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16章

作者:兴霸天

  狄进明白了。

  正因为宋夏两地民间贸易越来越繁荣,宋廷将要在并州和代州设立私市。

  私市有两种解释,一种就是走私,历代朝廷基本都要垄断茶马互市、马市贸易、食盐产销等,向敌对政权实行经济封锁,这个时候私下里的贸易,相当于资助外敌,当然是被严格禁止的。

  另外一种则是民市的别称,相当于将民间的私人的贸易规范化,如今宋廷要开启的私市就是这样的模式,进一步加大民间的贸易往来,希望夏州之人越来越依靠宋人,以达到长久的太平。

  这件事,发生在历史上的仁宗朝天圣四年。

  而明年,就是天圣四年。

  雷老虎是靠和夏人贸易发家的,其中主打的就是一个垄断,如果其他商人也能和夏人在私市里面正常贸易,那么他的生意必定受到不小的冲击,雷濬的语气自然不会好。

  狄进丝毫不关心地方首富的资产会不会缩水,但对于夏人的摊子,还是仔细观察起来。

  宋廷之中,实际上不少有识之士都对夏地的威胁产生过担忧,却也有相当一部分官员还保持着幻想,希望就此平安无事下去,但狄进很清楚,七年之后,李元昊就会继位,然后开始进行一系列建国称帝的行径,最终时机成熟,跟宋彻底翻脸,率军悍然入侵。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战,可以说让宋军颜面尽失,将领级的军官损失尤为惨重,此后更拉开了长达近百年的交战,将宋人彻底拖入战争的泥沼中。

  这背后还时时刻刻都存在着辽国的影子,宋夏之间的交锋,很多时候其实就是宋辽两个大国的博弈,西夏原本在夹缝中生存,后来渐渐站稳了脚跟,成为不可忽视的第三方。

  狄进既然来到了这个朝代,又是北方并州人,夏人的地盘就在边上,一旦开战首当其冲,就不可能不关注。

  无论做民做官,西夏都属于绕不开的敌人。

  他在打量夏人,雷濬则在旁边观察他的表情,刚要开口,一道身影窜了过来。

  “公子,你在这里啊,俺找到了……”

  林小乙原本兴冲冲的,直到发现狄进旁边的雷家兄妹,神情变得拘谨起来,上前行礼:“小的见过雷郎君,雷小娘子!”

  雷濬微笑:“好机灵的书童,怪不得以狄兄的聪慧,也要将你带在身边!”

  林小乙诺诺应是。

  狄进知道,这位小书童方才的探查有收获了,拱了拱手:“我们主仆还有些事,这就告辞了。”

  谁料雷濬和他妹妹还不一样,居然主动跟了过来,笑吟吟地道:“狄兄这是不把我当成朋友啊,莲花棚之事还要书童去打听么?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并非如此……”

  面对这种颇为死皮赖脸的,狄进稍加思索,坦然告知:“我们在了解郝监院的为人。”

  雷濬眉头一扬:“是晋阳书院那位不幸遇害的监院么?那案子不是结了么,潘县尉都已经将郭家小郎带进县衙审问,连药单里都查出了钩吻之毒,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想必不日就会审断了!”

  狄进道:“雷兄好灵通的消息!”

  雷濬笑容里微带一丝得意:“恰好听闻而已,狄兄接着问书童吧,允我旁听就好。”

  狄进对着林小乙道:“你说吧。”

  林小乙迟疑了一下,只能道:“郝监院确实是这里的常客,多家摊主都记得他出手豪爽,也带过家人来听曲子,只不过……据那些摊主所言,郝监院抱着的,不是小娘子,是位小郎君,尚且是稚子之龄。”

  “果然有外宅!”

  狄进毫不意外,又微微皱眉:“可惜不知这外宅到底在何处?”

  林小乙也摇了摇头:“摊主也都不知,那女子纱巾遮面,也看不出相貌来,小郎君倒是戴着长命锁,挺富贵的模样……”

  眼见这对主仆一筹莫展,雷濬在旁边笑了,插话道:“郝监院养有外宅?可要我帮忙寻一寻?”

  狄进闻言毫不客气,拱手一礼:“那便多谢雷兄了!”

  雷濬笑容淡了。

  怎么莫名有种被使唤的感觉?

  你不会是早早等在这的吧?

第27章 翻案

  “没想到这位郝监院,根本不是有德长者,反倒是一个要挟索贿,贪婪自私的伪君子!”

  莲花棚的茶楼中,雷濬带着妹妹雷婷婷,邀请狄进上来品茶,而狄进也将目前所知道的事情客观地讲述了一遍。

  雷濬顿时做出了类似的评价,雷婷婷更是呸了一声:“当真败类!也不知三哥有没有被他要挟?”

