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南丶
“二弟先住口。”刘德平静摆手止住了关长羽的怒骂,随后把目光看向了曹孟,用季叔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国主……”
此时此刻的曹孟显得那样平静,一身深色大氅就站在茫茫大雪之中,腰杆挺直,深邃的眼睛仿佛吸收了雪地里耀眼的纯白,令人看不出他此时心中所想。
“先不说了,出来本是狩猎,先找酒喝,暂且把那些事情都搁下。”曹孟突然摆摆手,随意而潇洒地走到季叔的身旁,一只手大力拍了拍季叔的肩膀,笑道:“老乡,不知可否去村里讨口酒喝?”
大雪覆盖下的山谷空旷宁静,四周环绕着的大山仿佛正拥抱那一片清白的天空。
三人牵着战马,跟着季叔一路翻过几座不高的山头,远远望见远方的村落炊烟缓缓升空,好像在这一片素白之中点下了几道墨色,十分写意。
这个时候的村民们大多都还在家中烧着柴火取暖,少有在外行走的人,所以几人也就一路走到了季叔的家中。
一开始,庆婶见到衣着贵气逼人,又牵着北蛮的战马,同样也显得紧张,但在季叔的解释之下,倒是很快接受了三人,甚至还主动去给三人送了一坛子自酿的黄酒。
因为一宿没睡,庆婶的脸上挂着憔悴,对着三人笑了笑道:“舍不得那么多粮食酿酒,所以酿出来的酒也寡淡一些,别介意。”
刘德摇摇头,闻了闻那黄酒的味道,满脸笑意地道:“哪里,冬日里温些黄酒,正好暖身,烈酒倒是不必的。”
“那好那好。”庆婶露出农家妇女的朴实笑容,道:“我再去给你们炒俩菜去,也好下酒吃。”
说着便掀开覆盖在门上的布走了出去。
屋内,刘德招呼两人缓缓坐下,同时把酒坛子放上刚刚冒出火苗的炭炉上,动作之娴熟,显然对这样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
第六百零三章 农家黄酒香
沧海位居北方苦寒之地,民风豪放勇敢,从朝堂上下到百姓家中,大多都喜欢烈酒,最好是能如火如刀,从喉入腹之间便挣出些热汗,用以驱走寒意。
相比较之下,黄酒微甜而寡淡,则显得逊色不少,因此少有流行,甚至还有人尖酸地做出“寡淡无味”的评价。
然而刘德出身楚地,对黄酒却并没有这样的偏见。
犹记早些年他身在建邺却穷困潦倒,甚至买不起一件厚实棉衣过冬,家里又没有柴火,冷得好像一座冰窖,只能抱着书钻进一间破旧的酒馆,叫一壶下等黄酒,厚着脸皮坐上一天。
那时候子云尚在,他和荆吴深宫里的那个人也还没有决裂,他的二弟关长羽也还不是如今威名显赫的宗师大将,彼此凑在一桌喝着农家自酿的黄酒,一口酒入喉,便吐出一丝带着温暖之意白烟,驱散冬日严寒之时,更感觉到甜美的滋味弥漫在胸前,实在是绝好的享受。
而更让他觉得高兴的是,围在一张桌子上的人,彼此之间都像亲兄弟一般要好,是可以真正信任的家人。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刘德的眼里,火苗轻柔地跳动着,放在酒坛子上的那只手也逐渐感觉到有湿热的气息升腾而起,于是他提起酒坛子,放到桌上,对着两人笑了笑道:“这样正好,若是热过了头,酒气散尽,便寡淡无味了。”
曹孟和关长羽早已有些等不及,也不等刘德动手,直接上手抢了起来,关长羽修为深厚,仅仅靠着一指轻弹酒坛的瓶口,就震得曹孟手掌一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而关长羽哈哈大笑一声,刚想要往自己的碗里倒酒,结果陶碗却被曹孟先手抄了过去,只得将酒坛尴尬地停在半空。
曹孟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顺手递过自己的陶碗,笑骂道:“反了你了,敢用修为压我。用一指隔着酒坛子震开我的手却能不伤酒坛子分毫,确实好手段,可你以为我会赞你一句高明?呵呵,你看我和刘德两个人,谁不比你大?没点规矩。”
关长羽扬了扬下巴,冷哼了一声,傲气十足地道:“出来的时候,国主亲口说今日不必谈那些君君臣臣的臭规矩,怎么,现在有酒喝了,你倒想要反悔?你这个当国主的若是说话这么不算数,今后还怎么号令我三军将士?快把碗还我!”
