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早在国子监解试结束后不久,这位雷老虎培养的精干手下,就接到雷老虎二儿子雷濬的信件离开,前段时间三儿子雷澄也被其兄长一封信件叫走了。
对此狄进自然不会说什么,他和雷家是在朱氏一案中的合作关系,雷家并非下属,自然不会任由他安排。
不过有一点,狄进是强调过的,他还有一位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十分合得来的朋友,也牵扯到了朱氏的案件里。
那就是狄青,如今正在永定陵当禁军,雷家单独行事可以,却不能连累到狄青。
事实证明,雷家并没有连累狄青,相反双方配合,倒是让案情有了决定性的进展。
既然发现,有人准备对官家的生母李顺容下手,那么最关键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将贼人抓出来,而是要保证李顺容的安全。
所以狄进才让狄青借着军队老兵对新兵的打压,前往真宗的永定陵,当上了一名驻军禁卫,顺理成章地与李顺容接触。
是金子总会发光,狄青不负历史上的威名,还真的察觉到不妥,并且成功保护了李顺容,立下大功。
雷濬则带领雷家精锐,硬生生追上了那个下毒失败后即刻逃窜的贼子,将之生擒活捉。
在完成这件事后,雷濬立刻让雷九来京师通知,商量下一步如何在朝堂上,将这群人与其背后的指使者公之于众。
狄进仔细看完信件,明白了事情的大致过程,开口道:“贼子已经交代,是皇城司指示他毒害李顺容的吗?”
雷九道:“此人是个死士,用了刑也拒不交代,但除了皇城司,没有别人有这么做的动机!”
狄进微微摇头:“不能如此断言,江怀义这么久没有回京,莫老又失去联系,江德明肯定知道皇城司在并州的抓捕行动失败了,在这个关头,他还敢继续谋害李顺容?”
雷九低声道:“公子,或许江德明也不想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上面有命,他不得不从……”
狄进明白这位的意思,就是说太后刘娥下达命令,江德明哪怕害怕暴露,为了不失去太后的宠信,还是得照办。
但经过这段时间对朝堂的观察与政局的了解,狄进并不觉得刘娥会这么做。
与个人品德无关,说得直白些,刘娥或许内心阴暗,恨不得李顺容去世,但指示手下的心腹内官,运用皇城司的力量,去害死天子的生母,这种事情不光是恶毒,关键是愚蠢。
原本李顺容已经在先帝皇陵守陵了,根本回不来,京师里的知情者默契地不出声,现在还要去加害对方,试问如果这等事情暴露,那不仅赵祯与她反目成仇,母子情谊恩断义绝,百官也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太后继续执掌国朝,刘娥的执政太后之位,可能一朝之间就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收获与付出完全不成正比,以刘娥的政治智慧与理智的处事风格,怎会做这样蠢的行为?
所以狄进偏向于,江德明是主动去做的,或许他会错了刘娥的意思,或许他有什么额外的目的,再加上太监身体残缺后,心灵都很扭曲,赵祯的第一任郭皇后还是被太监毒害活埋的呢,害死一个已经在皇陵的先帝嫔妃,又有什么不敢的?
但同样的道理,江德明原本的计划,是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让外人察觉到这是一场谋杀,只会认为守陵的嫔妃身患疾病,病重去世了,现在已经在暴露边缘,他还继续做,那就是纯粹的作死了。
太监疯狂,同样也不会找死。
狄进缓缓地道:“先将贼子的供词拷问出来,此乃大案,口说无凭,更不能靠推测,必须要让关键证人交代,我们再行安排。”
雷九目光闪烁了一下,抱拳道:“明白!”
狄进看着对方离开,想了想,唤道:“朱儿!”
朱儿很快走了进来,行礼十分标准:“公子!”
狄进打量着她,由于是时常见到的身边人,往往难以察觉到改变,实际上与去年来京师的路上对比,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女贼,此时已经变成了珠圆玉润的小丫鬟,并且十分安于现状。
许多反贼都是如此,如果真给他们十几亩良田,说不定在家安安分分地种田,根本不会去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大事业,正应了那句话——使我有洛阳二顷田,焉能佩六国相印?