  “他不敢的。”

  雷濬对此倒很淡定。

  这话语里的自信,出自雷家的势力与声名,郝庆玉除非是疯了,才敢去招惹雷老虎的儿子。

  而事实上,雷澄在书院里面一副憨憨的模样,连马都不敢骑,换做别人早就被嘲笑乃至霸凌了,但书院其他学子顶多敬而远之,不与其为伍,也没有直接嘲弄的。

  讲白了,都有些畏惧他那凶横霸道的父亲,一如那晚一众大户士绅,被雷老虎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模样。

  雷濬很为有这样一位父亲感到自豪,又转回杀人案的话题:“如此说来,郭承寿倒像是冤枉的,他毒害不了郝庆玉。”

  狄进看了看他,雷婷婷则直接问道:“二哥,这又是为什么呢?”

  雷濬笑道:“很简单,那位潘县尉,认为监院郝庆玉劝学子改过自新,所以夜间见面,避开旁人,又奉上茶碗,为对方驱寒暖身,这一切都是谆谆长者所做的事情……”

  “但这个前提错了,后面就都错了!”

  “身为一个掌握着学子私密,深夜避人耳目,偷偷谈话,准备籍此勒索钱财的人,或许会假惺惺地备一碗茶,表面上以礼相待,但还能毫不设防地让茶碗离开视线,给对方下毒的机会么?郝庆玉又不是第一日做这样的事情,哪里还能不戒备着?”

  雷婷婷哦了一声,这才恍然。

  雷濬继续道:“如今看来,郝庆玉是被亲近之人所害,真凶利用了他与郭承寿见面,趁机将毒药下在碗里,而要嫁祸给郭承寿,则要了解他为病使用偏方,方子里有钩吻这味药材,符合这两件事的人,并不多吧~”

  眨眼间分析出真凶的两大特征,雷濬颇为得意,如果有一把折扇,肯定要展开摇一摇了。

  偏偏妹妹只是再哦了一声,转向狄进:“真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害死郝庆玉,嫁祸给郭承寿,跟他们两位都有仇怨么?”

  狄进平和地道:“嫁祸是有好处的,郭承寿家世不凡,这起案子即便定罪,也会草草了结,事后不再追查……”

  宋朝律法中,存在着“罚直”,即罚钱赎罪,正常情况下是用于较轻的刑法,但实际操作起来,很多重罪也是这么处理的。

  别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违背法家立场的话,权贵犯法都是不会同罪的,这就是现实。

  恰恰是这個现实,保护了郭承寿,也保护了真凶,郭家一旦用罚钱赎去了郭承寿的罪名,案子还会查下去么?自然会让它不了了之……

  最后真正损失的,其实是郭承寿的声名,他一辈子就得背着剽窃和杀人的罪名了。

  狄进接着道:“至于动机,还不能一口咬定是仇怨,要先问一问郝庆玉的外宅,他的钱财是否还在……”

  郝庆玉是一个很重享乐,且有条理的人,他每个月都会从丰乐楼外订自己喜欢的美食,每个月也都会来莲花棚听曲闲玩,这样一个人,必然留足了钱财,但他的家中却接近一贫如洗,妻女甚至饿得神情麻木。

  钱去哪里了?

  毫无疑问,放在外宅手中。

  这也是他纳了妾却不带回家的原因。

  这老物恐怕也知道自己遭人恨,将来遭到报复的也是家中的妻女,而非养在外面的私宅,如此手段当真是阴毒。

  当然,这些话在没有实际证据前,狄进不会说出来,现在就看外宅的寻找情况了。

  雷濬也在考虑这些问题,眼神里倒是流露出兴致来,对案子真正上了心,茶楼里安静了片刻,就见雷九拾阶而上,来到面前禀报,他聆听之后,顿时起身微笑:“找到了!”

  狄进都有些惊讶:“当真神速!”

  从雷家派出人手,到得了回应,还没过去一个时辰。

  如此速度,真真切切地展现出雷老虎,作为地头蛇的能耐来。

  狄湘灵走的是江湖路子,或许在某些底层人脉上,具备着一定的优势,但雷老虎是江湖与庙堂并存,在商人地位和影响力逐渐增加的宋朝,那五家行会的会首之位,可不是摆设。

  对方囊括了社会各阶层的人脉,对于调查郝庆玉这种有着一定社会地位的目标,还真有一套手段。

  而就这么可怕的效率,雷婷婷被绑走八天,雷老虎的手下都一筹莫展……

  再比如雷婷婷明明是在莲花棚被绑走,如今身在莲花棚,却半点没有恐惧的情绪……

  越是接触,破绽越多。

  狄进故作不知,起身道:“烦请雷兄带路!”