说着,他伸手便要去抢曹孟手里的碗。
曹孟何等聪明,心中自然清楚,若是比拼武力,他肯定不是关长羽的对手,于是索性带着长凳硬生生地向后退了三步,强行与关长羽拉开了距离。
这下子,即使关长羽的修为再深厚,也不可能真的大动作起身来明抢,顿时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你怎的赖皮……”
只是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却又心生一计,顺手就把准备给刘德的碗给端了起来,直接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碗,随后自顾自地倒酒就喝了起来,边喝还边向曹孟示威地挑了挑眉。
曹孟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随后盯着关长羽半晌,终于失笑把酒碗放回了桌面上,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家伙,在沧海我赏你那么都酒,倒是没见你这么急过。”
关长羽咧嘴笑了笑,端着酒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在沧海可不缺酒喝,现如今出征在外,哪里有那么方便,时势不同。”
“好一个时势不同。”曹孟开怀笑了起来,安心地等着关长羽给他倒酒,摇头道:“就算你这句话说得有理吧,今天让你多喝几碗。”
刘德这时候才缓缓坐下身来,其实刚刚两人的争斗,他都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开口劝解这两人孩子气的表现,轻轻地笑了一声,故作严肃道:“二弟,别顾着自己喝,先给国主倒酒。”
“是了,大哥。”关长羽点了点头,随后顺从地倒了两个满碗。
“你这个兄弟,我的话常常不听,倒是对你言听计从……”曹孟看着关长羽的样子,忍不住叹息道:“看来,我这个国主还不如你这个大哥管用。”
此情此景若是换成他国,君臣之间出现了这样的对话,恐怕臣子非得吓得当场下跪,不停磕头解释才行,谁都知道这臣子一旦势大专权,无异于是一种僭越。
然而沧海的这对君臣却似乎真的有些与众不同。
刘德微笑着,平静地说道:“我是国主的臣子,他听我的话,便是听国主的话,其中并没有什么分别。”
说着他抬起酒碗,眼神也刚好与曹孟对视,两人的酒碗默契地碰在一起,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土家的黄酒带着一股子独到的甜味,在火上温过之后,淌进喉咙会化作一股暖流漫遍胃肠,再配上清水洗出的腌萝卜,三人越喝越是畅快。
围着酒桌的人们肯定不会保持静默,或许因为三人的心中始终记挂着什么,话题很自然地被推到了战事之上。
“夏侯有来信么?”曹孟喝下温热的黄酒,看向刘德,眼神似乎带着几分悠远,“从我们打下洪关开始算,已经过去十多天了,换俘之事,墨家总不可能一直沉默着,五万多人有五万多张嘴巴,若要我们沧海天天给他养着,天底下也没有这么好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刘德微微点头道:“昨天夜里到的信,如今墨家朝堂分成了两派,一派力主坚壁清野,想着再拖住我军一月,待到我军粮草不足,又得不到补充之时,自然会退出洪关;而另一派,则主张速战夺回洪关,重振墨家大国威名……这段时间朝堂大大小小已经争论不下十次,却始终没能有一个统一的结果。”
“让我猜猜,这主战的一派,该是那位仲夫子吧?”曹孟玩味地一笑。
“是。”刘德平静答道:“换成是我,恐怕也会如他一般吧?若墨家真的什么也不做,那可真是寒了五万将士之心,也会寒了百姓之心,如此军心民心不稳,墨家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话是这么说,可若真的出战,他们同样没把握获胜不是么?否则朝堂上又何须再争?”关长羽无所谓地笑笑,道:“我倒是要看看,若他亲自领兵出战,那柄本命含光剑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可怕。”
“这么看来,整个墨家朝堂尽皆主战,争论的点只是在攻或守之上?”曹孟倒是没有在乎关长羽的话语,一只手轻轻在桌板上敲击着,“这么一来,割地的事情算是黄了,听起来还是令人有些失望啊。”
口中说着失望,刘德却清楚地看见了曹孟嘴角那戏谑的笑意,知道自己这位国主心中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刘德道:“墨家若是真的割地送粮,等同于在自家的土地上给我们开了一个口子,届时我沧海铁骑驰骋于墨家疆土,随时可以再起波澜,墨家又有谁会愿意做这个千古罪人……”
其实从一开始曹孟和刘德定下这一策略,便没有真的指望墨家会割地送粮。
