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145章

作者:兴霸天

  吕程看了看没吃几口的饭菜,只能应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屋前,吃得饱饱的林小乙开门迎接,狄进坐下,看向吕程:“你风尘仆仆,是从哪里来啊?”

  吕程抿了抿嘴,知道在这种事上瞒不过,回答道:“老仆刚从兖州而来。”

  狄进道:“弥勒教在兖州的活动,应该瞒不过地方官吏,兖州官吏近年来,可曾有对秘密宗教的遏制或清扫行动?”

  “这……”

  吕程摇了摇头:“不曾有!”

  狄进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吕程不敢模棱两可,只能回答道:“南方多清剿邪祭,那些妖人固然在乡里作乱,却不成气候,北方对这些宗教不敢过于逼迫,以免出现大乱,地方官员难以承担罪责……”

  狄进了然,又问道:“兖州民生如何?”

  吕程脸微微涨红,再度无奈地回答:“老仆没来得及关心民生,只是询问了一些府衙的状况,狄三元若需要……”

  狄进颔首:“事关查案,我确实需要,若有笔记最好了。”

  吕程没想到对方是真的完全不客气,从怀中取出一本副册,他每每整理材料,都让身边的人誊抄两份,担心途中遗失损坏了一份,还有留存,如今倒是方便了对方:“请狄三元过目。”

  狄进接过,同样仔细地看了一遍,开口道:“辛苦了!”

  吕程很是不甘心,心想我们吕家顾全大局,共享了情报,你也不能藏着掖着:“老仆在兖州看到了长风镖局……”

  狄进笑了笑:“家姐确有去兖州开办分局之意,镖局嘛确要大张旗鼓,热热闹闹,你见到不奇怪,待得镖局安定下来,江湖上的事情也能充当耳目,若有事关弥勒教的动向,我会告知的。”

  吕程怔住,眼前一黑,你们若只是去热闹热闹,那我披星戴月地赶回来图个啥?

  狄进对于他的情报收集能力还是挺满意的,吕家数代积累,人手确实好用,关心了一下:“我看伱刚刚只顾着听,没吃多少,回去再用些晚膳吧,我就不留你了!”

  “多谢狄三元……”

  吕程弯腰行礼,缓缓退了出去,到了自己的屋子,木然地坐在桌边,又嗷的一声弹了起来。

  屁股痛得要裂开了!

  又疼又饿的宅老终于撑不住了,默默地捂住脸:“跟这样的人斗,好累啊!”

第231章 下马威

  兖州州治,位于瑕丘县中。

  兖州州衙,位于县城以北,一片绵延的建筑群,十分醒目。

  得益于当年真宗的驾临,此处修建得恢宏别致,衙门建筑位于中央,周遭则有中和堂、远香楼、竹山阁、牡丹亭,雕梁画栋,高台厚榭,远远看去,完全不似官员办公之地,更像是供贵人休憩游玩的山水庄园。

  别说狄进第一眼看了就不喜欢,就连吕夷简下了马车后,都隐蔽地皱了皱眉头。

  “吕相公!狄三元!总算盼得两位赴任了!”

  而接到驿站通知后,此时的衙门前,早已聚集了一大群官吏,满面笑容地迎接着两位主官的大驾。

  狄进看向一众地方官员。

  宋朝的州一级衙门,在知州和同判以下,一般设有七类属官。

  节度判官、节度推官、录事参军、兵马都监、司理参军、司户参军、司法参军。

  这些属官很多时候并不满员,彼此之间的权职也多有重叠,所以权力大小,往往是看功名背景和能力威望。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发现地位特别突出的属官,大家的站位都很谦和,很有一种和光同尘的默契。

  结合吕程收集的情报,州衙内确实没有特别牛逼的人物存在,似乎都不重要,但又好像缺了谁都不太行。

  狄进知道,这样的局势对于外来者往往是最不利的,却是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

  吕夷简的观察显然更加细致,平和地打量几眼后,走入大堂,在主位上端坐下来。

  以同判狄进为首,众多官员齐齐行叉手礼:“下官拜见郡守!”

