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是!”
大荣复领命去了。
狄进则回到越来越完整的沙盘边上,看着一支支代表军队的帅旗,朝着银夏地区进发。
七百里瀚海是难以跨越的屏障,后勤补给线拉得太长了,如果再来一场沙尘暴,连辽国那种数十万铁骑的军队,都可能折戟沉沙,大败而归,所以西夏将国都选在了兴灵之地,稳居后方。
但银夏不同,以宋军如今的威势,攻取银夏只是时间问题。
唯独可惜的是,如今是隆冬季节。
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冬天打仗一直是竭力避免的事情,冬天行军要受到严寒和暴雪所带来的行军阻碍,积雪不仅会影响士兵的行军,也会给后勤运输造成巨大的困难,当年李世民亲征高句丽,都是因为深秋的到来,担心冬天后勤难济,于是草草退兵。
所以别以为只是时间问题,这个问题很大。
“李德明来到银夏,坚守前线,抵抗力度必然激烈!”
“如果在天圣九年来临之前,不能将银夏地区收入囊中,来年就算拿下,只要辽帝不死,辽国那边必然也会发兵入夏,助西夏人重新将地盘夺回来……”
“这个冬季,至关重要!”
狄进目露沉吟,还是在银夏之地上点了点。
如今己方能够完成的,已经基本到达极限,定边十策、将领更替、整顿军务、两路并进,在天圣年间能做到的,只能是如此了。
想要取胜,唯有在削弱敌人上面想法子!
怎样让李德明早死呢?
正思索着,侍从禀告:“狄相公,甘谷族长乜罗求见。”
“带他去前堂奉茶。”
狄进闻言淡淡地道。
如今军事部署已定,这座沙盘就不是谁都可以看的了,得换个地方接见。
再考虑片刻,对银夏的局势分析告一段落,狄进朝着州衙前堂走去。
到了门口,就见乜罗端坐在位置上,身前的桌案上冒着热气腾腾的暖茶,脸色阴晴不定,听到脚步声才猛地起身,略有些慌忙地躬身行礼:“下官拜见狄相公!”
狄进打量着他:“‘司命’的事情,有发现了?”
“是……”
乜罗抿了抿嘴,沉声道:“英夫人全族失踪的案子,有进展了!”
狄进眼睛微微眯起:“这么快?”
他之所以不急,是因为八年前的案子,堪称陈年往事,根本急不得,当年京师里三年前的灭门案,都费了多少心思,更别提这种偏远的边州,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乜罗沉声道:“此事下官也觉得古怪,所以有些迟疑,既担心错失了机会,又担心是贼人故意漏出的线索,左思右想,还是不敢大意,当禀明相公!”
“下官的亲信巴鲁,曾于八年前调查了秦氏一族失踪的路线,六年前调解一场部族之间的冲突而亡,番人为了争夺田地、水源、牧场,往往厮杀激烈,这等前例不止一次。”
“直到相公提醒,下官才意识到,巴鲁之死的背后或许另有蹊跷,这次亲自调查,才发现巴鲁居然与秦氏一族早有往来,还受过英夫人的恩惠!”
狄进道:“何等恩惠?”
“上一辈的大恩!”
乜罗道:“英夫人乐善好施,喜欢救济穷困,巴鲁之父曾经受过英夫人的恩情,后来举家迁到麟州,入了我甘谷族定居下来,又因勇武,此人还被我看重,成了亲信。”
狄进道:“所以当年英夫人全家失踪,巴鲁受你之命去调查,还有这层关系?他是主动请缨的?”
“不!”
乜罗摇头:“巴鲁之父受恩时,巴鲁尚且年幼,并不清楚到底是谁帮了他们家,他的父亲也没有提起这件事,直到巴鲁领命去搜寻了失踪的英夫人一族,回到家中后,才得知了这件事!”
狄进目光一动:“如此说来,英夫人乐善好施的时间很长,至少横跨两代人……后来呢?”
乜罗道:“为了报恩,巴鲁又去了三松岭查探了一遍,据他回来所说,仍旧一无所获,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狄进轻叹:“当年你派出的人手,不止巴鲁一人,其他人还健在,唯独巴鲁死了?”
“不错!”
乜罗重重点头:“下官以为,巴鲁回去调查的第二次,肯定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才惹来杀身之祸!”
狄进道:“英夫人一族失踪是八年前,巴鲁身死是六年前,期间间隔这么长,如果真是幕后的凶手所害,如此沉得住气,应该不是被他发现了直接的线索。”
“亦或者他发现了某些线索,但并不自知,凶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才时隔两年后,趁着别人已经淡忘了此事,将巴鲁偷偷害死!”
“那场番人部落冲突,可有蹊跷?”
