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177章

作者:兴霸天

  而他第一天,就学习了简单的日常交流,然后再专门记下几句特殊的句子。

  比如“两国友好!”“两国太平!”“大局为重!”“不要急!”“我干了!”“你随意!”

  不见得完全准确,意思表达清楚就行了。

  萧远博先是被那几個酒桌专用契丹语弄得心惊胆战,然后又发现这位馆伴使不愧年轻,是真的精力旺盛,学了一整个白日不说,连晚上都留在四方馆,不厌其烦地跟辽人官员交流,增加口语的熟练程度。

  萧远博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又不放心让这位借学契丹语这个借口,与使节团的其他人光明正大地接触,便让萧浦打仔细盯住,自己睡觉去了。

  狄进也不在意,特意拉住这个马脸汉子练习发音,看看自己的发音能不能让对方听懂,直到一更天敲锣,才去休息。

  第四日,馆伴使带使节团去京中名胜游览,期间学外语。

  第五日,馆伴使带使节团入大相国寺拜佛,期间学外语。

  第六日,馆伴使带使节团接受宫中赏赐。

  国朝给辽人正使的是:金涂银冠、皂罗毡冠、衣八件、金默鞢带、乌皮靴、银器二百两、彩帛二百匹。

  给副使的有:皂纱折上巾、衣七件、金带、象笏、乌皮靴、银器一百两、彩帛二百匹、鞍勒马各一匹。

  这是例行的恩赏,此时赠予的只是礼单,衣冠服饰会发下,让辽国臣子在太后的寿旦上穿戴,不能失了礼数,银器彩帛马匹等物,则是在归程时让使节团带上,同时宋使去辽国也是类似的过程。

  只是这一回,传旨的内官并不寻常,俨然是大内总管阎文应,接受了使节团谢礼后,又对着狄进使了个眼神。

  狄进心领神会:“我送阎都知。”

  出了四方馆,阎文应迫不及待地询问:“狄伴使,圣人与官家对于四方馆的接待十分关切,特命老奴询问,情况如何了?”

  狄进毫不迟疑地道:“请禀明太后与官家,虽有小小摩擦,但我们双方相处得越来越友好,辽人正使还在教我契丹话。”

  阎文应十分诧异:“辽人正使为什么要教契丹话?”

  狄进道:“辽人正使精通汉话,寻常对话都是我们的语言,于外交上有所偏颇,我便主动要求学习,这样才能更加便于沟通。”

  阎文应以为自己明白了,这不就是投其所好么:“委屈狄伴使了,还要学这等蛮夷之言!”

  狄进倒不觉得委屈,他也是被李允则点醒,明白了在这个时代是很有必要学习一下敌国的语言,但为了防止传回去变成自己刻意讨好辽人,被某些顽固不化的文臣指责,还得先把话说在前面:“学习契丹语,亦是知己知彼,来日我若要出使辽国,正好用上,谈不上委屈!”

  阎文应以为自己彻底理解了。

  馆伴使还未卸任,就考虑到未来出使辽国,活该你年纪轻轻就服绯,太知道上进了!

  远的不说,在确定了辽人的态度是友好的,不用闹翻打仗后,这位大内总管不由地松了一口长气:“那就好!那就好啊!老奴会如实禀告,狄伴使也要好好招待辽人,让圣人大寿过得舒坦!请留步!”

  “送阎都知!”

  狄进目送他离去,心中叹息。

  辽人的军事实力确实强大,但国内统治阶层的矛盾也很大,别拿征服一些小部落说事,真有能耐如二十年前那样,举全国之力御驾亲征,对于辽国本身也是巨大的伤害,明智的统治者是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的。

  当然道理是这个道理,现实有时候不讲道理,万一真要打起仗来,河北河东之地又将生灵涂炭,所以宋朝这边有太多人担心再起战火了,此番辽人使节团来势汹汹,朝堂上下都笼罩在一股无形的阴影中。

  狄进能够理解,毕竟他知道历史进程,两国维持住了百年的和平,其他人却并不清楚,倒是历史上毁掉的盟约实在太多,所以他目前不能跟朝堂剖析敌我强弱,靠讲道理来安抚局势,只是一句辽人很友好,能有效缓解高层的紧张。

  不得不说,这其实是一种悲哀。

  但也不必沮丧,改变便是!