之所以派夏侯只身前往稷上学宫闹上那么一出,不过是想把事情闹大一些,借着墨家百姓的民愤,逼墨家速战罢了。
第六百零四章 征粮只三成
论野战,天下间恐怕没有哪国是沧海的对手,毕竟无论是墨家黑骑,还是青州鬼骑,都不像沧海骑兵这般拥有着先天的优势。
北方草原养出了天下最为优质的战马,不仅奔袭如雷,更兼有久战的耐力,足以支撑长途奔袭。
而且草原上长大的蛮人,天生拥有着对马匹的亲和力和统御力,他们的马术几乎与生俱来地是刻在骨子里、融于血液中的,相比中原人,马背就好像他们的摇篮,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除了天下第一重骑虎豹骑,沧海还有一支组建多年的轻骑绝尘军,非但马上刀术精妙,更有一手骑射本领,即使在如波澜起伏的马背上,依旧可以正中靶心。
也就是这些年,天下骑军都开始配备手弩,才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绝尘军的威力,却也只是限制,远没有到可以轻易战胜的程度。
但问题是,若墨家军一直龟缩防守,不肯出战,那么无论是虎豹骑还是绝尘军都会十分头疼,毕竟战马再健硕,终究不是攻城锤,不可能撞碎厚实且夹铁的城门。
虽已攻占了墨家洪关,可一路到稷城仍有坚城关隘数十处,不仅存粮充足,又备有墨家许许多多的守城机关器械,轻易不可攻破。
若每一处都需要沧海军出奇谋或是强攻,沧海势必也承受不起这样的伤损,如今粮草日渐短缺,一旦被拖入持久战的泥塘,墨家再不断地派兵骚扰,到时人困马乏,沧海将面临一场大败。
现在看来,朝堂这一记推手硬生生地被孙伯灵给挡了下来,墨家主力依旧隐忍,按捺不出,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如沧海预期的那样来一场大战。
“可惜。”关长羽一掌拍在桌上,有些不快道:“若是墨家一直这般怯懦,我们岂不是会无功而返?窝着十几万铁骑,却只能遥望稷城不得前进,实在让人憋闷。”
曹孟淡淡地笑着:“要打仗还不容易?问题是要打得有价值,好比我们长途跋涉历尽艰险,最终却绕过了墨家重重关隘,直击洪关,这样的仗,哪怕再打个十次二十次也心甘情愿。现在的问题是,洪关之前虽囤积了不少粮草,可文良的亲信们裹着滚油拿自己点了天灯,烧了大半个粮仓,现下粮草已然不足。若是继续和墨家这样耗下去,一是军心不稳,二是战力减弱,无论哪一点,都不是我们乐意见到的。”
“既然如此,国主何必还要养着那群墨家的俘虏?墨家自己都对他们的命漠不关心,我们却白白耗费口粮,让他们吃好喝好……将士们都憋着一肚子气了。”关长羽想到军中的那些非议,开口问道。
“那在你看来,我们该当如何?杀了他们?还是放他们回去?”曹孟用两只手指点着桌面,摇摇头道:“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我不是项楚,杀俘这事我是不愿意做的,倘若真这么做了,日后打下墨家只怕会难上加难。可若放他们回去,等同于又给墨家送还了五万精兵……你说,我该怎么办?”
关长羽其实知道其中艰难,只是当曹孟把利弊说得如此清楚之后,他终于沉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低下头,他狠狠地将碗里的黄酒饮尽,却还是觉得胸中烦闷,有什么东西郁结着不肯散去,不由得泄气道:“真是麻烦。打输了难,打赢了还是这么难,难道我们真就没有什么法子了?”
曹孟也不能给关长羽一个明确的答案,所以他只能看向刘德,皱眉问道:“剩下的粮草还能支撑我军多少时日?”
在军中,刘德的修为也算不俗,足以充当一名陷阵的猛将,可既然有了关长羽、张翼、典韦这些无敌猛将,所以他的反倒是不需要亲自披挂上阵了,只不过与此同时,曹孟也把后勤的事情全盘交给了刘德,眼下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刘德最清楚。
刘德听到这个问题,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儿,随后回答道:“十天。”
“十天?”这个答案使得关长羽吃了一惊,“存粮已经短缺到这种程度了?我记得当初清算过洪关的存粮,再从墨家各郡征收粮草,撑个一月应当不成问题吧。”
“酱肉和马奶酒早已经在突袭洪关的路上吃完了,更紧缺的还有盐、马草,我军战马多,不单人要吃饭,马草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洪关的存粮虽然救下来不少,可终归只是杯水车薪,要供给二十万大军吃喝,谈何容易至于各郡征收的粮草……”刘德看了一眼碗中的黄酒,那里头有一双略显忧郁的眼睛也同样在注视着他,他坦然道:“我下的命令是只征三成粮,加起来……只够我军五天之用。”
“三成?”曹孟看向刘德,一时有些疑惑,他记得当初自己给刘德说的是征收五成,余下的两成去了哪里?
