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70章

作者:江南南丶

“我——”秦轲没来得及继续和他调侃,瞳孔猛然一缩,眼前一团火焰般的孙青已乘着战马咆哮着向他奔袭而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送别

两国使团离去的时候,已是暮色低垂。

阴沉的天空愁云惨淡,但晚霞的光亮点缀了那层层叠叠的灰色,给了它们几分生机,金红色从人们的头顶一直蔓延向那无始无终的远方。

已经不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微凉的风更让人感觉秋意中的萧瑟已经逐渐靠近。它会踩着细碎的脚步,抚摸每一片逐渐发黄的叶子,看着它们沉寂在一年的尘埃里。

建邺城的城楼上,高长恭身穿一身白衣,坐于一方垛口,眼神迷离,望着远方越飘越远的那些旗帜。

他黑亮柔顺的发丝在风中微微荡漾,一双满是英气的眼中略带几分惆怅。

“走好……”他的声音很低,低到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她走远之后,是否还会回头再看一眼这高高的城墙,是否会想到,有一个人正坐在夕阳之中,遥望送别。

他握着酒壶,今天已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但他气血鼓动之下,那些酒意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从他的毛孔溢散到空气之中。

但现在,他显然并不想过快地让酒意散尽。

“躲在这种地方一人喝酒……那可喝不出好味道来。”周公瑾缓缓地走近,他着一身朝服,戴着高冠,周身弥漫着森然的古意与威仪,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他笑道:“既然这么不甘,跟着人家去长城不就得了?”

高长恭也笑:“反正你瞎说不用打草稿……看你这一身朝服,是进宫把事情都报告完了?”

“不是报告,只是说说……”一个清淡如水的声音。

高长恭面色一变,回过头去,诸葛宛陵那瘦削的身影竟然这么突兀地从城墙阶梯的尽头出现,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单手叉着腰,似乎有些气喘,说道:“是公瑾猜到你大概会在此处,想来看看你。”

高长恭一下子站起来,大步走到诸葛宛陵身侧,替他挡住了那些过度喧嚣肆意的风,他知道诸葛宛陵近来身体不怎么好,太医也说要尽量静坐休养,秋风萧瑟,一入了冬这药罐子如果再得个风寒就麻烦了。

“也不好好在王宫养病,一国丞相还整天乱跑。”高长恭嘴上虽然不客气,但眼神里全是关切之意。

“我在宫里不动的时候你总说让我多走走,现在又怪我乱跑?”诸葛宛陵微微笑了笑,看向远方的晚霞,“今天的晚霞不错,我也来看看。”

高长恭微微有些疑惑地瞟了周公瑾一眼,周公瑾耸了耸肩,表示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长恭只能是无奈地摊手道:“看吧看吧,反正我从来也劝不住你。”

诸葛宛陵抿了抿嘴角,他仍然能感觉到高长恭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地在帮他阻挡那些微凉的风,他心里有暖意,但远远看见长城沧海两国使团的大旗在大道尽头越来越小,眼神里的光芒也微微地黯然了几分。

……

“你可以算计别人,唐国也好,沧海也好,毕竟都是你现在或者将来的敌人,与敌人说仁义,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但木兰将军,她为这天下安宁甘守苦寂,戍卫长城,你却暗中利用她?这……恕我断然不能接受。”

刘德冷冷的声音似乎又回来了,它就在耳畔,不断地徘徊着。

“我本以为这么多年没见,你成了荆吴丞相,统领万民,或许会有一些改变,但可惜的是,你还是当初的那个你。即使换了面孔,换了身份,成了如今的这个‘诸葛宛陵’,但你骨子里的冷酷、阴险、不择手段却丝毫没有改变。”

临走的时候,刘德突然道:“相聚两次,每一次我都问你是喝酒还是喝茶,你可知这两者间的区别?”

诸葛宛陵抬起头来看他,而他继续把话说了下去:“酒,越喝越暖,而茶,越喝越凉,现在想想,我们之间的那点情分,早就跟你杯中茶水一般,凉透了……”

“十年之内,引兵灭你荆吴!”

他掀开草席,随手一扔,碎银子落在柜台,发出宛如一声叹息般的敲击声。

诸葛宛陵剧烈地咳嗽起来。

高长恭心中一紧,伸手搀扶住诸葛宛陵的肩膀,关切地道:“怎么了?不太舒服?”