  “狄伴使说什么呢,还要特意避着老夫?不会向这位内官承诺,我们两国一切都好吧?”

  然而就在这时,萧远博的声音传了过来,伴随着脚步声,来到了他的身边站定,同样也目送着宫中内官的离去。

  狄进用契丹语回答:“两国太平,难道不好么?”

  萧远博目光一闪:“狄伴使真是天纵奇才,短短数日就能把大辽的语言说得这么好,老夫十分佩服!”

  这老头蔫坏,故意说得很快,狄进没听懂,倒也不装,转回汉话:“萧正使有话不妨直言。”

  “那老夫就直说了!”

  萧远博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来:“昨晚老夫收到一封信件,上面有言,老夫的儿子不在别处,竟在贵国新立的机宜司,狄伴使可否带老夫去那里,认一认犬子呢?”

  说出这番话时,这位辽国正使的语气里,流露出了浓浓的讥诮之色。

  他刚才虽然没有听到狄进和阎文应的交流,但也能想象,宋人掌权的太后、皇帝和高官肯定是急了。

  不可否认,南朝是有人才的,眼前这位年轻的馆伴使和背后举荐他的李允则,都是能让辽人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的人物,但这并不能否认,大部分的宋人官员都是懦弱的,由骨子里惧怕大辽。

  刚刚还是两国友好,接下来就撕破脸皮,他倒要看看宋人朝堂会作何反应,是否会迁怒这位馆伴使,如果把这个难缠的家伙送走,派一位规规矩矩的文臣老头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狄进不慌不忙:“这倒是巧了,我昨晚也收到一封信件,也是关于令郎的,只是信上所言荒诞不羁,我不敢贸然相信……”

  说到这里,狄进凑了过去,低声道:“父子反目,父要杀子,萧正使以为是怎么回事?”

  萧远博的脸色瞬间变了,这次表情的流露竟完全压制不住:“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信在哪里?”

  “萧正使要看信?”

  狄进凝视对方:“不如你我交换一下信件如何?”

  萧远博面色数变,最后深吸一口气,勉强恢复到平日里的镇定,却还是拂袖而走:“倒也不必!老夫累了,今日先去休息了,有事明日再议吧!”

  狄进送完阎文应,又送走萧远博。

  前者是如释重负地离去,准备回宫禀告好消息。

  后者是匆匆离去,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惊惧。

  狄进驻足沉思。

  看来萧远博要杀自己的儿子萧奉先,被他们料中了,但奇怪的是,萧远博在怕什么呢?

  无论是在哪个国家,弑父的行径都是遭人唾弃的,即便草原之人常常发生这种情况,但也是会被别人斥责,并不能视作理所当然,反过来父杀子,受到谴责的程度就小了太多,甚至有些地方,还真就视作理所当然,毕竟儿子的命都是父亲给的。

  辽国无疑就是这样的环境,儿子一旦忤逆了自己的父亲,那父亲真杀了,外人也不会说什么,没道理萧远博要杀萧奉先,当老子的却慌了……

  站在四方馆外思索了片刻,狄进转了回去,迎面就见萧浦打直愣愣地走了过来。

  萧远博一休息,就派这个护卫盯人,狄进心头反而一喜,直接用契丹话道:“喝一杯?”

  萧浦打愣了愣,然后发现这位宋人大官也不管自己同意不同意,就直接去拿酒杯了。

  “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我干了!你随意!”

  这哪里能随意,两人一杯一杯,很快喝得微醺,狄进开口道:“我还未成亲,你娶妻子,生孩子了吗?”

  萧浦打点头:“我有妻子,有儿子!”

  狄进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好!我有一件礼物送给伱!”

  这是从大相国寺里求来的一串开过光的佛珠,辽国比宋还要崇佛,用佛门之礼送辽人无疑很合适,狄进努力用所掌握的契丹词汇,表达自己的意思:“送给你孩子的礼物,祝福他像我一样,强壮!聪明!”

  萧浦打十分重视,小心翼翼地接过:“谢谢!”

  “干!”