现在朱儿也是类似,她的日子过得很舒坦,昔日的戾气消磨了,学会了女红,积攒下月钱,前段时间还和林小乙商量着,准备在大相国寺那边租个摊位,卖点自己独特的手工艺品。
“有人要害永定陵里的李顺容,已经被雷家拿住,无论是不是皇城司做的,这起案子都再度被牵扯出来了!”
所以当狄进说起来案情进展时,朱儿愣了一愣,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说实话,她都以为这位公子不会再深查这件事了,毕竟在有了大好前程的情况下,贸然涉及到皇帝的生母和养母之间,尤其是那位养母还是如今执政的当朝太后,这绝对不是明智之举,稍有不慎,便是自毁前程。
朱儿终究不是真正的婢女,想了想也就干脆道:“公子,那些亲自追杀我的皇城司,都被雷家解决了,至于京师皇城司的,也是一群废物,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反正我是不想管了,现在这样挺好!”
狄进正色道:“你能这么想确实很好,但有些事情,一味避让,是避不开的,与其当它找上门时猝不及防,不如未雨绸缪,做好万全的准备!”
朱儿无奈:“公子当时吩咐的事情,我都照办了,包括寻找与我一同当作婢女的证人……”
狄进看了看她:“你这半年间还是有些改变的,那些证人还能认出你么?”
朱儿不高兴了,捏了捏胖嘟嘟的脸,又有些迟疑起来:“我变化有那么大么?”
这照片是你吗?那时我还很瘦……
“也罢!我恢复恢复吧,保证让她们认出来!”朱儿拍了拍脸颊,下定决心,又有了几分江湖女子的飒爽之气。
狄进道:“不必强迫自己,江湖女子也能过普通的日子,你可以不把两者分得那么开……”
朱儿隐隐有些明白,行了一礼:“是!公子!”
她能感受到这位的善意,心中也想报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暗暗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国朝本来又将出一位三元魁首的,还是最年轻的三元魁首,但参与到这种案子里,恐怕悬了……
待得书房内再无旁人,狄进坐在桌前,同样陷入沉思。
雷九怀疑自己退缩了,不想查案。
朱儿奇怪自己为何不退缩,还想继续查案。
他们会产生这样的疑虑倒也正常,人都是会变的,别说距离并州案发,过去一年了,就算是几个月,都可能产生别的想法。
但狄进有一点始终不变,他知道侥幸心理,万万要不得。
并州那些事已经发生,雷家牵扯到里面,杀了江德明的侄子,三班借职江怀义,所以雷家很紧张,始终害怕皇城司事后发难,波及全族,必须要让现任的皇城司提举江德明死了,才能安心。
同样的道理,狄进在并州也向河东路提点刑狱公事杜衍,报备了此案,正是有了杜衍的支持,他才能压服雷家,同时寄应开封府,来到京师,接连拿下解试和省试,在开封府的名声越来越大。
这个时候,觉得现在的地位水涨船高,害怕影响前程,不想查当年的案子?
真要如此想,才会身败名裂!
不过如今的时机确实不巧,正好省试结束,殿试即将开始,而殿试上刘娥恰好掌控着调整排名的权力,偏偏调查天子生母案件,那绝对是触犯逆鳞,可比起文章里犯些忌讳,让天子不开心严重得太多了。
“没想到我在省试里,那般研究主考官的心思,到了殿试里面,却要触犯大忌?”
狄进摇头失笑,旋即眼神又坚定起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一旦为了三元魁首而进退失措,将来恐怕要失去更多!”
他绝非淡泊名利的人,恰恰相反,他很看重名与利,却同样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能连中解元和省元,是因为自己擅长科举,合理地运用了如今的文坛风气,单论才华的话,是比不过欧阳修、王尧臣、韩琦和文彦博的,在进士里面,大概也就是中上游水准,这还得益于后世所受的系统性教育和高屋建瓴的见识。
三元魁首嘛,他当然想要,谁不喜欢这种荣耀呢,但不能得意忘形,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所以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相比起外人对国朝再出一位三元魁首的期待,作为当事人的狄进反倒来到窗边,望向宫城:“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太后失了理智,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还是谁想拿官家的生母大做文章,扰乱朝野内外的局势!”
