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欧阳戎再次无礼打断:“那也不行。什么狗屁募捐,龙城县衙不会再搜刮百姓一丝一毫民脂民膏。”
柳子文眉头大皱:“那修闸的钱从哪来?”
欧阳戎好奇的看著他:“难道令弟回去后,没和伱说?”
柳子文一愣:“说什么?”
你们柳家才是过来跪著要饭的。
欧阳戎想了想,没说出来打脸。
这句话当时是他借六郎之口说给柳子安听的,柳子安觉得窝囊,没回去说倒也正常。
不过十分照顾他人情绪的某人还是温馨提醒了下:
“这次修狄公闸,县衙不会出一颗铜板。”
柳子文语气不解:“那怎么修,不募捐,县衙又不出钱……”
在父母官慈祥期待的目光下,这位柳氏少家主忽然卡住话语,脸部表情逐渐僵硬起来。
欧阳戎点点头:“没错,要劳烦柳老爷自己出钱修建下了。”
一旁的谢令姜凝眉道:
“师兄,工匠和材料费都是柳家出,但咱们也得出点力啊,毕竟最后名义上要是咱们县衙修建的,这也是你的业绩不是?”
“师妹所言极是。”
欧阳戎颔首,脸色有些不好意思的建议:
“那就县衙提供一批流民青壮修闸吧,不过柳老爷记得把他们的工钱按时结一下。”
“……”
柳子文忽然明白下午二弟回家禀告时,为何情绪有些激昂难抑了。
他舔了舔干燥嘴唇,最后干脆将杯里酒水一饮而尽,抹嘴道:
“大人,修建狄公闸是有利整座龙城县的事,全让咱们柳家承包,是不是有些太……不仁义,柳家哪接的下这么大的福分。”
欧阳戎点头赞同:
“你们确实接不下这福分,所以名义上是咱们龙城县衙在修,福分我们来扛著,到时候本官也会派些县衙书吏跟著流民青壮一起过去主持,你们柳家的人记得配合。”
“?”
柳子文哑口无言的看著对面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心中忍不住刷刷的冒起火苗。
空手套白狼,还踏马把好处全占尽对吧?!
他们柳家修这么多次狄公闸,虽然很大原因是源于他们也需要控制蝴蝶溪水位方便某件事情,但哪次与县衙合作不是他们占主导,从未这么窝囊过!连平等的地位都没有,当他们是跪著要饭的呢?
欧阳戎瞧了瞧柳子文深沉脸色,忽轻笑问:
“你们柳家到底要不要本官指明路了?”
柳子文牙猛一咬:
“行,全听大人吩咐。”
欧阳戎颇为满意的颔首。
二弟说的对,要忍住,要以大局为重……柳子文心里深呼吸一口气。
他整顿了下思路,准备开口提他最看重的折翼渠之事,就在这时,谢令姜忽道:
“等等,我和师兄还有一个小条件。”
欧阳戎看去,没阻拦。
柳子文眉头一皱,再松:“什么事,谢姑娘请讲。但愿……真是小条件。”
这位柳氏少家主在“小”字上咬的明显重一些。
谢令姜小手一挥:“你们柳家的粥棚与育婴堂即日起全部关门,不准再开了。”
柳子文默默偏过头,盯著她看了好一会儿,甚至比刚刚被白嫖狄公闸时犹豫的时间还要长。
“为什么?”他忽问:“柳某瞧著,它们现在应该没碍到县令大人和谢姑娘吧?”
谢令姜下巴轻抬:“碍著了,碍眼。”
欧阳戎瞥见柳子文额头上的青筋肉眼可见的凸跳了下。
谢令姜正襟危坐,眼眸盯著对面。
柳子文眯眼与她对视。
席间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看见久久不出声答应的柳氏少家主,某年轻县令略微惊讶,主要是没想到谈判会在这件小事上卡住。
因为那还在城西开张的粥棚和育婴堂,眼下确实和倒闭没什么两样了。
不过,他当然是帮师妹。
年轻县令掀起右手袖子,低头瞧了眼小臂上的红手印,嘴里轻声道:
“关了吧,柳老爷别自欺欺人了,那是什么勾当,大伙心里都知道。千年的狐狸唱什么聊斋。”
柳子文没去问聊斋是什么,他沉默了会儿,仰头猛饮一杯酒,长吐一口酒气:
“育婴堂可以关,但粥棚不行,它是我阿父设的,有纪念意义,谢姑娘,咱们各退一步如何?”