  兖州知州,全称为知兖州军州事,习惯上还是称为郡守、太守、刺史等,而新知州上任,照例衙中从官都要行礼,这个礼节是逐渐加重的,到了清朝就是行庭参礼,向新任长官跪拜,三揖三叩,极尽庄重。

  现在没那必要,众人见面行礼,吕夷简从主位上起身,颔首道:“兖州事务,老夫初至,尚不明了,然天下州务,莫过于宣诏令、厚风俗、劝农桑、平狱讼、兴学校、理财赋、实户口,此般事务,当仰仗诸位!”

  这本是老成之言,并无什么特别,但堂中官员听了,隐隐觉得这位似乎在“厚风俗”的语气上加重了些,心头一凛,齐声领命:“是!”

  吕夷简道:“诸位入座吧!”

  早就有一把离知州最近的座椅,给狄进准备,与别的属官区别开来,狄进率先坐下,其他州衙官员才纷纷入座,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气氛一片安宁祥和。

  直到吕夷简吩咐了一声:“将案犯带进来!”

  在护卫的押送下,戴着镣铐的沈氏被带入了堂中。

  她并没有受到严刑拷打,只是精神略显疲惫,此时迎着州衙官员的注目,却昂起脖子,毫不畏惧地反瞪回去,嘴里还骂道:“一群狗官!”

  州衙官员先是莫名其妙,然后就勃然变色,因为吕夷简指着沈氏道:“此人是弥勒教徒,欲至兖州举行三行法会,由此还备下了大量的祭器,掳掠了孩童作为灵童……”

  众人又惊又怒,拍案而起:“贼子好胆!”“惊扰了郡守,我等之过矣!”

  吕夷简等他们表现完,才沉声道:“弥勒教是以佛之名力倡杀人的邪教,希望用血与火造成弥勒降世,因此修行就是要多杀人,‘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此等残忍荒悖的言语,为何能取信于人?只是愚民无知?背后种种,却是足以让我等深思的!”

  严厉而威严的声音在堂中回荡,众人脸色真正难看起来,眼神交流之间,下意识地都看向一個人,节度判官杨泌昌。

  杨泌昌五官清秀,胡须雅致,是堂上官员里气度最雍容的一位,州衙内的大小庶务,向来是由他掌管,此时感到众人若有若无的注视,却是正襟危坐,不发一言。

  吕夷简的目光也在这位节判身上转了转,落在另一人身上:“此案狄同判亦是亲历者,贼子更欲对他不利,幸得狄同判文武双全,反手擒贼,堪破身份,寻得证物!”

  “郡守谬赞了!”

  众人视线转了过去,狄进起身一礼后,看向沈氏:“沈娘子,你可有话说?”

  沈氏冷冷地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灵童早已送走,休想找回,亵渎圣器者,将遭我佛降罚!”

  狄进问:“那你夫郎许冲又是怎么遇害的?”

  沈氏露出愤怒之色:“自是被你们毒害,若不是死了人,又岂能肆无忌惮地搜查宰执的车队?你们这些狗官,从来不把我们的命当一回事,夫郎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狄进微微摇头,看向场中官员,大致描述了案件的经过:“许冲乃是吕氏幕宾,行至曹州途中,于夜间身死,尸身经过初步勘验,为中毒身亡,目前还无法确定此人与弥勒教有密切关系,但弥勒教徒沈氏似认为,许冲之死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要搜查他们马车,找出罪证……”

  “妖人偏执,此言荒谬!”

  众官员纷纷摇头,确实觉得十分荒谬,如果真要怀疑了你,如何不能光明正大地搜查马车,还需要先行杀人?也只有邪教徒的想法异于常人,才会有这般错觉……

  沈氏只是冷笑不止。

  狄进又看向一人:“郑节推,此案若交予伱,可有突破之法?”

