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15章

作者:兴霸天

  刘昌彦摇了摇头,看着冷清的四周,感慨道:“数年未归,物是人非,何况晋阳书院,本就不是我这等寒门子弟能够来的地方……”

  狄进道:“那刘兄是怎么主动联系上郝监院,告知郭承寿犯下的大错呢?”

  刘昌彦顿了顿,眼神躲闪了一下:“自是因郝监院以严厉为名,纠举违律,夜夜都要巡房,这般值得敬重的师长,才能主持公道,为小生作主!”

  “刘兄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我是问你是如何联系上郝监院的……”

  狄进声音陡然严厉起来,锐利的目光更是直刺了过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疑问,刘兄刚刚指责郭承寿,以钩吻之毒杀害郝监院,那是仵作验了许久的毒,才做出的判断,刘兄既与书院上下不熟,又是如何将作案手法也了解得这般详细呢?你是听谁说的?”

  刘昌彦面色彻底变了,支支吾吾起来:“这……这……无可奉告……告辞!”

  眼见解释不了,他拱了拱手,干脆转身离去了,由于脚下走得过快,还一個踉跄,险些跌倒。

  狄进看着那道匆匆离去的慌张背影,皱起眉头,暗暗道:“这人不像是城府极深,阴险狡诈之辈,反倒像一个落魄书生,酒气缠身,没了心气……”

  他转头看向姐姐,指了指刘昌彦,狄湘灵心领神会,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就在这时,一道灵巧的身影跑了回来,正是林小乙:“公子,潘县尉应承了。”

  狄进给潘承炬递的话很简单,一定要将罪证收集齐了再开审,不可仓促行事,并且注意郭承寿的身体,不能让他死在牢中。

  潘承炬欣然接受,在他看来,这是要办成铁案,让来日为郭承寿说情的人铩羽而归。

  而狄进则是为了争取时间。

  就目前而言,他虽然看出了破绽,但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案子的真凶另有其人。

  实际上如今的证据很不足,可问题是古代从不讲疑罪从无这一套,而是基本偏向于疑罪从有,如今动机有了,人证有了,一旦药单里面发现钩吻,那物证也相当于有了,郭承寿就百口莫辩。

  思索着问题,狄进迈开脚步,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凶案地点,也即监院郝庆玉死亡的屋子。

  他并没有推门进入,想了想道:“郝监院的尸体送回家了么?”

  林小乙道:“送回去了,他家在马行街西巷,我听书院的其他先生提过。”

  狄进微微点头:“我们去他家里吊唁一下吧!”

  ……

  一个多时辰后。

  打量着那坐落于一众民居间,极为寒酸的家宅,狄进忽然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片刻,对着书童道:“小乙,你之前当丰乐楼索唤时,每月要给这位郝监院送两次餐对吧?他点的灌浆馒头,贵么?”

第25章 受害者形象的扭转

  灌浆馒头就是后世的灌汤包,宋人确实很喜欢吃,价格也不菲,尤其是丰乐楼还是阳曲最好的酒楼,手艺最好,价格也最高。

  所以林小乙不假思索地道:“两笼灌浆馒头,外加六菜,一共要五百文,郝监院每次还赏俺二十文赏钱,那就是五百二十文。”

  狄进啧了啧:“当真会吃!”

  这一顿就吃下去普通人家半个月的口粮,郝庆玉很可能还不止在丰乐楼一家订送餐食,那花费的就更多了。

  这就难怪之前仵作描述,死者是膏人之态,身上的肥肉松松垮垮。

  关键在于,狄进凝视着这还未挂起白灯笼的宅子:“你看看这个家,像是大手花销,享用酒楼美食的样子么?”

  林小乙打量片刻,也有些茫然:“不像啊……”

  狄进道:“事实上监院每个月的月钱,也不足以那样的花销。”

  晋阳书院确实是这個时代的贵族学院,可监院终究不是山长,也非讲书,充其量就是个职事。

  正规的收入,或许能让监院一家过上体面的生活,但绝不至于大手大脚的享受。

  偏偏郝监院家中表现出的模样,并不富裕,又与他个人的生活档次形成了一种反差。

  狄进再望向巷子口:“丰乐楼就在马行街尾吧,此处是街头小巷,两者相距不远,郝监院在给自己订美食的时候,可曾送一份回家?”

  林小乙摇头:“俺没有送过,或许别人送的?”

  狄进不再询问:“你去唤门吧!”

  林小乙敲了敲,随着吱呀一声响,一位仆妇开门,狄进表明来意,被请了进去。

  这家宅子很小,进门后一眼就看到灵堂,而郝庆玉的棺材已经摆放在堂中,已经有几位书童仆役正在布置灵堂。

  灵前则跪着两位身着丧服的女子,年长的大约四十几许,年轻的瞧着还未及笄。

  五六位书院的讲学先生,则在堂外的边上低声交流,脸色都不太好看。

  “狄仕林?”