诸葛宛陵摇了摇头,道:“大概是吹了些风的关系。”

“就说了,你现在的身体吹不得风。”高长恭翻了个白眼,同样看了一眼那远去的两国使团,夜色已将一些零星的星辰撒上了穹顶,他摇头叹了一声,随后跟周公瑾一起搀扶着诸葛宛陵从城楼高高的台阶往下走去。

阶梯上,周公瑾笑道:“等会儿去我那?正好我差人准备了羊肉。”

高长恭也笑,但却是拒绝:“孙家今日宴请百官,请帖都已经送到我府上了,我要是不去,又得被我爹念叨。”

周公瑾没有收到请帖,不过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被算进“百官之内”,不过这也好,诸葛宛陵一系和士族一系本就不怎么和睦,如果孙家真请自己赴宴,自己还得为去还是不去为难。

“也对。孙青今天可以说是赢得漂亮之极,一人纵马穿过乱军,迫使敌军主帅狼狈逃窜。麾下的红军又借着敌军主帅逃跑士气大跌之时变为六花阵破了雁形阵,俘虏了那个胖军师。军旗、主帅、军阵,三样他等于是全胜,遇上这种对手,我都替秦轲和阿布两人悲哀。”周公瑾说是替人家悲哀可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输是意料中的事。”高长恭也笑了笑,“但,不过是一时的胜负,决定不了一生。他们这一次输了,却不会一直输下去。”

“看来你对他俩很有信心?”

“不是对他们。”高长恭回忆起孙青,那青年确实很强,可一只飞在高空不知下落饮水的雄鹰,迟早会被自己的傲慢所累,他有些感慨道:“我只是坚信没有不败的人。”

“就比如你?”周公瑾揶揄道。

在荆吴,高长恭被称为战神,所有人都相信他不会失败,毕竟……神怎么会失败呢?

高长恭摆摆手,笑得苦涩:“你知道的,我也不是没败过……”

他转过头,此刻他们已经下了城楼,高耸的城墙隔绝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两国使团在暮色中最后的一抹淡影,即使他现在再跑上去,也已经不可能再看见那个身影了吧……

周公瑾看出了他的心思,问道:“怎么不去送送?哪怕跟着多走一些路也总是好的。”

“不必了。”高长恭收回目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然如此,送与不送又有什么区别。她一向不喜欢婆婆妈妈,以后……自然有再见的时候。”

“那好。老规矩,我给你留点酒,等你赴宴回来我们喝点。”周公瑾笑着,两人的手掌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高长恭只身离开,走得洒脱,如一阵清风。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夜宴

“点上!点上!诶……你等等,这挂得歪了些,右边向上!下点……上点,好嘞!”

“什么?红烛不够了?这还要我教?还不赶紧叫人买去?知道你为什么当不上管家吗?就是不动脑子!”

天空还未完全暗去,孙府的下人们却已经忙得热火朝天,原本只有在节庆日才挂出的大红灯笼已经被孙府下人们擦去了灰尘,从孙府大门再到宅院长廊一直到院子里,到处都是一片火红,就连匆匆来去的侍女们的嘴唇也像是涂抹了胭脂一般红艳。

管家今年五十有六,从小长在孙府的他已经算是孙府不折不扣的“老人”了。

像是孙家这般的名门士族,十分讲究资历,前一任管家是孙家老爷子孙钟的伴读,据说跟孙钟私下之间甚至以“兄弟”相称,只不过年岁太老又过分操劳,今年患了不知什么病痴痴呆呆地说不了话,他这才能坐上这个看似人下人实则比起一些京官都要尊贵的位置。

门口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轿子也是一顶接着一顶。他看着大门的情景,低低地在嘴里念叨这:“贾正贵大人到了,吴崇喜大人到了……”

他知道这些名字到底蕴含着怎样的重量,今天晚上,可以说只要是荆吴朝堂上有头有脸的官员,都会来孙府赴宴。

但与其说他们是来讨一杯贺酒喝,不如说他们是专程来与孙家表示自己的恭敬。

孙家当年吴国就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世家,而在荆吴立国之后,孙钟作为诸葛宛陵的支持人之一,更是领着孙家一跃成为这荆吴最炙手可热的家族。

从建邺大都的官员到地方官员,大大小小的官员里,不知道有多少出身孙家一系,而孙家也凭借着这股力量,在朝堂上拥有了它们强大到近乎于大山般的力量。

今天是孙既安站在门口亲自迎客,这些举足轻重的人一下轿子就向着孙既安靠拢过来,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孙大人,恭喜恭喜啊。”

