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242章

作者:江南南丶

公输胤雪面露欣慰之色,继续问道:“那你想不想去行州看看?虽说行州不如锦州富庶,不过山川延绵,周围风光景致甚好,你不是一直想学骑马射箭吗?到时我给你请个老师,让他带着你进山打猎好不好?”

“打猎?”公输胤雨眼睛一亮,但很快又咕哝道:“可四叔也说要教我,而且我想和四叔学,他是咱们锦州最厉害的猎人,他还说等我再大些,要教我带兵打仗呢。”

公输胤雪笑了起来,“你四叔自然也会跟着过去,毕竟行州乃是军事重地,没有一个信得过的将军在身边可不行,既然四叔已经和你说好了,那你可要好好和四叔学……”

姐弟俩的表情很快变得相似起来,公输胤雨一拍双手,大声道:“没问题!四叔是锦州最好的猎人,最会带兵打仗的将军,将来,我要做行州最好的猎人,做行州最厉害的将军!只是……姐姐,我们去行州是要做什么呀?”

公输胤雪站直了身子,一只手牵起了公输胤雨,随后转身走到了一脸期待的钟离春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低头的同时,她落下了一颗滚烫的眼泪,眼泪直接摔进了她湛蓝色的裙衫里,仿佛一滴透明的水汇入了无边无际的大海,她伸手将黑色绸带捆绑的竹简接到了手中。

竹简入手,沉重无比,但她的手依然没有一丝颤抖。

“钟大人,这是我的选择。”

第五百六十三章 忠武

公输家最为华贵的厢房里,高长恭正盘坐在床沿,双目半闭着,仿佛一位老僧入定。

这些天以来,这位荆吴战神就几乎扎根在了这座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吃食也是下人专门送来,要不是秦轲天天会来看一眼,还真以为高长恭也变得跟公输般一样孤僻了。

不过对于公输家的人来说,荆吴战神能屈尊来公输家养伤小住,也是一种无上荣耀,非但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甚至老人们觉得这厢房依旧不够招待这位大将军,想要专为高长恭空出锦州某处的大宅……

不过高长恭也十分谦和地婉拒了这些老人们的请求,毕竟他这次是来养伤的,不是来享福的,让公输家的人以这样的大礼招待也有些说不过去。

他留在公输家大宅里,一方面是方便和公输家当家人对话,另外一方面,也因为秦轲等人都在这里,喜欢热闹的他当然不会在意那么多弯弯绕绕。

秦轲坐在他的对面,终于把公输胤雪受封行州郡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完,随后静静地看着高长恭,猜想着他会说些什么话。

高长恭此刻体内的气血也正好运转了一周天,周身飘动的气机也随之平复,随着他睁开眼睛,淡淡的笑容出现在嘴角:“王玄微的死起作用了,这位墨家的巨子大人终于下定决心了。”

秦轲微微一怔,只觉得高长恭话里有话:“什么意思?这跟王玄微有什么关系?怎么就下了决心?”

“下了决心就是下了决心。”高长恭站起身来,不急不缓地在秦轲身边凳子上坐了下来,用眼神示意他给自己倒茶,“王玄微到底是王玄微,虽然他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但他的计谋却依旧还在墨家朝堂之中发挥着应有的作用。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稷城那边正在商量给王玄微加封谥号,大抵就是这两个字。”

他把手中的茶水倒了些许在桌上,再浅浅地喝了一口,随后开始用食指在桌子上写字,不一会儿,两个字成型,虽谈不上怎么龙飞凤舞,却好似蕴含着某种不知名的力量。

“忠武?”秦轲好歹看过不少书,知道这个谥号的尊贵,自谥号制传承以来,文臣有文谥,武将有武谥,然而还有一种则是文武大臣通用的谥号,那就是忠。

而忠武这个谥号,几乎可以说是做臣子的最高级别谥号,即便是前朝,能有这个谥号的人也不过七人,墨家更是第一次把这个谥号赐予臣子,其中分量可想而知。

只是秦轲却依旧不觉得高兴,只是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王玄微都已经死了,就算给的谥号再好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还能让他死而复生,重新回到朝堂不成?”