乜罗再度点头:“还真有!下官仔细派人,盘问了当时的人手,可以确定,当时两族争斗之际,有几个陌生的帮拳,据说是来自于隔壁的末星部,可末星部却不承认他们出过这些人,巴鲁之死,极有可能就与这几个人有关!”
狄进了然:“怪不得你觉得不对劲,这些线索太清晰了!”
时间跨度越长,探案难度越大,相关的证据链缺失,有时候甚至要连猜带蒙,讲白了就是要靠几分运气。
可如今这起案子,“运气”似乎太好了……
巴鲁的父辈受过英夫人的恩惠,被查了出来。
巴鲁首度调查后,又偷偷返回三松岭,被查了出来。
巴鲁在部族冲突中身亡的蹊跷,也被查了出来。
乜罗本该欣喜案件的进展,却越来越感到惊惧,生怕落入了敌人的陷阱,但又担心失去了为这位相公效力的机会,才那般患得患失。
狄进则冷静地分析起来:“‘组织’首先无法未卜先知,知道你会弃暗投明,将英夫人一族的失踪告知,那就不存在提前设置陷阱!”
“况且他们当年掩去英夫人一族的行踪,无论是杀人灭口,还是用什么其他的法子,都涉及到不愿透露的隐秘,这般设局也容易自曝其短!”
“做得太明显,反倒不是陷阱,像是有人故意相帮,利用官府的力量针对‘组织’……”
乜罗闻言目光一亮,连连点头:“相公英明,下官一叶障目,没想到这层!”
“关键还在于,这些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狄进提醒道:“你现在是朝廷命官,行事不必瞻前顾后,所思虑的就是找出当年的真相,缉拿这些见不得光的贼子,若有什么刻意的引导,事先求助于州衙,带足了人手便是!”
乜罗刚刚所言,有几分夸大其词,实在太想进步,此时闻言倒是精神一振。
对啊,我现在不再是与官府对抗的番人首领,反倒是得朝廷支持的番人领袖,怕个什么!
手下的番人亲信不够,还有朝廷的官兵和机宜司的精锐呢!
“下官这就跟着巴鲁这条线追查下去,定要将当年暗害他的贼人抓出来!”
目送这位心态转变,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去,狄进微微点头,环视周遭,眼睛里浮现出审视之色。
实际上他这些时日,隐隐就觉得有一道目光,在暗中观察。
只不过那目光极为收敛,轻微到连他都无法判断,到底是自己疑神疑鬼,还是确实有人胆大包天,胆敢窥视重兵把守的麟州州衙。
但刚刚乜罗的禀告,狄进立刻肯定,他的感觉没错。
无论是陷阱还是利用,想要做出这样的安排,都代表着官府的行为,遭到一定程度的监视。
偏偏他入主州衙的第一日以来,内外就全部替换了人手,来回巡逻,滴水不漏。
监视乜罗倒也罢了,想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不被丝毫察觉,这样的高手当然也存在,但天下间都没有几位!
当然,敢跟“组织”作对的,确实也得有惊人的技艺,寻常人早就死了,根本无力抗衡。
“武功高强,了解我,了解‘组织’,了解我与‘组织’的恩怨,才能通过给乜罗传递消息,利用我们两方相争!”
狄进想到这里,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人来,眉头一动,回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唤来荣哥儿:“这是我给狄十一娘的信件,你在州衙选三两好手护卫,速速北上,亲自交予她的手中!”
“是!”
荣哥儿有些不明就已,此前狄湘灵那边的信件,都是通过长风镖局传过来的,为了安全着想,狄进只是了解消息,不会回信,这次怎的突然反过来了?
但他知道公子的命令必有道理,珍而重之地接下,挑选了机宜司的精锐人手,快步出了州衙。
阴影中,一道目光落在荣哥儿翻身上马的背影,稍作观察,悄然跟了上去。
第462章 发展江湖势力的李元昊
“给!”
欧阳春仔仔细细地看完信,递给了旁边翘首以盼的岳封。
岳封小心翼翼地接过,用几根手指头捏住,生怕起了多余的褶皱,事后被收信的那个可怕的女子察觉,信件中途被人窥探过。
这般姿势怪异地读了一遍,岳封皱起眉头:“辽东乱局,李元昊会趁机脱困,必须要阻止?狄进如此郑重地给那位十一娘子写信,就是为了这件事么?他对于这个西夏世子竟如此重视?”
“世人只当那位西夏世子是个狂人疯子,却不知李元昊至今未死,反倒在辽东逐渐站稳脚跟,还得了一批江湖人的支持!”
欧阳春语气里有几分赞叹:“此人若专精于武道,来日的成就不在我之下,遇上狄家姐弟,可算是遭了克星,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岳封一惊:“师兄竟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此人是得‘司命’调教,学了完整的‘神通法’么?”