  昨日被推举出来入郭承寿院子的卫元也在其中,见状诧异地走了过来。

  狄进行礼:“诸位先生安好,学生来吊唁郝监院。”

  卫元收起诧异的神色,换成肃穆的表情,赶忙道:“请!”

  狄进走入灵堂,服丧的两位女子缓缓迎了上来,年长的妇人行礼:“妾身郝阿沈携小女,见过秀才公!”

  宋朝的平民女子,往往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是在姓氏前加个“阿”字,比如李家的姑娘称作“阿李”,王家的姑娘称作“阿王”,何仙姑的原型都被官方称作“阿何”,等到嫁人了再冠上夫家的姓,比如“王阿李”,听上去挺别扭……

  这位郝阿沈,显然就是本来姓沈的女子,嫁给郝监院后的称呼,狄进回礼:“请郝娘子节哀!”

  极为简短的交谈后,郝阿沈便退了开去,带着她的女儿回到灵前跪坐下去。

  狄进发现,这位郝夫人身形削瘦,她身后那位尚未成年的小娘子,也是瘦瘦小小的样子,更是哭都不哭,眉宇间颇为麻木。

  盯着女眷看,是极为失礼的事情,狄进并没有过多观察,祭奠了这位自始至终连一面都没见过的监院后,又朝着几位讲学先生行了一礼,朝外退去。

  脚步声传至,卫元跟了出来:“狄仕林,且慢些走,潘县尉那边有结果了?”

  狄进早就站着等他,回答道:“此案审问起来不是那般容易,恐怕时日要久些……”

  “是啊!事涉郭家,岂会那么容易……”卫元苦笑了一下,又喃喃低语:“只是如此一来,对于书院的名声,当真是一大打击啊!”

  狄进等他自言自语完了,才问道:“郝监院家中,是准备按佛门的习俗,过头七么?”

  卫元摇摇头:“不过头七。”

  头七在家设灵牌,亲友皆至,孝子哭灵,这份习俗源自佛教,现阶段许多不信佛的人家,是不会走这样仪式的,要到后世才彻底普及化。

  狄进道:“既如此……为何不见书院学子?”

  卫元闻言顿了顿,有些尴尬地道:“出了那般事,他们想必也没有空闲来此吧!”

  这话说得很奇怪,郝庆玉再怎么说,也是这些讲学先生的同事,现在死了都没什么上门祭奠,他们也颜面无光,可此时他的语气里反倒有几分表示理解的意思。

  狄进没有揭破,继续询问道:“容学生说句冒犯之言,刚刚那位郝娘子,似乎并无多少悲痛?”

  卫元朝着里面看了眼,语气里也有些不满:“那位是郝监院的续弦,本是原配娘子的婢女,娘子过世后,得以扶正,终究是……”

  他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狄进奇道:“那郝监院的儿女呢?只有一个女儿承欢膝下么?”

  卫元解释道:“郝监院有四女,大娘子已然病逝,二娘子远嫁陕西,已经送去了书信,但显然来不及赶回了,三娘子夭折,只剩下这最小娘子守灵,后面两个小娘子都是郝阿沈所生。”

  狄进道:“那她也是苦命人。”

  卫元叹了口气:“可不是么……”

  沉默少许,狄进行礼:“那学生就告辞了,过两日就要去书院正式入学,到时候再拜会先生。”

  卫元点了点头:“逝者已矣,你我书院再聚!”

  离开郝家,走出巷子,回到马行街后,狄进目光一扫,带着林小乙朝着一个茶肆走去。

  刚刚观察过了,这条巷子通向大路的也只有一个出口,那就在这里等待便可。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期间茶都不续了,省得如厕,终于见到几位书院的先生,带着各自的书童仆佣,从巷子里骑马出来。

  狄进目送他们走远,才将腰间的钱囊解下,对着林小乙道:“将这袋钱以书院学子的名义,给郝家母女,看看她们的反应……”

  林小乙接过,整了整衣衫,一溜烟地跑进巷子里。

  他腿脚麻利,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就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悲伤:“公子,她们很感激呢,不停地谢俺,那郝娘子更是流着泪,都要跪下了!”

  狄进仔细询问了一番,轻轻叹息:“扮演着丈夫和父亲的角色死去,妻女却一脸漠然,确实有感情淡漠的可能,但也有一种可能,是受生活所迫!她们活得很困苦,而办丧事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根本没有悲伤的精力,只有对未来的无尽茫然……”

  林小乙难以理解:“郝监院出手阔绰,大方得很,为何家中会这般贫困?”