自出锦州以来,他可以说是一路见证了王玄微的韬晦与牺牲,就在那天的战场上,他的双眼穿透时间,清楚地看见了未来,那个身穿黑衣的人会挡在他的面前,随后现实就真地发生了。

他见证了王玄微的逝去……两次,或许其中的体验,会比任何人都要深刻一些。

其实他也不明白王玄微为什么要救自己,或许是出于怜悯?又或者,他只是想要破坏项楚的好事?

但无论如何,救命之恩,终究是值得秦轲记他一辈子的。

不过高长恭和秦轲考虑的显然不是一件事情,对于高长恭而言,王玄微之死固然值得他尊敬,但接下来墨家朝堂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才是他身为荆吴大将军必须考虑的事情。

“谥号当然是有用的,至少有一个忠武的谥号,也算是证明王玄微这一生所作所为没有被否定不是么?更重要的是,这个谥号对活人来说也是意义非凡。”高长恭沉声道:“如果说仅仅只是加封谥号这件事情,我还不能肯定,但今天公输胤雪受封行州郡守,正好把我的猜想变成了现实。如果我没猜错,无论是王玄微受封忠武谥号,还是公输胤雪就任行州郡守,其实都是墨家朝堂的一个信号。”

“所以呢?”秦轲怔怔地看着他,身旁的阿布也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看他的动作,像是恨不得找出一卷竹简来刀笔记录了。

“先倒茶。”可高长恭偏偏就停了下来,嘴角带着笑意望着秦轲。

“……”秦轲虽然很烦高长恭这种风格,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给他倒满了一杯茶,随后用最真挚地语气道,“你继续说。”

高长恭呵呵一笑,觉得和这些孩子们相处真是其乐无穷,道:“墨家大概是要变法了。”

“变法?”阿布眼神一凝,知道这两个字中包含着多大的重量,“长恭哥,你的意思……巨子是想借着王将军之死,掀开一些事情,再把墨家朝堂重新整理一遍?”

“也不是稀奇的事儿了。”高长恭微笑着说道:“王玄微本人一直都是墨家变法的最忠实支持者,这一点,从他在墨家军里不断推行的改制就可见一斑。他那个亦徒亦友的军师孙伯灵,也和他持有同样的看法。”

“但是墨家的问题,并不在于军旅胜负,而在于朝堂之制。制度不改,军旅必定会受朝堂所累,这一次赵宽大败于唐军就是例子。只不过墨家这位巨子一直下不了决心,变法的事情也一拖再拖,始终没有提上议程。”

秦轲若有所思着点头:“大概王玄微的死,给了他些许刺激,所以他这回终于不打算再逃避了,想要奋力一搏了吧?”

高长恭欣慰地看了看两人,对两人的成长都十分满意,看来这一年多的游历没有白费:“既然要变法,自然就需要一批支持变法的骨干大臣,否则变法就是一场空谈。王玄微去世之后,谁能承担这等大任?”

“孙伯灵?”秦轲顺着高长恭的话语说出答案。

“没错,不过一个孙伯灵显然是不够的,不过孙伯灵却是一杆大旗,他的背后代表着的,是支持王玄微、支持变法的一众势力,虽然说相比较如今朝堂已经成势的儒派和法派,这群人依旧显得薄弱。”

“墨家巨子也深刻知道这一点,自然要在这方面做一些筹备。”

“公输胤雪在这次战事之中有功,并且公输家当年与王玄微也算是有些交情,即使她自认自己不属于任何派别,恐怕别人也会把她当成是王玄微派系的人,提拔她做行州郡守,等同于是给王玄微派系加了一股力量。”

“除了她之外,恐怕接下来墨家还会有不少动作,目的就是为了抬高变法派,使之能与儒法两派抗衡。”

尽管秦轲听得有些头疼,但还是对其中脉络有了不少了解,但也正因为这种了解,反而叹息起来:“这样看来,胤雪她没法安安稳稳地做事了。”

朝堂内斗这种事情,他也是亲眼见过的,荆吴一场毁堤淹田案,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不知道有多少官员人头落地,那些鲜血至今还时不时地在他睡梦之中徘徊,若是公输胤雪卷了进去,真的还能明哲保身吗?