欧阳春淡淡地道:“世上高明的武学,不独有‘司命’改良后的‘神通法’,李元昊和那位狄十一娘子一样,都没有修炼过‘神通法’的迹象,是纯粹的天赋根骨出众,又历经血战,才有今日所成!习武之人,越到高深之处,越重心境……师弟,你当谨记!”
岳封垂首道:“是!多谢师兄教诲!”
欧阳春知道这位师弟没能听进去,也不再多言,将信件接了过来,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工具,重新火漆封缄。
他们两人交谈之际,荣哥儿和护送的三位机宜司精锐,都昏睡在地上。
并非失了警惕,事实上他们在夜间也是轮流值班,但在欧阳春的绝顶武功下,终究被点了睡穴,毫无知觉地睡了过去,怀里的信件也被摸去,打开后查看,再悄无声息地放回去。
眼见师兄亲自处理着这件事,岳封目光微动,低声道:“师兄,那篇檄文起作用了么?”
欧阳春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火漆,慢慢封紧,口中则道:“当然是有用的,幸好这檄文凉州那边也有一份,不然从狄进这边取,可不好办……”
岳封还是有些担忧:“可为何要越过‘锦夜’,直接传往西夏的‘组织’据点?”
“这等情报,最重时效,‘锦夜’只是個刽子手,看不清大局,你经由他转一手,就耽搁了!”
欧阳春道:“西夏人得了提醒,也能多撑一撑,让‘司命’在西夏多停留一段时日!‘司命’漂泊不定,此番在兴州为祭司,若再拿不住,天大地大,就再无此等良机了!”
“明白了!”
岳封点了点头,又有些遗憾:“那为何我还不能从‘人使’晋升,获得‘称号’?如果赐我‘称号’,‘司命’势必会现身的!”
“没有势必一说,只是机会而已!”欧阳春平静地道:“我们正在慢慢接近这个叛徒,此事急不得!”
岳封却很急:“三年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三年之后又三年么?师兄,我要不要再立下些功劳,让‘组织’不得不晋升我?”
“过犹不及!”
欧阳春再度强调了一遍,抬起头,凝视着他:“你立下这般功劳,都无法得到‘称号’,这在‘组织’内并不寻常!要么那‘锦夜’对你有所怀疑,早早上报,提出了疑点,让‘司命’有了防备,要么就是‘司命’察觉到了凶险,有意不在此时晋升你!无论是哪一种,你都不能再多做事了!”
岳封悚然一惊:“他们怀疑我了?”
欧阳春道:“‘锦夜’会怀疑任何人,但以如今的局势,‘禄和’都投靠了宋廷,‘组织’可用之人越来越少,‘锦夜’也不敢随意滥杀了……我给伱金丝宝甲的目的正在于此,它能防身,即便‘锦夜’突然动手,你只要能挡一挡,伤而不死,就往州衙官兵的方向跑,将事情闹大,‘锦夜’定然不敢再追,你自能保住一条性命!”
“师兄这般为我着想,无怪江湖人都称颂‘北侠’之名!”
岳封大为感动,抱拳一礼:“若不是师弟无能,没能保住在京师的忠义社,师兄的大业……”
欧阳春抬起手,制止后面的话语:“凡事都要向前看,那种无谓之言,不必再说!好了……你先走!”
眼见信件完完整整地放回荣哥儿的胸前,岳封赶忙施展轻功离开,待到了不远处,就见欧阳春并指在四人身上点了点,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唔!”
片刻之后,值夜之人睁开眼睛。
“咦?我刚刚是怎么了……”
有些迷糊地看了看四周,视线里的茫然逐渐散去,机宜司密探警惕地检查了一遍周遭,发现其他人睡得正香,又摸索了一下身上,并无少任何东西,也就放下心来,重新坐了回去。
“我若有师兄这般神鬼莫测的手段,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地步了!”
岳封眼中露出羡慕之色,想到自己当年被吕氏利用完毕,毫不迟疑地舍弃,若能把吕夷简那老狗吊在开封府衙门前,得多么威风,看看这些累世官宦的权贵之家,还敢不敢对他们江湖客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辽东将乱……”
欧阳春则观察片刻,确定这群送信之人毫无察觉后,转身离开,并且迅速有了决断:“师弟,为兄要先回辽东了,你明哲保身,继续在‘组织’内潜伏下去,若有变故,速速传信于马帮,等我过来!”
“好!”
岳封很清楚,这位辽东马帮之主,本来就不可能一直待在宋夏边境,可依旧不希望看到这位大高手离去,但既然阻止不了,只能抱了抱拳:“师兄一路顺风,早日达成所愿!”
欧阳春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一路北上,先抵达了地域广袤,但人口稀少的辽国西京道,然后又快马加鞭,朝着辽东而去。
仗着武功绝顶,欧阳春日夜兼程地赶路,没数日就抵达中京道,然后敏锐地察觉到事态不对劲,沿路盘查哨岗多了许多,来往的百姓脸上都透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