  再走了几杯,气氛越发融洽,狄进聊到了大使之子:“萧正使的儿子,被三个女子相认,他来京师不久,就有了这么多风流事,平日里是不是很好女色?”

  萧浦打别看木讷,却不上当,闭上了嘴,不予回答。

  狄进道:“这不是坏事,才子佳人,在我朝是佳话!”

  萧浦打依旧不为所动。

  狄进换了个问法:“萧正使喜欢女人吗?他有几个美貌的妾室?”

  萧浦打摇了摇头,这次回答得很快:“大使是勇武的男人,不会荒废在女人之中,他只有三个儿子,都是妻子生的!”

  显然在萧浦打心里,好色是会妨碍勇武的,而对萧远博忠心耿耿的他,不愿意说坏话,所以询问萧正使之子是否好女色时,不作回答。

  这也代表,萧奉先确实喜好女色。

  狄进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古代父子之间的矛盾,父亲的妾室往往是之一,比如三国时期那位表字奉先的,三国演义的貂蝉是虚构,但正史里面吕布也是与董卓身边的婢女,其实也就是侍妾厮混,担心被发现,最后翻脸相向。

  如果萧奉先有一位风韵犹存的小妈,狄进难免就要带有偏见地猜测一番了,可萧远博的三个儿子皆是正妻所生,也没有那等年轻貌美的妾室,这样的情况显然就不会发生。

  “那么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脑海中又浮现出萧远博眉宇间的那抹惧意,狄进目光一动,望向不远处的辽人官员,端起酒杯:“今日国朝恩赏,我去与他们谈一谈!”

  听到是正事,萧浦打不好阻止,但也寸步不离地跟着。

  狄进很快到了那边,找上了辽国副使,这次就用汉话,让旁人翻译了:“我朝恩赏,萧副使可还满意?实则我不久前听宫中似有消息传出,为贺贵国太平之治,下次我朝使臣出使贵国,愿多赠些绸缎!”

  辽国副使闻言自然高兴,谁不希望得到更多的礼物呢,语气里却很高傲:“贵国的心意,我大辽领了!”

  狄进继续问道:“予贵国主的赠礼不会轻易改变,倒是宫中用度,尤其是妃嫔所用,可以适当增减,不知可有喜好?”

  太后刘娥每年就赐予党项之主李德明的妻子卫慕氏上等的蜀锦,让她制成华贵的衣裳,甚至还为此派出了宫婢作为裁缝,朱儿最初在逃入并州前,是在出使夏州的使节团里,就是充当裁缝的身份,所以狄进问的并不突兀。

  辽国副使也没有怀疑,事实上打听双方君主的喜好,本就是使臣和馆伴使的任务,想了想道:“若是这般说,陛下近来最宠爱萧淑仪,萧淑仪颇爱贵国湖州的吴绫,如果狄伴使能让我等归国时多带几匹吴绫,我便谢过了!”

  这是狮子大开口,干脆由下次出使变成这次索要了,但狄进依旧不以为意,只是露出好奇之色:“萧淑仪?”

  辽国副使傲然一笑:“萧淑仪是大使所收的义女,有倾国之容,又饱读诗书,狄伴使如今不知,想必用不了多久,她的美名也会传遍南朝!”

  狄进端起酒杯,连连询问,待得辽国副使滔滔不绝地夸赞完毕后,最后问道:“既然是萧正使的义女,萧正使一家常常入宫探望吧?”

  辽国副使道:“何止入宫探望,萧淑仪还回府省亲呢,这可是陛下的恩赐!”

  狄进闻言眉头一挑,笑了起来:“看来贵国主当真大度!”

  “把吴绫备好,我等要带回!”

  不再理会顺杆往上爬的副使,狄进转了一圈,又用契丹话与辽国官员专门聊了聊,印证了心中的某些猜测,告别萧浦打,离开了四方馆。

  待得坐回自己的马车,喝了一大口醒酒汤,狄进忍不住扬起嘴角:“这下有意思了!萧远博的好大儿萧奉先……不会睡了辽帝的女人吧?”

第281章 萧正使,你也不想那件事……

  “你怎么突然提起韩德让了?”