刘德看着曹孟,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后站起身来,低头行礼道:“此事我尚未及时告知国主。今年墨家小旱,秋冬又起寒潮,百姓的收成并不如往年。若是真的征五成粮草,恐怕不少百姓都难以度过这个冬天了。因此臣斗胆,把五成改成了三成,以此让墨家百姓安然度过这个冬天。此事是臣私自决断,所以一直没有告知国主,若国主有意责罚,臣……愿一力承担。”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关长羽面色有些难看,低声喊道。
他当然知道这种事情不是闹着玩的,私自篡改君命,少征两成粮草影响大军用度,无论哪一条,曹孟都有理由一刀砍了他的脑袋,何况在他看来,墨家的百姓本该有墨家赈济,沧海又何必做这样一个好人?
曹孟没有说话,乌黑的眼珠就这样定定地停留在刘德身上,深邃得根本看不见底。
关长羽也知道这件事情必定引起曹孟的怒气,也是站起身来为刘德开脱道:“国主息怒,你知道大哥向来仁义,他不肯征收五成粮草,夺去百姓过冬之粮食,虽行事有违军法,却情有可原……”
正当这时候,曹孟却突然笑了起来,摆摆手打断了关长羽的话语,带着快意笑道:“这么严肃做什么,坐下,都坐下,这点小事,我还至于因此而责怪你们不成?”
关长羽也是有些惊愕,不明白曹孟何出此言,要知道如今沧海与墨家之战,粮草是重中之重,两成的粮食足以让沧海军多吃上几日,说不定这几日便是定胜负的关键,可曹孟却说这只不过是小事?
“坐下。你当我不认识你大哥?”曹孟也是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关长羽的肩膀,随后抱怨了一声,“你这身板,也忒高了一些,拍得人手累。”倒是惹来关长羽一声笑。
曹孟又看向刘德笑道:“我既然将此事交由你去办,便是给了你自行决断之权。有句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是么?”
刘德依旧低着头,沉重地说道:“虽事出有因,却终归是耽误军机大事,臣因小失大,理当责罚,否则三军不服。”
“因小失大?笑话。”曹孟嗤笑道:“什么是小,什么是大?二十万大军填肚子的事情当然很大,可百姓饥寒,这样的事情就小了?刘德,你也太小看我曹孟了。”
第六百零五章 门外有儒生
不知怎的,低着头的刘德嘴角显出微微的弧度,随后抬起头来,望着曹孟,似乎是明白曹孟想说什么。
曹孟手臂上用了一些力量,终于把关长羽给按回了凳子上,随后微笑着对刘德说道:“还记得那年我们一起坐在亭中,喝着青梅酒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这天下如今分崩离析,征战四起,百姓疲敝,须有英雄拔剑而起,扫清宇内,使天下归于一统,百姓方能重归田园,而不必受生离死别之苦。”
刘德点了点头,眼睛之中似乎有光芒闪烁:“国主便是这样的英雄。”
“放屁。”曹孟豪放一笑,突然伸出一只手,指向刘德又指向自己:“不是我是这样的英雄,而是你我,还有长羽,皆是这样的英雄!”
还没等刘德眼睛中的惊讶之色褪去,曹孟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并且声音越发坚定:“若非我们都有这样的志向,又怎会在一张桌前共事?不错,二十万大军的军需自然是大事,可百姓相比,却又小了。若我要做的,只是一方诸侯,大可以竭泽而渔,一路横征暴敛,掠尽财物统统归于将士。可若我日后要做这天下的主人,那么墨家百姓便都是我的子民。君父若不爱自己的子民,还配做万民之主么?若君父都要侵害自己的子民,使之死于饥寒交迫,那么又怎么让子民爱戴我,拥立我为君父?”
最后一句,几乎是置地有声。
关长羽和刘德都沉默着,眼里却满是钦佩之色。
一统天下,使百姓休养生息,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容易,但要坐起来,说千难万险也不为过。
可曹孟却敢以一方诸侯之身,怀帝王之心,心存天下百姓,又怎么能让人不心存敬佩?