……
雷九和朱儿各行其是,尚未给予进一步的答复,狄湘灵却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娄彦先交代了!”
换做平常,这无疑是好事,拥有众多秘密的丐首终于开口,但府衙那边一片安静,反倒是姐姐通过她的办法得知了情况,证明了此事绝不是那么简单,狄进沉声道:“他说什么了?”
狄湘灵面露异色:“这个贼子说自己通过手下的乞儿,偶然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有人要谋害皇帝的亲生母亲,李顺容!”
第167章 太后想杀人!
开封府衙。
最深处的牢狱中。
吴景和娄彦先对坐。
吴景剃了光头,完全变回出家武僧后,眉眼反倒柔和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凶厉。
倒是娄彦先,原本穿上衣服还能算是一位翩翩郎君,此时已是披头散发,面孔浮肿,关键是神情都有些迷糊。
没办法,吴景招待了他几回,发现此人特别抗揍,就不再单纯地施以皮肉之苦,还加上精神方面的折磨。
这些时日他就没让对方好好睡觉,每每等到娄彦先睡着,突然将之拽起来,啪啪啪几个大耳光抽上去。
至于更恶毒的手段,吴景暂时想不出来,他终究不是无忧洞出身的,杀人还行,折磨人的手段还是匮乏。
所幸两人是狱友,每天琢磨些新的细节,也够受的了。
与初入牢房时颇有几分从容不迫的状态相比,此时的七爷,就像是个痴子,嘴角流着口水,下巴一点一点,更是养成了一定的条件反射,在即将睡着的时候,吴景刚刚抬起手,他的头就左右摇摆,想要躲闪。
吴景反倒不扇了,开口道:“昨日提审你的人中,有人给你传递了消息,然后你突然向衙门交代了?”
娄彦先眼神清醒起来,立刻摇头:“我只是受不了你的折磨……”
吴景冷笑:“你很怕死,特别怕死!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希望外面有人要保你,想要绝处逢生?那么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一旦让我发现伱真有一线生机,我会毫不迟疑地杀了你,让你的希望彻底断绝!”
娄彦先抿了抿嘴,沉默下去。
他这段时间也弄清楚了,这個狱友到底做了什么,驸马李遵勖之所以成了如今京师上下嘲弄的对象,就是对方所为,这武僧宁愿投案自首,也要突施袭击,将对方彻底废去,就是为了报师父孙洪的仇。
那么毫无疑问,自己也是吴景的复仇对象,三年前,不,现在应该是四年前,孙洪灭了那畸形的一家后,是他发现后觉得奇货可居,准备利用此人掌控五台山的武僧。
不幸失败后,又派人在榆林巷蹲守,终于守到了这些弟子,然后一步步引诱他们犯案杀人,深陷泥沼,最终不得不为自己卖命。
结果还是失败了……
如此一来,吴景当时如何对待无辜之人的,现在就会十倍百倍的来对付他,自己现在最大的危机,竟在这个好骗的武僧身上!
娄彦先狠狠咬了咬舌头,腥甜的血腥味令他恢复了几分清醒,缓缓地道:“狄进为你师父查清了真相和冤屈,你报答他了么?”
吴景脸色一沉,一个大嘴巴子就抽了过去。
啪!
娄彦先被打得脸一歪,耳朵嗡嗡作响,然后才听到:“贫僧的恩人,也是你能直呼其名的?”
吴景没有称呼公子,以免暴露出关系,但以恩人称呼没问题,毕竟狄进查出案子的真相,不少百姓都称他为恩人呢,尤其是榆林巷里喜迎涨房租的租客,真相大白,再也不用担心闹鬼了。
娄彦先无可奈何,晃了晃头,再度道:“狄仕林为你师父查清了真相和冤屈,你报答他了么?”
吴景脸色一沉,又一个大嘴巴子抽了过去。
啪!
娄彦先的脸歪向另一侧,不禁怒了:“你为什么又打我?”
吴景道:“你语气里带着恨意,以为我听不出来么?”