  李府正堂,李允则正在用餐,对于走了进来的狄进也不客气,点了点头后,依旧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直到狄进道明来意,才有些诧异地停下筷子。

  对于狄进随时来访,他是十分欢迎的,正如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这个时候一旦有了新的线索,要马上分享探讨,万万耽误不得,可问一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的辽国重臣,就显得莫名其妙。

  狄进正色道:“请李公告知,辽国的韩德让是否与萧太后早有奸情?”

  李允则淡淡的眉毛动了动:“很重要?”

  狄进道:“很重要!”

  说到这个可就来劲了,李允则最后小半碗饭也不吃了,擦拭了一下手掌,开始讲述。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韩德让与萧太后的风流轶事,不仅是后世,这個年代也传得风风火火。

  辽国的史料当然不会记载太后与臣子私通,都是宋人这边的记录,但也不是胡编,因为都是出使过辽国的宋臣回来亲笔记下的。

  比如《契丹国志》载,韩德让“有辟阳之幸”,文化人一骂骂俩,辟阳侯就是汉初时的审食其,被传是吕后的姘头;又有情报称“萧氏与韩私通,遣人缢杀其妻,乃入居帐中,同卧起如夫妻,共案而食”;还有更详细的,说萧绰幼年时,曾被许配给韩德让,后来应皇室要求而嫁给辽景宗,辽景宗死后,韩德让受顾命掌权,萧太后为了确保他效忠于自己儿子,与之重温旧情,干脆毒杀韩德让之妻李氏,与之同居。

  如果说,这些可能有捕风捉影的谣传,那么澶渊之盟时,曹利用目睹萧太后与韩德让并坐在驼车之上,与自己谈判,就是一个相当直观的证据了。

  不过平心而论,韩德让还真是一个异数。

  历史上和太后有私情的,不管是否威胁到皇权,下场都很惨,义渠王被芈八子所杀,嫪毐被嬴政弄死,吕不韦被逼服毒自杀,李奕被拓跋弘诛杀,昙献被高纬处死,薛怀义被太平公主锤死,多尔衮则在死后被清算……

  成为太后情人,位高权重,还能善始善终的,真就是韩德让,这位甚至让如今的辽帝“以父事之”,去见韩德让时,距离大帐五十多步,就下车步行以示尊重,韩德让出来迎接,辽帝还先向他作揖,进入大帐后,“内同家人礼”。

  这是完全当成后爹对待了。

  当然,看一位君王对臣子的真正感受,完全不能只从表面,尤其是这种关系特殊的,辽帝之所以肯礼敬韩德让,完全是因为韩家在韩德让的带领下,早已成为朝堂的一股重要势力,早年权力都被萧太后把持的辽帝,在初上位后,不得不谨慎以待。

  再加上韩德让也很识趣,萧太后死后两年不到,自己也病死了,如此才有了风光大葬,毕竟他对辽国确实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人既然去世,辽帝也不至于撕破脸皮,但心中一根刺算是埋下了。

  李允则作为过来人,也基本印证了这些细节,然后问道:“莫非此次与韩氏有关?”

  “与韩德让没有直接关系,但辽主有过这么一段经历,对于类似事情的容忍度肯定会大降……”

  狄进将自己的分析说出:“依李公之见,背后的真相是否存在这样的可能?”

  李允则细细聆听,都不禁露出啼笑皆非之色:“不无可能!那萧氏子确实胆大包天……这也能解释得通,萧远博为何一心杀子,又不让外人察觉了!”

  狄进道:“如果辽主发现,萧奉先与他的嫔妃有染,刺激出当年的阴影,不仅萧氏父子活不了,他这一脉恐怕都要覆灭!”

  萧太后临朝摄政二十多年,辽帝奈何不得,忍了;

  韩德让当了后爹二十多年,辽帝奈何不得,忍了;

  现在萧太后的侄孙还来睡辽帝的女人,这要再能忍,那就干脆改变物种吧~

  所以萧远博一家会很惨,新仇旧恨一起算,把以前的刺也给拔出!

  狄进补充道:“萧远博为了保护全族,必须除去这个儿子,还得用一个合适的死法!如果萧奉先死在自己家中,辽主暴怒,说他是畏罪自尽,萧氏一族依旧要遭殃,但如果萧奉先死在我朝的机宜司内,不仅给了辽国发难的借口,也让萧奉先之死再也无法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