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嗨哟,什么金贵的媳妇要拿金饼子说亲?那这老大媳妇肯定不能答应,多大家业啊,居然拿金饼子说亲,有这钱做什么不好?”
“是啊,听说那金饼子足有二三十两重,少说也能抵个二三百两银子呢!”
“可是黄二郎要说的媳妇是柳泉街上陈家的姑娘啊……”
有人顿时惊呼:“陈家?那个占半街的陈家?”
惊呼声未绝,大家一起转过了前边的街道,却是已经到了黄家门前。
黄家的院门也大敞着,一声声混乱的尖叫从那院子里传出,有一个声音在嘶声痛哭:“当家的,当家的啊,你快醒醒,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啊!”
有个青年怒喝:“黄老二,你这个败家子,气坏了爹,今天我这个做哥哥的非打死你不可!”
还有一堆街坊挤在院子外头,有人踮脚探头,有人直往里钻。
往里钻的呼喝说:“大夫来了,快快快,让一让让一让……”
人们让开了,有后来的人没弄清状况,正急忙打听:“怎么回事?不是说婆媳打起来了吗?怎么又是黄贵倒下了?黄二郎做什么了?”
“黄二郎骗他老娘啊,他根本就没能说上陈家的姑娘,他是烂赌,欠了几百两银子的帐,骗他老娘拿金饼子出来给他还债呢!”
“那然后呢,怎么就暴露了?”
“黄大郎媳妇抢走了金饼子,黄二郎又领着混混来抢嫂子,结果被黄大郎撞见,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暴露了么?”
“哎哟这可真是冤孽啊……”
叹息的人叹息声未绝,又听那边院子里传出新消息。
原来黄贵没死,但他也被黄二郎给气到中风瘫痪了!
黄二郎被黄大郎打断了一条腿,葛大娘护着小儿子,当下与大儿子起冲突,结果反倒自己将自己给气晕了过去。
……
一地鸡毛,一团混乱。
站在人群外旁观的宋辞晚就像是一粒灰尘般,静静缩在红尘的边角,却是心生震动,久久无言。
第15章 修个逍遥仙
宋辞晚站在黄家的院门外,首次如此清晰感觉到,当蝴蝶翅膀扇动时,所能带来的威力。
这不是常规意义上实质可见的力量,而是一种无形的,更近似于因果律的道理。它无处不在,却又千变万化,令人难以捉摸,从心敬畏!
黄家的闹剧还在继续,赌坊的人来了,凶神恶煞地将那块“金饼子”抢了去,葛大娘本来被大夫救醒,醒来后听说金子被抢走,当下便又气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她还吐了一口血,大夫说,经过这一遭葛大娘怕是要短寿。
街坊们有的叹息说葛大娘可怜,有的摇头说她就是活该:若非她一惯偏宠小儿子,把个黄二郎宠得无法无天,又怎么会有今天的遭遇?只是可惜了那块金子……
却又有人说:“嗐,可别提金子了,要不是葛小红拿了金子出来,今日这赌坊的人未必会上门吧?金子不丢,黄贵也不至于被气到中风。她当家的在,这日子总还能过下去,可现如今她当家的人都瘫了,往后啊他们还怎么过哦!”
“那也不能怪金子啊,葛小红就是不拿金子,黄二郎欠了钱,这赌坊的不还是照样会上门?”
“那说不准没有金子的刺激,黄贵不会气中风?”
这、这这……这谁知道呢?
更没有人知道的是,那块备受人们关注的金子原来竟是个假货!
百果必有因,宋辞晚目睹一切之后,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
要说可怜黄家人,那肯定不是,但她也并没有获得成功报复的快感。
更多的,还是宋辞晚的内心在审慎。
因果律的力量太可怕了,棋盘外的手只是那么轻轻一拨,凡人的世界就有可能天翻地覆。
难怪古之修仙者,修行的第一要务便是远离尘俗!
弃事则形不劳,无为则心自安。
这不是说修了仙就什么都不能做,而是怕修仙的人掌握了力量就忘却初心,忘却自我啊!
脱缰的力量那便不是力量,而是魔头!
——那么,我的初心又是什么呢?
宋辞晚站在人群外审视自我,坐忘心经的真气自带一股沁凉,悠悠绵绵地在她身体里流转,使她的内心又渐渐寻回平静。
人群中,端着笸箩看热闹的金花婶子忽而一拍大腿,急道:“哎哟,我家锅里还烧着水等着蒸馍馍呢,糟了,我的锅诶,不会烧穿了吧?”
