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没事,你如实说来,有本宫在,浔阳城内没人敢伤害你。”容真握住她手,眼眸微亮:“其实,在本宫所掌握的阴阳家知识里,这种当事人的事后梦,是潜意识构建出的真相,准确度不低。”
“只是个梦而已,妾……妾身只是姑且一说,不算证据,也不指认什么,只作女史大人参考……”
“好,你讲。”容真身子前倾,小脸认真。
“妾身梦到了蓝月,还有……还有……”就在裴十三娘吞吞吐吐之际,外面院子里传来一些动静。
房门再度被推开,大步走进来一道修长身影,绯红色官服在昏暗屋内也很耀眼,他没顾关门,快步走到榻前,语气关心。
“裴会长没事吧?”欧阳戎打量了下病榻上的美妇人,似是松了口气,又扭过头:“多谢容女史派人知会,刚刚有事,来迟了点。”
“无妨。”容真摇头,示意他一起坐下,同时朝裴十三娘介绍:“这是欧阳刺史,你应该认识,不过他现在是代理刺史,接手林诚与王刺史的职务……对了,你继续刚刚说的。”
可床榻上的裴十三娘置若罔闻,她在看见欧阳戎的容貌,还有他背后门外方向、高挂天际的一轮明月后,脸色愣了下,旋即身子后倒……晕了过去。
“……”
容真与欧阳戎面面相觑。
温和女史迅速跑去关门:“她……好像怕月亮。”
容真无语,吩咐左右:“快检查下!”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门外的月亮,脸色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
欧阳戎背手在门外长廊上踱步,不时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病房门,脸色平静。
裴十三娘不久前再度昏死过去,女医师把脉检查,说是无碍,只是惊吓过度,现在容真与女医师正在里面,检查她身子,不方便男子进入。
这时,容真走出病房,欧阳戎看见她微微蹙眉:“已醒,问了几句。”
欧阳戎温吞问:“怎么说的?”
“她说头很痛,那日记忆都模糊了,连鼎剑是不是从佛首面部最先出来的,都记不清楚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头:“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其它的呢?”
“不记得了,问她是否与人有恩,她也一问三不知……欧阳良翰,你进去看看吧,你之前应该认识她,虽然转投林诚的事情,她确实做的不地道,但你俩也算熟人,宽宏大量一点,安抚一下……”
“行。”欧阳戎颔首,当即走进病房看望。
来到病榻前,容真信任的指了下欧阳戎,安慰裴十三娘道:
“没事的,陛下与政事堂诸公,已经任命欧阳司马为修文馆学士,同时代理江州刺史,全权处理江州与造像事宜,现在浔阳城内,有欧阳刺史与本宫在,绝对安全,你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可以道来,本宫与欧阳刺史一定为你做主!”
身材丰腴的美妇人捧著药碗,低头小口抿药,听到某人一连串官职,她脑袋埋的更低了,唯唯诺诺:“多……多谢欧阳刺史关心,妾身身子好多了,也没有不方便说的。”
“你也稀里糊涂?”容真追问,“嗯,妾身胆小,当时脑子空白一片,全不记得了……”裴十三娘怯怯弱弱的抬头,发现欧阳戎投来平静的目光,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毕恭毕敬答。
容真突然好奇问:“你之前,是不是提了有什么梦,要对本宫说?”