想到这里,他突然严肃地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高长恭站起身问道。

“我得去告诉胤雪,这个行州郡守不能当。”秦轲一边说一边就想去拉开门。

“回来!你去管什么用?这件事情早已经成了定局,何况你觉得处在公输胤雪的位置上,她真的有拒绝的权力吗?”高长恭声音严厉,“不要以为那个姓钟的女人玩了一手‘随你选’的把戏,就以为这件事情真的有转圜余地,若我没猜错的话,那卷白色绸带捆绑着的竹简里……应该什么都没写。”

第五百六十四章 修行的困惑

“啊?”秦轲瞪着眼睛,“什么都没写?那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自然是为了看看公输胤雪的决心。”高长恭讥讽道:“既然是要辅佐变法的人才,若这点决心都没有,墨家巨子何以能信任她?”

“可是……”

“公输胤雪的背后代表着的是整个锦州的公输家,而不是她个人。”高长恭打断秦轲,“虽然公输家已经式微,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再起,仍旧可以成为一股力量。而且公输家多年来一直期盼回归朝堂,现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必然会全力支持变法。这股势头,公输胤雪挡不住,也不可能去挡,因为就算换掉她,公输家还是会有另外的人去做。”

高长恭一只手轻轻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半闭上了眼睛:“要想让公输胤雪避开这场风波,除非你能让公输胤雪放弃公输家,跟着我们去荆吴,但你觉得,她是那样的人么?”

“她……”秦轲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他在原地想了很久,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最后还是颓然地放下了开门的手,垂头丧气地坐回了高长恭的面前。

“阿轲,别担心。”阿布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巨子毕竟是墨家朝堂领袖,他决心变法,并且还为此做了准备,公输姑娘未必会遇到什么难处。”

高长恭咧嘴一笑:“诶,阿布倒是说到点子上了。秦轲你也是关心则乱,变法确实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可主导这件事情的又不是公输家,而是那位孙伯灵和他背后的巨子,既然如此,又哪里有那么多刀光剑影?而且对于公输家而言,一旦变法成功,他们就是墨家朝堂新的骨干,日后的稷城必定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而公输胤雪说不得还会加官进爵,说不定将来还能出一个铁打的女爵。”

“可万一失败了呢。”秦轲反问道:“我不相信有什么天上掉馒头的好事情。”

高长恭摇摇头道:“即便失败,公输家依旧不会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先锋之人,照我估计,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公输胤雪被罢免行州郡守,公输家再度一蹶不振而已,这种事情,当年公输家已经经历过一次了,算是轻车熟路,反而真正麻烦的该是巨子和孙伯灵那些人才对,到时……只怕得用鲜血来荡平前路了。”

秦轲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他不怎么在乎巨子,也不怎么在乎孙伯灵,在他看来,这两个人跟他都毫无瓜葛……虽然说他确实被王玄微救了一命,可朝堂大事,他还不至于傻到以为自己要把这份情还给他的学生孙伯灵。

他只希望公输胤雪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哪怕没有高官厚禄,那又如何?

总比死了好。

高长恭观察了一会秦轲的样子,忍不住叹气摇头道:“明明是影响天下变局的事情,可你倒是一点也不在乎,真不知该说你单纯呢,还是纯粹不适合牵扯进这些事情里头……”

“我觉得我两样都占了。”秦轲耸了耸肩,并不觉得高长恭说的话对他有什么贬义,“我就是个小老百姓,哪里能管得了天下?”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蔡琰大呼小叫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叫他赶紧出去凑个热闹,秦轲征得高长恭同意,也是兴高采烈地打开门走了出去,跟着那个穿着红裙的少女一路消失在长廊尽头。

门外丝竹之声悦耳,高长恭坐在椅子上摆摆手,道:“也罢,日后你自然会懂。”

随后他看向阿布,笑着问道:“昨天教你到哪里了?要不要今天先歇息一天,你也出去凑个热闹?”

阿布摇摇头,道:“还是算了,我还是想继续钻研修行。长恭哥,昨天的戟法我演练了好几遍,可始终抓不住诀窍,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似乎是……”

“似乎是……手上的长戟快要飞将出去了?”高长恭嘴角微微上扬,姿势随意地靠在椅子上。

“是!就是这种感觉!”阿布没想到心中困惑竟被高长恭一语点中,顿时欢喜起来,也略略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个困惑必然能有解决的办法。

他一早便知道这位荆吴战神的兵器,从不只局限于长枪,戟法一道未必弱于那位霸王项楚,有这样一位全知全能的老师教导,阿布自认是世上最幸运的气血修行者也不为过。

“我本以为你要更晚一些才能体会这种感觉,不过现在看来,你的成长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高长恭微笑着,对于自己这位勤奋刻苦的学生自然心生欣慰。

顿了顿,高长恭问道:“那么,你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感觉么?”