这一急她就顾不得再看热闹了,连忙忙从人群中退出,转身往家跑。
她没看到站在人群外的宋辞晚,宋辞晚默默在她身后跟上了她,等见她冲进家门,欢喜地在灶房里喊:“啊哟吓死个人,原来这水还没烧干呢,可太好了!”
金花婶子在灶房里重新加水蒸了馍馍,宋辞晚就在外头轻轻敲响了她家的院门。
“谁啊!”金花婶子一边喊着一边擦着手走出来,等见到是宋辞晚,她脸上立刻就绽放出笑容,“月娘啊,你来得正好,婶子这里蒸馍馍呢。来来来,你进屋里来坐会,等馍馍蒸好带几个回去做晚饭!”
宋辞晚不进屋,只在院门口说:“婶子,我还带孝呢,就不进家门了。这不是月底到了嘛,我来还钱。”
“还钱”二字出口,金花婶子的笑容僵了片刻,但很快她就拉住宋辞晚道:“还什么钱,你这孩子可真是个犟脾气,说了让你有钱了先攒着,给自个补补,赶紧从那地界退出来……”
眼看宋辞晚还要再说些什么,她又连忙虎着脸道:“不许提,真不许提啊,再提婶子就生气了!”
她是真诚地不希望宋辞晚还钱,甚至在这同时宋辞晚还收到了来自她的情绪反馈,天地秤浮现:
【人欲,爱忧惧,一斤二两,可抵卖。】何谓“爱”?何谓“忧”?何谓“惧”?
这一刻宋辞晚感受到了人性的复杂,再看着眼前金花婶子脸上堆满的笑意与关怀,宋辞晚不由得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终究没有再犟着说要还钱的事了,但她提了其他人:“婶子,您这里咱们够亲近,我可以先不还,可是那其他人家呢?我这攒了些钱总该还给他们吧?”
金花婶子说:“还什么还,谁不知道你难?那些个孬货,谁敢逼你我带上棒槌给你说理去!好孩子,听婶子说,那浣洗房你真不能再去了。退出来,婶子再给你找个活计……”
这个却是不能听的,宋辞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她说完话就连忙提出告辞。
金花婶子要她再多等片刻,等馍馍出来再走,宋辞晚也不要,她说:“婶子非要我拿了馍馍再走,那我就在这里等于叔回来,直接把钱还他!”
金花婶子道:“你于叔也不能收你钱……”
话没说完,宋辞晚已经是摆手跑了。
宋辞晚一口气跑回家,推开家门,迎面是大白鹅“嘎嘎”的高唱声。
一双大白翅膀扑扇带风,肥硕的身躯冲撞过来,宋辞晚“嗨哟”一声接住,大白鹅就将鹅头往她怀里拱,拱得宋辞晚不由得笑出声:“大白,大白,你别这样,好痒啊,哈哈哈……”
笑过一场,宋辞晚情绪稍稍放松。
此时天色向晚,夕阳却尤带一层金辉,拖曳着天际的云霞,映照在烟火人间。
宋辞晚抱着大白鹅,举目观霞。
她轻声说:“大白,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有些茫然,但是我现在又好像是明白了。”
“我又不修与世皆敌,我只求红尘逍遥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若是恩仇难明,那就再看吧。”
大白鹅嘎嘎叫着,鹅头向天,曲项高歌。
宋辞晚回房收拾,闲话不提。
她又卖出戾气八两九钱,获得寿元九十年。
壮气丸今天没有,因为今天清洗的妖兽有些少,据说是炼妖台养殖的豚妖有些突然犯了病,今日便暂停了宰杀。
熄灯后,宋辞晚卖出了得自金花婶子的那一团七情六欲,获得了:【修为一年零二月。】
咦,宋辞晚有些明白了。
如果是同一个人提供的情绪值,初次抵卖时一般会获得小法术,而二次抵卖,则能换来修为!
宋辞晚盘膝静坐,现世虽只一刻钟,于她而言却又如同是一刻不停地修行了一年零二月。
修行完毕,虽不到跨越大境界的地步,功力却又是精深一层。
正好夜深了,功力也涨了,有些事情又该做了。
第16章 把示手中雷霆,且斩心头不平
夜深人静,适合出行。
宋辞晚戴上她的人皮面具,穿上黑衣斗篷,化作一缕夜风,在黑暗的阴影中穿梭离去。
积善坊,于家。
有更夫打着梆子从那门前路过,房间内,躺在床上的牛金花似梦非梦般蹬了下腿,她忽而推动身旁的丈夫于捕头,喊他道:“老于,你醒醒。”
于捕头迷糊道:“你做什么?”
牛金花眼神迷蒙,仿佛是在梦中,但也正因为是在梦中,她忽然就放肆地哭了起来:“老于,我心里难受,想想月娘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还巴巴地送钱过来,说要还我们钱!”
