊的那些地皮看一眼。”
“是。”燕六郎身姿矫健的跳下马车离开。
颠簸车厢内,欧阳戎一人独处,等待期间,从袖中取出了《题菊花》的原稿,他揉了把脸:“这剑诀,还好没全写出来,不然就麻烦了……”
没错,手里这首其实并不是完整的匠作剑诀,而是……一半。【匠作】的剑诀有两首,一首是《题菊花》,还有一首是《不第后赋菊》,就是“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那一首。它全都要!
此乃双生剑诀,一明一暗!【匠作】最喜欢的,同时也是暗中的那首《不第后赋菊》,现在全天下只有欧阳戎一人知道,深藏心湖。
那日幸亏没作,现在放在明处的《题菊花》已经天下闻名了……
另外,他手中这篇《题菊花》的原稿,也不能露出。
因为是他亲手写就,作为二分之一剑诀,执剑人同类可以察觉到原稿里面隐隐蕴含的剑气真意。
就像当初净土地宫墙上的“归去来兮”剑诀一样——执剑人亲手写出的剑诀,本就蕴含他的真意!
而且,加上他的真实文气也在原稿中,一旦让外人看到,很容易暴露身份。
“明府,裴十三娘醒了!”
这时,燕六郎突然去而复返,拦住马车,凑近车窗,低声禀告。
欧阳戎收起剑诀原稿,掀开车帘,微微挑眉。
“醒了?”
第553章 裴十三娘:与欧阳刺史的不能说的秘
密
裴十三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个梦断断续续的。
仅存的一丝清晰意识,努力拼凑出的片段也是千奇百怪。
在梦里,她和往常一样,乘坐马车,披著昂贵到平民一辈子血汗也买不起的紫金帔帛,漫不经心的四望左右,身下的马车被随从家奴们前呼后拥,大摇大摆的行驶在星子坊的街道上。
周围的百姓敬畏的看著她的车队,自觉让开一条道路。
远处的星子坊中心位置正有一尊大佛缓缓立起。
沈炳强也在,和她一起自由出入刺史府,与权势滔天的卫少奇、林诚、王冷然等人商讨星子坊造像的事情。
同时,她又在刺史府配合下,暗中低价收购、垄断星子坊的其它核心地皮房产。
一切都欣欣向上。
不过唯一奇怪的是,头顶天空上,始终悬挂有一轮澄蓝色的月亮。
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一轮蓝月都在。
可街道上的行人,还有她身边的众人,好像都习以为常一样,没有任何人脸色意外,甚至没有人抬头去看,全都在干自己的事情。
裴十三娘不由皱眉,不时的抬头张望。
不过见多了,也就习惯考虑,这些细枝末节,很快抛掷脑后。
来不及多想,眼前那一副副画面,如同电影片段一样切换上演,
有她大摇大摆的出入刺史府,江州官员们投来畏惧目光的画面。
有她在浔阳楼举办的盛宴上,游刃有余的招待著江南道各州的达官显贵,推杯换盏间,宛若润滑剂一样促进著一场场权力场的交易。
还有拆迁后的星子坊地皮在她的操作下,建起了一座座顶级园林豪宅,广纳江南的富商贵人们,将其打造成了江南道有数的富人区,每到夜里,纸醉金迷……
身处的场景不停的更换著,裴十三娘目不暇接,一颗商妇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有王冷然与卫氏撑腰,江州乃至江南没有任何人可以限制她,想要做的事情,全做成了。
裴十三娘觉得一切美好的和梦一样。
而且这一回,她还巧妙圆滑的解决了汪氏母子的大麻烦,得到了林诚的感激,最后完美辅助林诚在星子湖工地建造大佛,再借助卫氏和王冷然的权力,在江南官场呼风唤雨,甚至凭借星子坊地皮,甚至成为了江南最富有的寡妇,连扬州那边的同乡们、还有以前看不起她的有深厚背景的同行巨贾们,都簇拥著她,朝人群中央的她投去敬畏尊重的目光。
可是很快,裴十三娘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或者说,一处共同的异样之处。
在这些场景中,人群的最后方,总是站著一道孤零零的修长身影,最角落之处远远的看著她,裴十三娘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他穿著一袭绯红色官服,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来。
每一次都是如此,这孤零零的修长身影,与窗外天空中的蓝色月亮一样,一直存在著。
起初沉浸美梦幻想的裴十三娘,并没有太在意它们,直到接下来的一幕熟悉画面——其实裴十三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熟悉这一副画面,就像经历过一次一样。
画面中,她与沈炳强大摇大摆的进入江州刺史府商讨要事,出门时同乘一辆马车,却在门口处堵了车,他们迎面遇到了一辆普通马车。
双方同时掀开了车帘,依稀可见对面的马车内,正有一道孤零零的修长身影端坐,绯红色官服十分鲜艳,令人眼熟。
正是此前一副副画面中,人群后方不离不弃的那一道冷眼旁观的模糊身影。
原本漫不经心的裴十三娘,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身边的沈炳强,却如常的冷嘲热讽起来,而对面马车内的那一道修长身影,始终未动,姿态平静。
裴十三娘隐约听到沈炳强嘴里的字眼,蓦然醒悟过来。
此人正是被贬为江州司马的欧阳良翰,前江州长史,坚决反对星子坊高档化改造与星子湖造像的主要人物。