谢令姜固执摇头。
柳子文腮帮抖了抖。
欧阳戎抬头道:
“柳家老太爷的事,本官有所耳闻,若是听的版本没错,那对于柳家老太爷的事,本官确实深表遗憾。”
柳子文摇了摇头,似是丝毫不想再提这些旧事了,或说,丝毫听不进去。
他只是道:“县令大人,谢姑娘,趁著今日酒兴,柳某给你们讲个小故事如何?”
“哦?”年轻县令奇问:“什么故事?”
柳子文眯眼:“柳某在某本书上看过……‘朝三暮四’的故事。”
欧阳戎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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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卫 宋养猴人
“从前,先秦时的宋国有一个养猴的老人,喜欢猴子,将它们成群的养起来,猕猴们能大致听懂老人的话。而老人可能是天赋异禀,也可能是与猴子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同样懂得猴子们的心意。
“这位老人为了养猴,常常节约家里人的口粮,来满足猴子们的食欲。这么下来,时间一长,家里自然缺乏口粮了。
“无可奈何,只能去减少供给猴子们的粮食,可是他又怕猴子们生气不听从他的,于是,老人先是欺骗猴子们说:‘老夫给你们橡果,早上给三颗,晚上再给四颗,够吃了吧?’
“众猴一听气得炸毛,老人见状立马改口,说:‘老夫给你们橡果,早上给四颗,晚上再给三颗,够吃了吧?’猴子们听完后,都很开心的趴在老人脚下,对其服服帖帖……
“县令大人,谢姑娘,你们书院出身,博览群经,想必是听过这个朝三暮四的小故事的,二人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这宋国养猴人是不是既有善心又很智慧,至于那群猴子,倒也不能完全嘲笑它们愚蠢,盖因人猴本就有别,猴子天性如此。
“重要的不是硬去跟它们讲道理解释什么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没有差别,没猴会听,而是要去顺应它们天性,化解这种相处时的小矛盾,这样养猴人与猕猴们才可以融洽相处……这才是最重要,难道不是吗?”
渊明楼二楼包厢内,柳子文目光越过一桌的佳肴美味,微笑注视对面二人,徐徐讲完了一个小故事,嘴里还有些感慨:
“柳某以前读书时看见这个故事,十分感叹,这个宋国养猴人确实不容易啊,这太阳底下也确实没有新鲜事,道理老祖宗都教咱们了。”
“哦?是吗?”有俊朗青年笑道:“柳老爷的老祖宗教的都是这些玩意儿吗,怎么跟本官的老祖宗有点不一样啊。”
谢令姜清脆道:“可能师兄和他不是同一个老祖宗吧。”
柳子文笑容不变:“是吗,县令大人的老祖宗和柳某有什么不一样?”
欧阳戎俩胳膊肘撑桌,下巴轻搁在十指交叉的手背上。
在身旁谢令姜与对面柳子文的目光下,他上身微微前倾,微笑点了下头:
“巧了不是,本官从老祖宗那也恰巧听过一个养猴人的故事。不过好像和柳老爷讲的这个,稍微有点不同。”
“哦?什么不同,大人讲讲。”
“本官听的那个故事,不是在先秦时的宋国,是在它隔壁的卫国。
“卫国从前也有一个养猴的老人,但与宋国的养猴人不太同的是,他是靠养猴为生的,相同的地方是他也能通晓猴意,而手下的猕猴也能大致听懂他的话。
“每天一大早,老人都会让猴群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排成列队,开始开会分派任务,他让老猴作为领队,率领猕猴们去往后山,摘取橡果,再天黑返回,每回养猴的老人都会抽取二分之一为税供养自己。
“如果有猴子不听话,不给或者偷藏橡果,抑或是每天收入橡果不足,老人就会拿铁鞭抽打猴群。
“猴子们都很怕他,不敢违背。
“然而有一天,上山摘果实的猴群们,遇到了一个野猴子,野猴子见状好奇问:‘这山上的果树都是那老头栽种的吗?’猴群说:‘不是,是天然生长的。’
“野猴又问:‘那没了老头,伱们就不能去摘果了吗?’猴群说:‘不是啊,谁都能摘!’