“令郎今日可谓是出足了风头,将来荆吴的军界,必然少不了令郎这颗新星了。”

孙既安则是谦恭地低垂着头,对众人一一微笑回应道:“多谢各位,先入席先入席……”

站在他身旁的下人同样满脸笑容,弯着腰则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恭敬,一面接过众人沉甸甸的礼物,一面喜气洋洋道:“各位大人请随我来。”

“大将军!”孙既安抬头,突然大笑起来,大红灯笼把他身上整洁的衣袍映得一片通红,他主动走上前去,“我还以为您此番不肯赏光,心里正有些难受呢。”

高长恭一身白衣,走在夜色之中平静温雅,大红灯笼的光芒并未落在他的肩膀,他的脸颊在黑暗之中却依然像是在散发着光芒。

这位荆吴女子心中的“美战神”,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显得像一位天人下凡,令人怀疑他是否只是个虚幻的假象。

他不是坐轿子或者马车来的,而是像平民一般一步一步踱到孙府面前,但即使如此,没人会认为他的身份不够尊贵。

高家本就是士族之中力量十分强大的家族,虽然相比较其他士族来说显得低调,可当他们真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会迸发出旁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但孙既安也知道,他并不能把面前的这位荆吴战神跟高家完全捆绑起来。

高长恭是高长恭,高家是高家,这两者或许有所交织,但高长恭背后站着的是诸葛宛陵,那个……就连士族们都无法压制的人。

荆吴建立起来之前,在他们眼里的诸葛宛陵只不过是个江湖帮派头子,纵然手里有几分力量,值得被士族争取,但终究只是一介布衣。

而高长恭则是高家的头号纨绔,最大的喜好是四处游历,欣赏各地风土人情。

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两个人,当他们联合起来的时候,竟然能够建立起这样的不世之功。

“孙大人。”高长恭走到红灯笼下,红艳的光芒一下子映上了他的白衣,像是一片怎么也擦拭不掉的血迹,这让孙既安立即联想到今日的军演,那战马的嘶鸣与兵刃交接时的喊杀声似乎还在耳畔徘徊。

他心中莫名一紧,高长恭是如何成为荆吴大将军大司马的,他这个当年的参与者自然十分清楚。

当年吴国四分五裂,唐国冷眼旁观,顺便派人悄然介入,挑起各个小国之间的争斗,借此来削弱他们的力量。

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等到吴国内部的力量在不断的内乱之中消耗干净,距离荆吴最近的唐国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平乱保民”的名义南下,占据这片天赐之土。

所以在得知吴国的士族竟然联合起来建立荆吴的时候,唐国才会那般气急败坏,想要直接派军南下攻打荆吴。

但有了高长恭领着八千青州鬼骑横扫唐国境内之后,荆吴的根基也算是稳固了下来,唐国也只能捏着鼻子把这件事情认了下来。

“孙青今日在军演之中的表现可谓出类拔萃,军中即将有这样一位年轻将领,我怎么能不来?”高长恭微微笑着道。

孙既安脸上表情一变,竟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神色,拱手道:“这是哪里话,犬子尚且年轻,许多事情全凭一人好恶,不顾大局。等他入军之后,还得大将军多多提携。”

他指的是孙青今日在军演之中弃军旗而去追逐阿布的举动,说这话,无疑是在试探高长恭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对孙青有所芥蒂。

高长恭耸了耸肩:“年少轻狂,没什么稀奇,若少年就如老人一般瞻前顾后,那就无趣了。”想了想,他又道:“想想当年我也是个浪荡子,没少被父亲骂……”

“高老爷子现在必然是以大将军为傲的。”孙既安放心下来,抿嘴轻笑。

军中不比孙家,如今的荆吴军,可以说是高长恭一人的天下,既然高长恭这么说,孙青的将来也就有了保障。

“孙大人这可就说错了,我现在还是最让父亲厌烦的那一个。”高长恭爽朗一笑,“没能跟孙大人结成亲家,并非我对孙家有什么偏见,只是情之一字,实在难说得很。”

孙既安先是愣了愣,然后同样跟着大笑起来,有关于高家“催婚”的事情,他本就是其中主导者之一,虽然也十分希望自家能与高长恭结成姻亲,不过也知道有些事情强求不来,而且孙钟后来对这亲事表示了反对,他也没放在心上。

“那我可得好好听听大将军的这个情字了。”