还没等裴十三娘反应过来,双方就已经擦肩而过,那一道模糊平静的修长身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裴十三娘来不及惋惜,很快,发现自己正站在东林大佛的完工现场,与卫少奇、林诚、王冷然还有沈炳强等人一起,见证佛首合并,目睹东林大佛的彻底完工。
甚至后面庆祝完工的剪彩礼宴会她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咚”的一声。
视野中,佛首与佛身彻底合并。
全场欢呼雀跃,裴十三娘也情绪激动,就在她满脸喜悦,无限畅想前途未来之际。
头顶正处于白日的天空上,那一轮早已习惯、也以为会亘古不变的蓝色月亮,陡然掉落了下来。
没错,是掉落下来。
在仰头的她骤缩的瞳孔中不断放大,放大……紧接著降临到了大佛头上,还有他们的头上。
蓝月所到之处。
巍峨大佛的佛首落地。
她周围的一位位同伴也人头落地,包括身份权势让她无比谦逊仰望的几位贵人:
卫少奇、林诚、王冷然,还有身边的沈炳强,和其它所有站立在场上的人。
他们的脑袋都从脖子处滴溜溜滑落。在蓝月面前,一切众生平等。
一时之间,大佛脚下,人头滚滚,血流满地。
最后,这一轮蓝色的月亮悬停在了她的头顶。
在蓝色光辉下,鲜血就像是刷墙的油漆一样,开始遍布她眼前的全部视野。
裴十三娘呆愣,忽然觉得眼睛很酸。
抬手擦了擦,原来是同伴沈炳强的鲜血从颈脖处飙溅到了她眼睛里,这才染红了眼前世界。
就在世界被血色浸湿占据之际,努力睁大眼睛的她看见,人头皆落地的全场,还有一道身影孤零零站立远处,似是冷眼旁观。
好像是……欧阳良翰。
下一霎那,头顶倒悬的蓝色明月朝她脑袋落下。
裴十三娘肝胆欲裂。
眼前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
“啊——救命——!”
裴十三娘在黑暗中惊醒,东张西望,嘴皮子哆嗦:“这……这是哪里?”
她一脸困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黑暗中的床榻上。
周围有两位正在等待的女官,一位收拾托盘,一位正准备点灯,此刻她们好奇的转头看来。
裴十三娘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已经被冷汗浸湿,低头看了眼,自己正穿著一件白色里服,颇为紧身,衬托出了三十来岁的寡居妇人腰臀处的丰腴曲线,特别是她此时半跪的动作,愈发凸显出里衣包裹的蜜桃臀。
可她顾不到这些,嘴里有铁锈般的苦涩味,愣愣转头,发现女官收拾的托盘里,药碗空荡荡的,应该是刚给她喂完中药。
“咦,你醒了?”有女史惊喜开口,留下一人,另一人迅速出门。
裴十三娘一脸惊疑不定,在旁边一位温和女史的耐心安抚下,才稍微回过神来,女史温声:“裴会长,这里是监察院,你现在很安全。”
裴十三娘努力咽下一口唾沫:“妾身这是昏迷了多久?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
温和女史报了个日期,在她发呆之际,又问道:“裴会长,你可还记得佛首合体那日的情景?”
裴十三娘抱膝,脸蛋出神,没有回答。
温和女史见状,主动讲了讲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还有现在的局势。
“卫公子、林公子、王大人都死了吗?还有沈副会长,只……只有妾身一人还活著?”
裴十三娘呢喃自语:“沈副会长死了,妾身却没死,独独绕开……还有,杀人的是蓝色的月亮……等等,梦……梦?”
少顷,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打了个寒颤,浑身竭力缩进被褥。
傍晚刚至,外面乌漆嘛黑的,千家万户还没亮起灯火。
温和女史点起一盏油灯,走去开窗。
却被裴十三娘拦住,她满眼惊恐之色:“不要点灯,把窗户关上,遮住月亮,遮住月亮,别让它进来!”
温和女史皱眉,迅速熄灯,同时关窗:“你怕月亮?”
裴十三娘脸色犹豫,“你们归谁管?现在城里的主事之人是哪位?”
“容真女史与宋副监正,容真女史等会就会来,你且放心。”
“那位女史大人吗……”裴十三娘自语了声,忽而抬头恳求:
“妾身身子已经痊愈,能……能否放妾身回家?妾身想家了,想回扬州。”
温和女官脸色严肃:“不行,你现在是重要证人,放你走,除非征得女史大人同意。”
这时,病房大门突然被推开,容真走了进来,看她风尘仆仆样子,应该是紧急赶来的。
“女史大人,不能点灯,门也得关上,她好像有恐月症。”温和女官小声交代。
容真蹙眉颔首,放下灯笼,关上房门,孤身入屋,来到病榻前,低声道:
“裴会长,伱终于醒了,放心这里现在很安全……林诚四人被‘蓝月’枭首那日,你就在现场,可有发现什么蹊跷,能否讲讲当时的情形?”
裴十三娘脸色犹豫:“妾身……妾身记得不多,至于蹊跷……没想到妾身竟然没死……妾身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你没死确实蹊跷……什么奇怪的梦?”
她畏缩:“这梦迷迷糊糊的,记不太清楚,只有一些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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