阿布摇摇头,老实答道:“不知道,许是因为我气血不济,所以施展起长恭哥教的那套戟法依旧有所欠缺吧?”

高长恭摇了摇头,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阿布,戟法、枪术,甚至是战术阵法我都可以教你,你也十分努力,学有所成,算是对得起我花费的那些心力,可唯独自信这一点,只能靠你自己。”

阿布惭愧地低头道:“是。”

“在我看来,你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正是气血修行到了第三境破镜的瓶颈,虽说距离小宗师境界应该还要一段时日,但倘若眼下这一步迈出,必然能对日后的气血运用有所助益。”

随后高长恭下了论断,“你的戟法和我教的已然不同,从你那天见过项楚的戟法之后,便逐渐偏离了我教你的套路,开始朝着项楚那个路子走了。”

“啊?”阿布有些吃惊,紧接着一阵惭愧和惊慌,不停地对着高长恭道歉,“我错了,长恭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那天见过项楚用戟之后,下意识……”

“谁说你错了?”高长恭翻了个白眼,“你这个性子什么时候能好好改改?你修行究竟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当我高长恭的一只跟屁虫,一板一眼地练出跟我一样的东西?”

阿布弱弱地看着他,没敢说自己心里真是抱着这个想法。

高长恭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轻拍桌子叹息道:“阿布,你要明白,你修行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自己。你和我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正如我的剑法不弱,却依然请了木兰去教秦轲七进剑。我的枪术虽看似暴烈,却暗含千百种变化,难以捉摸,而你性情朴实厚重,有天生的一把好力气,反倒更适合大开大合的戟法。你能自己去感悟,这很好。”

阿布脸上露出几分喜色,但还是按捺住了,道:“谢谢长恭哥。”

“谢什么,你自己做得好罢了。”高长恭笑着道:“至于你说的问题,并不是你自身修行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只是兵器太轻罢了。”

“太轻?”阿布睁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高长恭看着阿布挠头不解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没有做过多解释,而是狠狠地在他宽厚的背上拍了一巴掌,拍得他龇牙咧嘴。

“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项楚抛下的那柄大戟如今正在大营中,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可以直接去拿,亲身一试,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高长恭道。

第五百六十五章 热闹的宴席

雪下了一个白天,到了夜里才停止下来。

虽然室外依旧清寒且有风,寻常百姓家这时候大多都躲在屋子里取暖,但公输家的大宅里却是一片热火如潮。

地上的雪早已经被下人们打扫干净,就连透风的大门也被屏风给遮得严严实实,火炉里的火熊熊燃烧,一些畏寒的老人们穿着棉袄靠着火炉,感受着那股温暖,脸上露出祥和的笑容。

而年轻一些的公输胤雪叔叔辈们,则早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在酒桌上你来我往,甚至还拉扯进了不少小辈,彼此都是喝得醉醺醺的样子,满脸酡红,身形摇晃。

因为公输胤雪受封行州郡守的事情,这场庆祝的宴会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时辰,戏班子也已经在台上唱跳了很久,却好像永远都不打算停止,甚至门外还在涌进宾客,备着临时准备的厚礼,一箱又一箱,一盒又一盒地往院子里送。

“同福客栈佟老板!礼!五百金!”报礼单的下人依旧挺立着,满面红光如火。

虽然说烧热灶这种事情古来有之,相比较雪中送炭缺少一份真情实意,可这也代表了公输家如今的地位,总是让人高兴。

秦轲、蔡琰等人缩在偏僻一些的一张桌子上,同样也已经喝得微醺,从脸上荡漾出一团绯红。

“你输了,你喝,你不喝你生儿子没……”高易水并非气血修行者,所以虽然豪饮却是酒量不济,言语已经开始打结,双眼中的朦胧雾气使得他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却不知道为什么愤怒起来,大声喊叫,“说好喝一杯,你还想耍赖!”