“野猴再问:‘那你们为何依赖他,还给他上贡?’话还没讲完,猴群们就立马懂了。
“当晚,群猴静静等到养猴老人睡著,翻出栏杆,分走存粮,再一把火将院子点燃,撒欢的跑进山里,再也不回来。最后,这个卫国的养猴人被活活饿死了。”
欧阳戎垂眸讲完,抬头微笑问:
“柳老爷,你熟读养猴的故事,这故事听过没?你觉得本官讲的这个故事如何?
“这么看来,猴子好像也没那么蠢,是听得懂道理的,毕竟越是正确的道理就越是简单,乃至显而易见。
“还有,这猴子的天性好像是更喜欢在山里啊,柳老爷可有什么法子去顺应顺应?柳老爷觉得养猴人该怎么化解这点‘小矛盾’,和猴群融洽相处呢?”
年轻县令顿了顿,微笑静等。
谢令姜瞧见对面的柳子文听完大师兄的故事,脸色阴沉了下来,眼下他面无表情的对大师兄对视,没有开口。
席间氛围沉默下来。
欧阳戎对面忽笑道:
“柳老爷的老祖宗看样子好像是没教这个……
“没事,这大周朝,没听过这个卫国养猴人故事的人,多了去了,流传最广还是柳老爷那个宋国养猴人朝三暮四的事,柳老爷不必妄自菲薄,本官也是道听途说的。”
他同样露出一些感概面色:
“同样十分令人感叹,这卫国养猴人日子过得也太好了,每日啥也不干,就能抽走一半税。
“不过结局倒是挺有趣的。看来这太阳底下还是有新鲜事的,老祖宗养群猴都能折腾出这么多故事,猴子难伺候啊,得小心,指不定改日又有什么新花样整出,柳老爷你说是不是?”
年轻县令笑问,举起酒杯,敬了对面一言不发的柳子文一杯,仰头慨饮。
旁边谢氏贵女噙笑,手提起细嘴酒壶,给他又满上一小杯。
“好,是个好故事。多谢县令大人不吝赐教,柳某今日算是又涨点见识了。”
柳子文忽然点头,两手鼓掌。
他探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吐一口气道:
“行,为表敬谢,粥棚可以关。”
谢令姜轻轻颔首:“早该如此。”
柳子文不去看她,盯著欧阳戎,点头道:“柳某拿出了诚意,不知县令大人让出的明路是否足够宽广。”
“本官其实都行,主要看柳老爷的胃口有多大了,可以替本官指指。”
“好,那柳某也不藏著掖著了,一座狄公闸,加上关闭粥棚与育婴堂,希望能换取折翼渠的入场券,我们柳家要投这个数。”
柳子文朝欧阳戎伸出一根手指。
后者瞧了眼,点点头:“一百万贯?”
“……”
“是一万贯钱。”柳子文皱眉道:“县令大人莫开玩笑,一百万贯钱,这是要修大运河吗?”
“原来只有一万贯啊,也行吧。”
欧阳戎轻描淡写的笑了笑。
但其实他心里挺惊讶的,一万贯钱,已经比王操之、李掌柜、马掌柜他们投入的份额都要大了,虽然丝毫动摇不了龙城县衙在折翼渠这个新营造上的主导权,但也是除县衙外投入最大的一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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