  他询问的是节度推官郑茂才,掌州衙刑名,长相粗犷,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颇有几分武人的风范,此时闻言起身,重重一抱拳:“有狄通判这话,下官哪敢不尽力?自当想方设法,查清楚许冲之死的真相便是!”

  狄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们暂且将许冲之死与弥勒教分开,那么还有一个疑问,祭器和孩童,为何要混在我等前来兖州的车队里?何知录,出入兖州的查岗严么?”

  录事参军全称知录事参军,简称知录,如今担任这个职务的叫何金水,是个脸颊微微凹陷的瘦削汉子,掌州衙兵事,平日里衙役差人也是由他调派,闻言苦笑:“不瞒狄同判,这查岗也只能尽责而已,若说多么严密,车队往来,各地人手都是不足的……”

  狄进道:“那是不是意味着,弥勒教要运送祭器和孩童,完全可以通过普通的车队?”

  迎着他的注目,在场官员不得不点头,以作应和:“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但现在,弥勒教徒冒着大风险,混在知州和同判的车队里,却不是应对路上的盘查,那又是为了什么?”

  狄进起身,来到门前,看向富丽堂皇的兖州衙门:“州衙的守卫严密么?”

  堂中官员猛地愣住。

  沈氏的神色变了。

  紧接着,众人也反应过来,如果说不是为了途中逃避排查,那就是与目的地有关了,而吕家车队的目的地与普通车队的区别,就是能直接驶入州衙之内安顿!

  “请诸位派出人手,在州衙里面好好搜寻一番,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我要看看这群贼人大费周章,是不是真的疯狂至此!”

  狄进总结完毕,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吕夷简接口:“狄同判所言,诸位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众人犹自震惊,纷纷摇头:“没有……没有……”

  “那就速速办事!”

  吕夷简挥了挥手,又看向州衙的大管家杨泌昌:“老夫与狄同判不住在州衙之中,杨节判,你来安排!”

  杨泌昌领命:“是!”

  简短而重要的会议散去,一众州衙官员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两位新上任的主官自然是要安顿下来,州衙本就是最佳的居所,那些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也都是给两位主官及其家属欣赏的,但现在吕夷简和狄进不愿意住在里面,还要仔细搜查州衙,上下又是一阵忙碌。

  趁着这个空闲,三名官员默契地走进一间屋子里,闭门商讨。

  节度判官杨泌昌掌庶务,节度推官郑茂才掌刑名,录事参军何金水掌兵事,知州和同判不在,兖州的事情,便是由这三位商量着办,颇有些三权分立的感觉,其实就是责任一起担,同进同退。

  这回聚在一块,郑茂才率先忍不住,瞪大眼睛问道:“不是说这两人水火不容,是死对头么?怎的一个鼻孔出气?”

  兖州距离京师并不远,几百里的路程,快马两天就到了,正如吕夷简派吕程率先去兖州打听消息,兖州的地方官员也随时关心着京师的情况,打听这新来的一二把手,到底是什么路数。

  吕夷简是朝堂重臣,真宗朝就被寄予厚望,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如今的次相张知白又已年迈多病,这位一退下,位置基本就是吕夷简的,结果这么一位宰执重臣居然请罪外放,还被官家安排到了兖州,与新科状元搭班子……

  再了解一下这位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来头更不小,前唐名相狄仁杰之后,擅刑名,断奇案,得太后赞许,又简在帝心,官家希望破格提拔,结果遭群臣反对,但依旧同判兖州这等大州,还有一位获罪外放的知州,摆明着方便他一入仕就大展拳脚。

  如此倒也安心,两名主官争锋相对,他们这些属官即便不能左右逢源,也可以迎高踩低,结果现在真正一亮相,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杨泌昌抚着漂亮的胡须,轻轻叹息:“若京师传来的消息无误,那便是弥勒教的威胁,让他们暂时联手了,邪教贼子把我们给害苦喽!”