随后他猛然地向前冲了上去,撞上了院子的一颗枣树,然后两眼一翻,当场就倒了下去。

秦轲等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是一阵哈哈哈地嘲笑,索性也不去搀扶,任由高易水一个人在草间打起呼噜来,而若是有人仔细看,就会发现高易水的身下还压着一个人,身形肥胖,满脸酡红,正是随军出征的太学堂学子赵谦,小名叫小千的那个。

没多久,高易水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声:“这枕头软和。”随后再度发出鼾声。

这次随军出征的太学堂学子共有五十几人,那场大战过后,有八人已经马革裹尸,以身奉国。

活下来的人里,一部分是去了行州协助朱然,一部分则被高长恭带来了锦州,一直到这几天才被允准离开军营,正好赶上这场大宴,自然也显得放肆了一些。

“阿轲!干了这杯!老子还以为你死在唐国了呢。刀光剑影的……说实话那天在战阵里,我都快尿了,总感觉下一刀就会砍到我脑袋上,嘿,偏生老子没死,结果死在我手上的唐国人倒有七八十来个。唉,可惜了,隔壁班小卓,你还记得吧?喜欢吃芝麻糊的那个……呜呜呜,老子亲眼看见小卓被唐国几个畜生刺了个透心凉,又被一队骑兵踩得不成样子,老子却连他的尸首都带不回去……”

大楼已经喝高了,一会儿笑一会儿哭,顽固地坐在凳子上,一碗接一碗地喝着,每次都是一饮而尽,豪爽之余,也让秦轲觉得心惊肉跳,生怕他把自己给喝死了。

其实秦轲也明白,经历一场那样浩大的生死,所有人的胸口都像插了一把刀,稍微一动便疼痛无比,那些一起读书、打闹、看戏、喝酒的朋友们,至今还在他们的记忆中冲他们微笑,可一转眼,又像是泡沫一样散去了。

亲人朋友死去的悲伤过后,最让人不敢面对的,是害怕,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也无法挽回,从此以后,你的身旁就少了一个人,眼前的路就多了一份孤寂。

酒是疗伤的良药,它不单单可以杀死伤口上附着的毒素,进入肠胃之后,也能让人暂时回过头,去仔细地端详,凝望,那些自己已经失去的一切。

如同梦境。

不过秦轲却也发现在酒桌上有个人显得有些沉默,既没有和人不停地拼酒,也没有哭哭笑笑,只是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缓缓地喝着火热的酒水,随后望向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戏班子看得出神。

“张明琦,怎么了?”秦轲坐到他身旁问道。

张明琦有些吃惊,似乎是意外为什么会有人突然坐到自己身旁,又或者是意外为什么有人会突然呼唤一个坐在边角的他,只是当他看清秦轲的脸庞,又露出十分简单干净的笑容,道:“是你啊。”

秦轲点了点头:“他们都在拼酒,你怎么就坐在这角落里一个人喝?还是跟之前一样没法跟他们相处吗?”

“相处?”张明琦看了看他,摇了摇头,“反倒是超乎我的预料,你可能还不知道,还没离开荆吴的时候,我跟他们就还处得不错。只不过你应该知道,像是我这样的人,始终都会跟他们隔着一层,虽然很多时候就连我自己都忘记了这一点。”

“为什么要这么说?”秦轲却不怎么赞同,“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张明琦带着自嘲地笑,低头饮酒的动作竟然像是一个老翁:“你知道这样的酒,我当年每天都有得喝,甚至在我生辰的那一天,我包下了整栋酒楼,宴请几乎所有我喜欢的人。那时,我吃的是建邺城最好的酒楼,糕点也必须得是出自那三大点心坊的才能看上眼,我随便一件袍子用的都是织娘们一年也织不了几尺的细绢丝绸,常常我刚说要出门,仆人便已经给我准备好了建邺城里数一数二的烈马……”

他摆了摆手,示意秦轲先不要说话,随后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在你面前展示什么,事实上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可展示的,现如今,就这样的一坛子酒,我得花一年俸禄才能喝上,桌上这桌酒菜,就算是把我卖了也买不起。我现在就是个穷鬼,除了一条贱命之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