从公事谈到了私事上,原本两人的一些隔阂也就如冰雪般消融了,虽然说两人之间的笑容难说是十成的真诚,可他们相互扶持着进了孙府的大门,看起来就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寻常人根本无从分辨这两人其实是分属不同阵营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高瘸子

而就在今日,原本显得冷清的大将军府邸也显得热闹非凡,只不过相比较孙府,这里更轻松融洽。

小鼎在炭火上被那股温度炙烤而变得滚烫,里面乳白色的汤水咕噜咕噜地沸腾着,羊肉混合上姜片、蒜苗、葱段,那股浓郁的香味,几乎可以顺着清风传到院子里去。

今日太学堂参战的寒门学子们都聚集一堂,提议这么做的是周公瑾,只不过他这位“监察使”身份确实有趣,说官小却能监察各地,简直宛如诸葛丞相的“千里眼”,说官大,在建邺城内他却连一座像样的府邸都没有,高长恭豁达,也就让他把这些孩子们安排到了他的将军府里。

反正高长恭尚未娶亲,平日里又习惯了住在军营与将士们同吃同睡,因此这座府邸只留了管家与少数几名下人日常打理,一到晚上灯火都没有几盏,跟一座鬼宅似的,这会儿热闹热闹,倒让这座在建邺城中数一数二的宅子多了不少烟火气。

“能吃了没?”小千眼巴巴地看着小鼎,他的肚子早已经不甘地抗议起来,手上的筷子更是在他胖胖的手指之间对着空气一张一合。

那股香味似乎顺着他的鼻腔钻进脑子里去了,他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之中,口水顺着他的嘴角缓缓地淌了下来。

安排的是两人一席,大楼坐在他的对面,头上裹着一层白布。

在那场激烈的军演上,身为步卒的他免不了磕磕碰碰,而在雁形阵溃败之后,王祝找准了机会,用手上的木刀狠狠地给了来了一下。

只不过在同一时间,他也被大楼踹中了裆部,在地上翻滚了不知道多久才被同僚们用担架抬了出去。

他捂着头哈哈大笑:“怎么着?滋味不好受吧?输了怎么了,输了你也得疼上半天!”

虽然军演输了,但他倒是也不太难过,只是他现在很不高兴自己跟小千一桌,怒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往前凑了?你口水都快掉进去了!”

小千刚刚慌忙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众人则是大笑起来:“小千,你肚子比这汤还能咕噜!”

小千恼羞成怒道:“老子饿了,不行吗?就你们在阵前拼杀要力气,老子在后面排兵布阵就不要力气?”

有人笑着喊道:“得了吧,就你这一身肥膘,什么时候你瘦得跟秦轲差不多再说排兵布阵要力气。”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小千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阿布则满脸苦笑地坐在一张只有他一人的案板前,案板上同样也有一只正在沸腾的小鼎,荆吴并没有这种吃法,倒是沧海那边很流行这种炭火小鼎煮食。

北方苦寒,在寒冷季节常常能见大雪漫天,冷冽的寒风据说能把人裸露在外的指头都给冻坏。

而能在屋内一边伸手在炭火旁烤手,一边吃上一口沸腾之中捞出来还热气腾腾的吃食,也就成了一种难得的享受。

阿布只知道周公瑾平日里的一大爱好是下厨,但没想到他真什么都会做,就连沧海的烹饪手艺也如此熟络,这让他莫名地感觉有些荒谬。

正当他微微抬头,眼前的两个人让他赶忙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来人是秦轲和张芙,只不过一人是站着一人是坐着。

一张显得有些宽大的轮椅,张芙站在后面缓缓地推着,秦轲左腿绑着太医院细细打磨过的夹板,满脸苦相。

阿布看他这副样子,疑惑道:“接骨都已经大半天了,你还疼?”

秦轲闷闷不乐不说话,张芙则是捂着嘴轻笑到:“他不是疼,只是刚刚喝完了药,嘴里含了糖。”

秦轲抿嘴半天,感觉到嘴里的麦芽糖把苦味压制了一些,勉强张嘴看着阿布做惨烈状:“我真是天真……本以为接骨就是最难过的一关,谁知道后面还有一个喝药!我现在怀疑这些太医是不是在故意整我,这药苦得……就跟我小时候偷喝隔壁张婶的安胎药一样!”

“安胎药你也偷喝?”阿布愣愣地看着秦轲,片刻后忍不住扑哧一声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

“师父骗我,说安胎药都是甜的,像蜂蜜水一样,我很好奇就……”秦轲想到那件糗事,脸上的表情很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