“没,没什么,就是一个普通梦而已,醒来翻身就忘了。”
她弱弱道,目不斜视,没有去看旁边平静旁听的绯红官服青年身影。
少顷,缓过来一些的裴十三娘,又当著容真与欧阳戎的面前,再次语气十分坚决肯定的说,当时现场很多记忆都模糊了,连那一轮蓝色月亮怎么出来的都忘记了,一想到就头疼……反正就是一问三不知。
容真微微叹气,转头朝欧阳戎投来一个无奈眼神。欧阳戎也朝她投去安慰眼神。
“好,你继续休息吧。”
容真蹙眉,小脸满是遗憾神色,低声安慰了下裴十三娘,转身眼神示意了下欧阳戎,二人一起走出病房。
出门之际,欧阳戎忽然转头看向黑暗中的病榻。
只见躲在被窝里的裴十三娘,正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背影,在被他发现后,她苍白憔悴脸蛋立即倾尽全力的挤出一个卑微无比、竭力讨好的笑容,眼底满是表示奴顺屈服的哀求之色。
欧阳戎转身离开,眉梢微挑。
第554章 美妇人雌伏认主子,新刺史得他人嫁
衣裳
“她好像很怕你。”
夜,检察院。
欧阳戎走出病房,来到长廊上,容真正俏立栏杆前,背身等他,忽而开口。
“啊,什么怕我?谁?”欧阳戎表情愣了下问。
“裴会长。”
容真转过身来,眼睛直视欧阳戎,语气郑重。
“有吗?”
“嗯。”
容真点了下头,轻声:
“你刚刚靠近说话,她就浑身打摆子,这些细节瞒不住本宫,而且裴会长虽然没怎么看你,但是注意力应该一直在你身上,很在意你反应。
“那细微动作透露出的情绪,怕你应该仅次于怕月亮了。”
欧阳戎听完,轻笑了下,背手身后,走到容真身旁的栏杆处,遥望长廊外的夜色。
容真看见他神态自若,玩笑语气:
“这么看,说不定,刚刚她不是被月光吓坏的,是被在下吓坏的也说不定。”
容真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摇了摇头:
“恐月症不是假的,但怕你也是真的,这位裴会长应该是怕你打击报复她,本宫打听过一些。
“之前伱被贬司马,林诚、王冷然上位后,你一直压著的星子坊旧房改造一事,被他们解禁,裴会长和已故的沈炳强趋炎附势,巴结上去,当他们的马前卒。
“裴会长应该是知道得罪狠了你,现在你不仅升官刺史,还执掌生杀大权,她自然怕你打击报复,此乃人之长情。她并不知道你之宽宏,乃正人君子,公事公办,不计前嫌。”
欧阳戎听完,不由叹息:
“很有道理,还是容女史考虑的周全。”
容真微微歪头想了想,小声道:
“一直让她担心受怕也不好,你这几日多过来看看,表明态度,缓解误会,安抚一下,别让她瞎猜。刚刚你那般平静脸色,只要是人都会怕的,更何况还是她这种八面玲珑、心思敏感的商妇……”
“好。”
欧阳戎看著面前时刻为他著想、耐心叮嘱的宫装少女,点了点头。
少顷,他却话锋一转:
“饿了吗?”
“什么?”
容真略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问,你饿了没?”
“饿……吧。”
“什么叫饿吧?容女史自己都不知道饿没饿吗?”
欧阳戎失笑摇头,转身暂离:
“等等,六郎在马车那边,我让他把鸡汤送过来,容女史尝尝,这乌鸡山药红枣汤,是婶娘亲手熬的,刚出炉不久,还热乎呢……”
容真语气有点怪的问:“你专门让你婶娘熬制,带给本宫的?”
欧阳戎却诚实摇头:
“不是,是婶娘给我熬的,本来准备带去江州大堂,和六郎、元长史分著喝,半路得知了这位裴夫人醒了,就顺路带了过来。”
似是没看到面前宫装少女板起的俏脸与逐渐朝下的嘴角,他笑了下说:
“容女史不是说,要表明态度,安抚一下吗,正好让六郎送点鸡汤过去,给她补补。
“不过咱们也尝点,容女史饿的话,正好不是?咦,容女史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不太好……”
欧阳戎说到一半,发现这位女史大人面无表情的看著他,小声问。
“没。”容真耐心极好的问:“欧阳刺史说完了?”