娄彦先十指捏紧,知道不能跟着对方的节奏走,干脆不理,直接说出自己想说的:“我昨日所言,可是对狄仕林大为有利,你该知道,他擅于查案,又得罪了太后,现在太后要加害皇帝的生母,正好让狄仕林把案子查清楚,让敌视他的太后下台,还能得到皇帝的感激……唔!”
吴景起身就是一脚,把娄彦先踹翻在地,啪啪两个巴掌抽上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太后不就是皇帝的娘亲?”
娄彦先倒在地上,断断续续地把刘娥、赵祯和李顺容三人的关系解释清楚,末了道:“太后只是皇帝的养母,真正的太后应该由李顺容来做,所以如今的太后才会担心自己地位不保,要害死那个生母,这下明白了吗?”
吴景确实听明白了:“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娄彦先道:“乞儿帮知道的秘密,比你想得要多得多,现在他们害怕我在牢内待久了,迟早会把别的秘密透露出去,便用这个救我出去!你不必怀疑真伪性,我既然敢指证当朝太后,就绝对不是空口无凭!”
吴景眼神变化,难以掩饰震惊,寻常人家生母和养母之间发生这样的事,还会闹得家中不宁呢,如今更是涉及国朝最尊贵的两个人,一位当今天子,一位执政太后!
即便是他这种江湖人士,都知道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势必会掀起一股影响天下的狂澜,不解地道:“你想用这件事保命?我看你是找死吧?此事一出,你还不被太后立刻灭口?”
娄彦先扯了扯嘴角,若不是脸上实在太肿,应该是一个自信满满的弧度:“你高估了太后的能耐,她一个妇人,真正能够控制的只有后宫,朝堂的臣子本来就不甘心听妇人的话,一旦事发,哪里还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只要案子查得水落石出,让太后无法抵赖,那她就只能在后宫等着老死了,再也管不了前朝的事情!”
吴景扯了扯嘴角,实在忍不住:“你一个无忧洞里的贼子,倒还关心起朝堂大事,说得头头是道?”
“我的出身又岂是你能比的?我的先祖是前唐宰相!”娄彦先暗哼一声,当然脸上不敢有半分表示,不然又要挨大嘴巴子,赶忙道:“你现在也该理解了,我固然是为了自救,此事却对你的恩人,也是大有好处的!”
吴景冷声道:“你不恨狄恩公?你已经知道,是他把你抓进来的,却还要帮他?”
娄彦先知道无法否认,却另有说辞:“我确实恨狄仕林,但这不代表就要用我自己的命去换,相反你若是为了出一口怨气,反倒碍了狄仕林的前程,这就是你报答恩人的方法吗?”
吴景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脸色沉下,冷冷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好骗?我确实不比你这等奸贼,专门玩弄阴谋诡计,但我当年也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人,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是恨我的人,就绝对不会希望我好过!你恨狄仕林,也绝对不会希望他好过!所以我不信你这通屁话!”
他话音落下,娄彦先已经知道不妙,但还是被这个突然不好骗的武僧骑在身上,一个个巴掌雨点般地落了下来:“让你骗我!让你骗我!”
……
就在牢房内吴景暴揍七爷时,开封府衙的大堂上,陈尧咨端坐,两位判官朱昌、王博洋,一位推官吕安道同列。
推官少了一人,主要是谢立礼不幸遇害,至今已经有一段时间,还没有接替者。
按理来说,这份差遣早就该有人来做了,国朝已经渐渐出现了冗官问题,有官身的人多,拥有实权的差遣少,争的都很厉害,更何况京畿府衙的判官,官位固然不算高,但还是一个吃香的位置,尤其是对于一些入仕不久的进士来说,是一层关键的镀金。
但不知怎么的,没人愿意来。
陈尧咨就很恼火,怎么弄得开封府衙推官跟高危职业似的,这都是什么偏见!
可现在,他莫名觉得,那不愿意接手推官的,似乎也有些小聪明?
一个生活在无忧洞的乞儿帮恶贼,竟然交代了当今太后要害天子生母的秘密,面对这种泼天大事,当时记录的书吏脸色比纸还要白,陈尧咨都震惊不已。
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这位权知开封府终于开口:“诸位以为,乞儿帮贼首娄彦先所供述之事,是否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