  狄进道:“这就要看他的钱是怎么来的,又舍得花在谁的身上了……”

  林小乙表情怔仲,显然没有听懂。

  狄进道:“这么说吧,如果你犯了一件错事,书院的师长不点名地告知,你的错误被他发现了,你觉得他的态度会是怎样的?”

  林小乙知道这说的是郝监院,理所当然地道:“是为了让俺改掉过错呀!”

  狄进道:“如果伱改不掉呢?或者说这种错误没法改呢?”

  林小乙挠了挠头:“那就只能希望先生不把错误往外说了……啊!”

  说到最后,这个小书童悚然一惊。

  “看来你明白了……”

  狄进冷冷地道:“掌握别人的过错,可以谆谆教导,让其悔过自新,也能借此要挟,勒索一笔不菲的钱财,这或许也是一个人死后,却没有学子愿意来祭奠的原因。”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个被害者的形象,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第26章 外宅

  对于监院郝庆玉的形象做出了新的分析,狄进放下茶水钱,领着林小乙,朝着城西而去。

  目的地十分明确,阳曲唯一的瓦舍,甚至在整个并州可能都是独一无二的莲花棚。

  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但刚刚接近莲花棚的所在地,伴随着鼎沸的人声,一股人流的热浪已经扑面而来。

  瓦舍在这个时代,有点像后世八九十年代的歌舞厅,并不成熟,却很潮流。

  能来这里勾栏听曲的,都不是普通老百姓,要有一定的身家。

  这样的人出行,自然要带着仆佣随从,人数顿时暴增。

  狄进身材高大,站在瓦舍的出入口,往里面大概望了望,就没兴趣继续朝里挤了,开始观察两侧的摊子。

  林小乙突然道:“公子,郝监院也会来这里享乐吧……”

  狄进微笑:“不错。”

  古代放松精神的选择很少,数来数去就那么几种,而莲花棚这种综合型娱乐场,对于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

  他几乎可以确定,郝监院肯定来见识过,至于感不感兴趣,后面有没有接着来,就说不准了。

  “看看运气如何吧!”

  狄进继续使唤小书童:“你去这些摊子打听打听,郝庆玉有没有常来这里,重点描述他的体态特征,出手极为大方,如果摊主有印象,仔细问一问他花销的方面,有没有带家人来此……”

  林小乙连连点头,小跑着去了。

  狄进往外退了退,离人潮远了些,突然侧过头,看向在随从护卫下走了过来的一对男女:“雷小娘子?”

  雷婷婷到了面前,笑着行礼:“狄家哥哥!”

  又对旁边的男子介绍道:“这是我二哥!”

  男子面容俊朗,气质上佳,走路似乎都带着一缕清风,卷动衣角,拱手行礼:“在下雷濬,表字明杰,久仰狄兄之名,今日得见真容,确是见面更胜闻名!”

  狄进还礼:“雷兄过誉了。”

  “狄兄搭救小妹,为我三弟洗刷冤屈,这般才干,岂是过誉?”雷濬笑容和煦:“难得有闲暇,至莲花棚一行,我们更要尽地主之谊啊!这边来!”

  狄进采取一贯不冷不热的应付方式,既然对方邀请了,也不拒绝,跟着雷家兄妹的步伐,循着一条捷径,进入莲花棚。

  “这莲花棚由南往北,共有三十六家摊铺,各式戏曲杂艺,应有尽有……汴京的瓦子近来出了一座象棚,里面表演的是女子扑戏,最受京师人喜爱,过几日也要在我并州表演了!”

  雷濬自豪的语气里,主打的就是一个京师有的我们都有,甚至里面棚户争夺的位置也毫不掩饰:“莲花棚有三個出入口,这南方的一处却是最繁华的,每日的游人最多,头几个摊铺,自是争得最厉害,常常见血呢!”

  此言一出,狄进也看了过去,观察片刻后道:“那最外侧的摊主,打扮颇有几分奇特……”

  他口中的摊主,穿着交领的长袍,衣襟右衽,头上戴着一种圆简型的毡帽,毡帽下的四周有一圈向上翻的短檐,后面缀有垂下的綢飘带,正在满脸笑容地招呼着客人,隐约听到的口音也有些怪异。

  雷濬语气微微沉了沉:“这些都是夏人,别看他们现在笑容满面的,斗起来最是凶狠!”

  狄进心想你父亲雷老虎也是个笑面虎,但还是有些奇怪:“听雷兄的口气,似乎并不喜这些夏人商贾,怎的还让他们在莲花棚做生意?”

  雷濬笑笑:“倒也不是不喜,我们开瓦舍的,租给哪个棚户不是租呢?只不过私市将开,这些夏人涌进来的越来越多,恐生事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