  “好!好!实话说,我如今也对这起案子好奇得紧啊!”

  雷濬哈哈一笑,亲自带队,众人骑上高头大马,前方又有开路维持秩序,两刻钟不到,就抵达了目的地。

  林小乙再看这家外宅的院子,与郝庆玉自家的简直高下分明,即便没有进去,也是一派富贵气象,不禁撇了撇嘴。

  不过这座外宅,也没挂丧事的白灯笼。

  “外宅终究是没有什么情分的……”

  雷濬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对着雷九道:“唤门吧!”

  然而没有等雷九上前敲门,院门就自行打开,一行人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两个仆佣,牵着马车出来,后面则是婢女和仆妇,簇拥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从她们提着大包小包的模样,显然是要出远门了。

  看到雷家一群健壮的护院拦在门前,这群人眉宇间就露出惊惶之色,正中的妇人颤声道:“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要做什么?”

  雷濬上前,拱手行礼:“娘子不必担心,我们是晋阳书院郝监院的友人,特来拜访!”

  他本身相貌俊朗,笑容如沐春风,带着一股文翰之气,是很容易引人好感的,但妇人脸上的警惕不仅没有放松,反倒升到了极致,几乎是尖叫道:“奴家不知什么郝监院,让开!让开!”

  雷濬眉头一扬,挥了挥手,雷九立刻带人逼了过去,期间有仆佣还想叫嚷,一个巴掌就抽倒在地。

  狄进在后面看着。

  不得不说,碰上这种案件关系人,还是雷老虎家的手段更加直接,如果只有他和林小乙,反倒不太好沟通。

  现在将人硬生生堵了回去,望着噤若寒蝉的主仆们,雷濬又露出笑容:“得罪了!只是我三弟就在晋阳书院读书,平日里颇受郝监院照顾,如今特来拜会,娘子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太好吧!”

  外宅娘子颤声道:“我夫郎……收了多少银钱……奴家退你……”

  “看来你知道郝庆玉往日里做什么事情,那就好办了!”

  雷濬笑得愈发灿烂:“说吧,为什么要跑呢?毕竟并无外人知晓,你是外室,郝庆玉将一切好处都予了你,结果刚死,连丧事都没办法,这里就举家逃走,未免太无妇德了!”

  外宅娘子低下头,浑身发抖,却是咬住牙,闭上了嘴。

  “不说?”

  雷濬眼神冷了下来,目光转向外宅娘子抱着的孩子上面。

  就在这时,狄进走了出来,出面看向一众仆婢:“你们来说,这不是害人,而是保护主家,隐瞒并无必要。”

  他温和的气质铺设了台阶,一名仆妇战战兢兢地道:“老奴看到……前几日阿郎给娘子……留了一封信!”

  狄进看向外宅娘子:“请娘子将信件取出,这关系到人命案的真相,倘若真凶逍遥法外,伱们现在逃出了城,焉知途中不会遇害?”

  此言一出,外宅娘子猛然抬头:“你……你知道……”

  狄进道:“只是猜测,郝监院那封信件上面,写了什么?”

  稍加迟疑,外宅娘子终于说了真话,泣声道:“十天前……夫郎说……他要和人去办一件大事……若成了,则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享乐无度……若是不成,就让奴家带着孩子,速速离开并州……没想到……没想到是天人两隔啊……”

  “信在何处?”

  “这……这里!”

  当外宅娘子找出书信,狄进接过仔细看了一遍,脸上已经浮现出欣慰的笑意。

  新的人证物证俱在,可以去衙门,让潘县尉重新定夺这场内幕重重的毒杀凶案了!

  换而言之……

  一场本来再无辩解的冤案,翻了!

第28章 洗冤

  “唉……”

  阳曲县衙,知县段成功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他觉得,近来真是诸事不顺,倒霉透顶。

  先是并州巨富雷老虎丢了女儿,将阳曲县内外折腾得人心惶惶,不知抓了多少人,简直视律法为无物,偏偏动他不得,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又有调来不久的县尉潘承炬,办事横冲直撞,上任没几个月,就把吏胥衙役得罪了干净,如今更是当场在晋阳书院抓了郭家子,闹得不可开交。

  那可是前任国舅的亲儿子啊,外戚在本朝确实得到压制,但也不代表一点官场能耐都没有,何况太原郭氏这种最顶尖的豪门!

  郭氏自恃门风,虽然明面上没有表示,还特意着人来衙门听命,示意严惩不贷,但私底下还不知怎么打点保全呢,对潘承炬恨之入骨的同时,肯定会将他这位主官也一并记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