或许正因为如此,刘德才会死心塌地追随着他,哪怕千难万险,也不肯回头。
“国主英明。”刘德低下头,再度作揖行礼,掩埋在双臂之下的眼眶微微红润。
曹孟两只手握紧了刘德的手,似乎要把自己双手的热量传递给刘德,同时柔声道:“定乱安民,是我的志向。我知道刘德你心存疑虑,但我现如今就回答你,哲别格的事情,我并未打算大事化小。”
顿了顿,他的眼睛里似乎已经看见了那个高大的北蛮勇士,说话的声音中也似乎跳动着凌厉的锋芒:“想来哲别格已经知道沛儿的人到了这里,用不了多久,也该顺着沛儿的消息来找我了。”
刘德心中一动,抬起头看向曹孟,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国主打算是……”
曹孟看着刘德,冷笑着点头道:“不错。这些天来,我一路看到我军军纪也有些涣散,此刻我正需要借这样一颗人头,好好收收那些人的心,让他们知道,有功我会大赏,但有若有罪,我也绝不姑息。”
三人饮酒议事的时候,院子主人家的卧房里,却时不时传出争吵声,更准确地来说,是庆婶正在单方面地数落季叔。
“让你去请大夫,你就光开了几包药?那你这一趟去县城里都做了什么?二娃到底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就靠这么几包药,谁知道管用不管用!”
对于自己跑了一趟无功而返,季叔也是有些羞愧,嗫懦地道:“县里大夫说了……雪太大了,以他腿脚如今实在来不了,我也是求了好几回,他这才按照我说的病情给开了几包药,我也没什么法子……”
“城南那个益善堂的邱大夫呢?他总该能来吧?你没去找他?”庆婶继续问道。
“找是找了。”季叔声音中带着几分犹豫,到了还是一声叹息,“可这些天沧海人打过来之后,塞了不少伤病人的进去,如今益善堂已经是满满当当了……”
“阿轲留下来的金饼呢?你带了没有?咱们好好求求人家,不管花多少钱,只请人家来看上一眼,把把脉,这怎的也不过分吧……”
“我倒是带了,但还有那么多沧海蛮子呢,个个盯着我看,听说他们在路上见了什么喜欢的东西都是一阵恶抢,我哪里敢……”
“那你就这么回来了!”庆婶终于发怒道:“老季,你就是个窝囊废!这点胆子都没有!白跟了你这么些年了我,知道的是你自己的儿子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家路边的一条野狗!”
说到这里,庆婶看着床上闭目沉睡的儿子,眼眶骤然红了起来,声音带着哽咽:“你看看,都昏睡这么多天了,也不见醒,身上烫得像烧炭,二娃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季,我非得跟你拼命不可!”
屋里响起庆婶低低的哭声,季叔也是低着头,羞愧地自责着自己,不断地向着庆婶赔礼,甚至咬了咬牙,打算立即再去一趟县城,说什么都要把金饼拿出来,拼着一死也得把大夫请来。
但庆婶只是用力地在季叔身上打了几拳头,最后还是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口,像是落水的人抱紧了最后一根圆木。
多年夫妻,两人早已一心同体,虽然说庆婶常常会对季叔颐指气使,埋怨不断,但终归不会让自家男人再去涉险。
如今沧海打进了墨家,前线军队如退潮般溃败,就算是那些以前的官老爷,都是寒蝉若惊,一个个只能唯唯诺诺着过日子,哪里还管得了老百姓呢。
正当这时,门扉传来轻柔的敲门声,两人有些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番之后,眼眶微红的季叔打开门,看见的是刘德那并不算高大的身影,褪去了大氅之后,刘德身上穿的只是一身单薄的儒袍,虽有寒风呼啸,却依旧自有几分清高。
“刘先生,怎么了?是不是还需要些什么?我去给你准备。”面对客人,季叔还是努力地露出了待客的笑容道。
刘德温和地笑了笑,道:“说来有些惭愧,一坛子黄酒我们已经喝完了,只好厚着脸皮再来讨上一坛,放心,我们不会白吃白喝的。我听说令公子身体有恙,正好我虽然不是大夫,却也读过些医书,对医术略知一二,若是你不嫌弃,倒是可以帮忙看看。”
对于这样的要求,季叔怎么可能不答应?甚至从他那发亮的双眼看来,几乎是喜出望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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