“明明是我们贪了她的钱,她借那五两又值当什么?那本来就是她的啊!”
“老于!”牛金花哭问,“你为什么非要拿这个钱?咱们再缺,那也是人家的卖命钱,我们怎么能拿,怎么能拿啊……”
她的眼泪流淌,像一段冰晶扎到了于捕头身上,于捕头从迷糊中一下子弹坐起。
有种莫名的惊悸,绕得他的脑袋昏昏涨涨的,于捕头只能捂着额头,痛苦道:“当我想拿?户房的老爷们都要拿,咱们快班的能不拿吗?你不拿户房老爷们能放心?你不拿,信不信这抚恤金一钱都要下不来!”
他太难受了,脑袋里面有股说不出的郁胀,他心头也有一股郁气:“我不但要拿,我还得带头拿,拿了就跟兄弟们分……”
“可你别以为是我在欺负人!”于捕头愤怒、低喊,“大家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今天我活着,是我分别人的抚恤金,明天我要是死了……别人也必定分我的!”
“宋老弟、宋老弟是个好人,可是……他活着的时候也分过别人的抚恤金!”
“谁不是这样?谁又想这样呢?”
“咱们这一班子,原来有三十个兄弟,现在只剩十五个了,我又能活到哪天?”
一声一声,是控诉,是发泄,更是人到中年,却宛如野兽般的呜咽。
牛金花翻身抱住丈夫,被这噩梦压得喘不过气,她也哭喊起来:“天杀的,天杀的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往年没这样啊,捉妖杀妖不是诛魔卫的事吗?为什么非要让你们这些捕快上阵?”
于捕头嗤一声,似哭似笑:“咱们跟的那位老爷,诛魔校尉张平大人,他有一口破血刀。若只是对付寻常妖物,那破血刀一刀一个,若是厉害的妖魔,那就是对着咱们这些小吏,一刀一个!呵呵,呵呵呵……”
牛金花问:“老于,这个张平住在哪里,有什么来历?他这样,拿别人的命填自己的功绩,上头不管他吗?”
“大人们每逢三六九日,会去悬灯司衙门点卯,张大人自然也不例外。但他是咱们苍灵郡大宗七星门弟子……”
于捕头又呵呵一声,半撑着迷蒙的眼皮徐徐道:“捉妖死人又不稀奇,张大人他也不直接杀人,他都是等妖先杀,妖杀了人他再饮血,他的刀威力暴涨了再杀妖,这反而是在帮人报仇,你明白吗?”
明白吗?
谁能明白呢,牛金花不能明白,她只觉得头晕、心悸,她想再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便只能紧紧抱着丈夫,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了。
梦话一阵的房间内渐渐又恢复了安静,只余窗外夜色越发深浓。
窗外的宋辞晚再度化作暗影遁去,她在夜风中飘入家门,进了房间后猛然拽下身上的黑斗篷,然后又扯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宋辞晚心有郁愤,不比于捕头浅。
但于捕头只能在梦中发泄几句,而宋辞晚,宋辞晚……她,她却可以把示手中雷霆,且斩心头不平!
“不、不行,我要冷静。”宋辞晚脱下身上的累赘重新收回天地秤空间里,而后她又走到宋友德夫妇的牌位前。
供桌上有三根线香在袅袅燃烧,宋辞晚目视香雾,渐渐获得平静。
每逢大事必先静气,人,可以勇,但要慎勇。
她要弄清楚,她的手上现在虽然是有了三分力量,但她终究也还只是个化气期!
上头还有炼气真修,化神真人,更有某些在世人仙,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其渺渺兮浩荡无穷也,小小一个化气期,何来可以自得?
她非但不能自得,她还要常怀敬畏,常怀恐惧。
——我太弱了。宋辞晚取出桃李二木,继续雕刻自己的替命傀儡。
不睡了,就是肝!
一共十斤桃木十斤李木,可以雕刻三对替命傀儡,一边雕刻一边注入寿元进行祭拜,不过就是每日损失六年寿元而已,她损失得起。
宋辞晚一边雕刻一边又唤出天地秤,刚才只顾着激动了,从于家夫妇那里获取到的七情六欲还没来得及抵卖呢。
来自于捕头的:【你卖出了人欲,哀、怒、惧,二斤三两,获得了初级道法,炽炎术。】
这是一门火系道法,学习以后可以施展出一股灵焰,随着法力精深道术娴熟,灵焰的温度能够远远高于凡火,是一门非常实用的基础道法。
宋辞晚记诵道法,体悟诀窍,过了一会才又再次卖出得自金花婶子的那团七情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