“额,应该说完了。”
“哦。”
容真点了点头,转身走人,丢下一句:
“本宫不饿,不喜欢公务期间吃喝,欧阳刺史慢慢喝吧,可以送点给裴会长去,随你。”语气冰冷疏远。
“……”
欧阳戎目送这位喜怒无常的女史大人背影消失在拐角,不过也算是习惯了,摇了摇头。
他转身看了眼病榻方向。
“恐月症吗……有意思。是更怕月呢,还是更怕我,被哪个吓晕的……算了,其实都一样。”
欧阳戎拍拍袖子,背手身后,踱步离开。
去找燕六郎送鸡汤去了。
须让燕六郎亲自送到她手上。
……
裴十三娘之醒,让监察院忙碌了一阵子。
作为星子湖大佛倒塌凶殺案的头号目击证人,容真等一众女官不想放弃,围绕她盘问了很多事情,却一无所获。
裴十三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独独存活下来。
若说她是蝶恋花主人的同伙,未免太明显了些,况且要真是如此,想掩盖这点也很简单,只需要弄些小伤,或者把沈炳强的命也留下,和她有个伴,只死卫少奇、林诚、王冷然三人……
毕竟活两个,总比仅活一个,低调一些。
可没有如果,事实就是如此。
在反复确定裴十三娘身世清白、没有杀人动机过后,容真等女官们只好把目光放在排查沈炳强曾经得罪之人、或是裴十三娘曾经施惠之人上面。
这又是一项大工程,案情进展再次慢如龟爬。
不过,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容真还是得到一份相对详实的口供,明确了关键的一点:
那一轮澄蓝明月形态的鼎剑,确实最先从佛首的面部钻出来的。
这愈发支持,欧阳戎与容真曾经商讨出的那个可能,也就是鼎剑最早是藏在佛首内,而蝶恋花主人或是依靠青桐面具变身躲过琴音,或是隐君食用的龟甲天牛的隐身神通,这符合逻辑……
隐隐有了方向,容真再次忙碌起来。
而结束春节假期的欧阳戎,翌日入主了江州大堂与刺史府,著手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
借助替欧阳戎送鸡汤安抚的理由,燕六郎留在了监察院,裴十三娘被女官们审问的时候,燕六郎也在一旁,甚至还提了不少令女官们觉得有用的建议……
这日下午,忙了大半天的欧阳戎,走出了刺史府。
他登上马车,闭目端坐,有些疲惫的揉捏鼻梁,轻声:“去星子坊逛逛。”
眼下的星子坊,包括星子湖工地在内,有大片的原先贫民窟建筑腾空,被强买强卖后,夷为平地。
这些地皮一小半在刺史府手里,剩下的大都在裴十三娘等扬州豪商们手中。
欧阳戎掀开车帘一角,缄默注视外面大变样的青羊横街等街道。
他突然想起上次燕六郎问他的话。
这里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这不是有手就行吗,多简单的事?骂名都被他们背完了,留下这一大片干干净净的地皮,就差在它们上面手把手的建好新屋,两手奉上给我了,欸……”
欧阳戎叹了口气,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他一开始上任浔阳城时,其实一点也没折腾星子坊的野心,因为过大于益,这种城市贫民坊的存在,自有它的意义与运作逻辑,强行纠正,只会让问题换一层皮,摇身出现在别处。
可现在,王冷然等人大胆触碰禁区,不惜背负骂名,强行推进,正好打开了星子坊的局面,留下了很好的遗产给他……不过,此前被王冷然与刺史府损害利益、强压下去的星子坊百姓们,还需要欧阳戎现身安抚,以“青天”的身份出场。
不过,怎么有种无良官府又唱黑脸、又唱红脸套路的既视感?可现在星子坊已经到了这一步,自然不能倒退,不然损失更大,他只好勉为其难的把这颗王冷然渴望许久的政绩桃子给摘下来了……
欧阳戎脸色古怪、滋味复杂之际,燕六郎突然钻进马车。
“明府,监察院把裴十三娘放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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