  何金水阴沉下脸:“来势汹汹啊,一见面就把犯人押到堂中,三言两语间,怀疑起州衙里面有邪教贼子了,这要是真查出来什么,他们初至,那是什么责任都没有,罪责全是我们担!”

  郑茂才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我反正不信州衙里有什么,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弥勒教徒,不就是找个借口,在我等面前耍威风么?”

  杨泌昌关照:“无论如何,知州和同判口风一致,就轮不到我们作主,你们做事小心些,切莫被抓住把柄!”

  “成!成!”

  郑茂才不耐烦地点了点头,率先大踏步地走出,迎面就见几个吏胥惶急地跑过来,疾呼道:“郑节推,州衙后院,发现了疑似祭坛的地方!”

  郑茂才脚下一个趔趄,被紧随其后的何金水和杨泌昌扶住,脸色齐齐惨变。

  这个下马威……

  可太狠了!

第232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

  “这地方本是祭拜释迦佛像的,二十年前就有了,刚刚搜查后,却发现下方竟挖有暗格,藏着一尊弥勒佛像,还有不少空处,可以存放祭器……”

  狄进和吕夷简立于佛龛祭台前,神情严肃地聆听着吏胥战战兢兢的禀告。

  弥勒教的口号很直白,“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佛门内讧呢,但实际上教义早就与佛门背道而驰,一个劝人向善,不可杀生,一个以佛为名,力倡杀人。

  这其实也是古代统治者力推佛家信仰的原因,他们难道不知道佛门不纳税收、隐匿人口、收敛财富么,终究是比起其他邪教祭祀祸害小了太多,关键时刻还能收割,宋儒就特别喜欢拆毁寺庙,压制当地佛门。

  现在弥勒教也欺负到佛门头上,这是移花接木,将自家的信仰弥勒像嫁接到原本祭拜的释迦摩尼像上,如此一来,佛龛法坛都是现成的,只要把独属于弥勒教的祭器准备齐全,那一场简单的三行法会就能在州衙内部召开了。

  等到吏胥解释完毕,慌乱的脚步声也传了过来,刚刚一个個在大堂上安坐的官员,不顾仪态地小跑过来,额头擦拭着冷汗,齐齐立于身后:“郡守!同判!”

  吕夷简指着祭台:“怎么回事?”

  杨泌昌掌管庶务,作为州衙的半个管家,不得不上前一步:“郡守息怒,我等疏忽……”

  吕夷简直接打断:“此乃州衙,一州军政大事皆于此商议,如今被弥勒教徒潜在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只是一句疏忽了事?”

  杨泌昌低声改口:“郡守责备的是,贼人狡诈,恐早有预谋,潜藏日久,我等失责,未曾察觉,实乃大过!”

  吕夷简抚须默然,面容肃穆。

  旁边的郑茂才见势不妙,开口道:“任谁也想不到,这群贼子胆大包天,竟然敢干这等事,好在贼人现在露了踪迹,郡守责罚之际,也给我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吕夷简依旧不言。

  何金水目光一动,轻叹道:“我等愧对李知州啊……”

  吕夷简终于开口:“李公居于州衙时,是如何叮嘱你们的?”

  何金水道:“李知州久病,多在城外书院休养身体,并未住于州衙,但他确实吩咐过我等,不可松懈,如今却出了这等祸事,唉!”

  李迪是在丁谓专权,排除异已的时候,被罢相贬官的,知郓州时,还被丁谓的门生迫害,险些病死。

  等到丁谓垮台,王曾为相,李迪起为秘书监,知舒州,后任江宁府尹,但身体一直不好,自承无法胜任府尹之责,又被调来兖州,所以在这一任知州上,他主要是养病,也没有住在州衙府邸内。

  吕夷简对此的评价是:“邪徒恶胆,由此而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