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南丶
“我没什么才华。”路明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我只不过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罢了,你们太高看我了……”
“我们从来不看错人。”李四沉静地看着路明道:“路兄的心里有一团火,它还没有熄灭,木兰将军不理解路兄,但这世上,并非只有长城是路兄的归宿。”
“木兰将军……木兰她放逐我,自有她的道理,从始至终我也未曾责怪她分毫,也正因为她是那样一个人,我才会倾尽一切去侍奉……哪怕双手沾满血污,哪怕筋骨寸断……至于我心里的火,即使要点燃它,那个人也不该是你,或你们。”路明干脆仰头躺靠在椅子中,随意地摆了摆手道:“李先生,请恕陆某照顾不周,我疲了,敬请自便吧。”
第二百二十章 过境
李四站到了大帐的中间,深深地看了路明一眼,旅途还长,而说服路明仅是诸多待办事项的其中之一。
他没想到路明会如此顽固,想了想,李四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掀开门帘走了出去,两旁看门的山匪都是吓了一跳:刚刚他们进去的时候,明明没有看见其他人,怎么这位客人离奇失踪之后又会再次离奇出现?
该不会,见鬼了吧?
只不过李四一步一步,倒是没表现出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来,他走到门口,有人把准备好的马匹交给了他,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山寨,就向外奔袭而去。
坐在大帐之内的路明似乎是真的累了,他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呼吸逐渐散漫,蜡烛逐渐燃尽,加之天色彻底暗淡下来,整个大帐笼罩在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
“爷。”这时候,门外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呼唤。
跟着一人进来,他并没有请示,由此可见他在山寨中的身份地位。
而路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黑暗里,他的一双眼睛就像是黑暗中的宝石一般,微微发亮。
“爷。”来人轻声道:“老姚那边来消息了,他们已基本确定那东西就在唐国国都定安城内,我们的人已经抓到线头,只需要时间,就可以连根拔起。”
“时间?”
“或许……需要几个月时间。”
路明缓缓地坐起来,摇了摇头:“太久了,带上你的人,我们去一趟唐国。”
“是。”那人想了想,又小声道,“爷,按照您提前的吩咐,让老五去跟踪那位……客人,但那位客人的行踪诡秘,等我们找到老五的时候,他已经晕在林子里了,老五实属尽力,请您不要责罚。”
路明摇头道:“本来就只是试探,失败实属正常,谈不上责罚。”
“爷,这个人到底是谁?”
“一个疯子。”路明望着大帐顶端的黑暗,“但他只是一群疯子中的一个……”
商队一路向北,从荆吴国境一路向着唐国进发,商队一路上也遇上了不少麻烦,但大多都只是马匹生病、车轱辘卡在岩石缝中、马蹄铁磨损过度等等小事,虽然路上也不是没见过山匪,但好在有剩余的几个镖局兄弟的疏通,一路倒是没遇上什么阻拦。
只是高易水也借势打听了一下山匪的情况,只听说有一股流窜的山匪,杀人如麻,所到之处,竟然连许多出名的山大王都被斩下了首级。
秦轲和高易水对视一眼,知道这大概就是他们遇见的那一股山匪了,只不过再继续问,对方山匪已经表现出不善,也就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荆吴疆域再广大,也终究有个尽头,很快商队也就到了边关,通关的文书商队自然早有准备,只不过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倒是又花了不少钱去打点驻守边防的兵卒。
不过这些兵卒还真未必就是因为贪婪,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唐国和荆吴两国之间结怨已深,那这些往返于唐国和荆吴之间的商人不就是“墙头草”了?
放着国仇家恨不顾,只一心想着逐利,自然是能刁难就刁难一下。
但对于商队所有人来说,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习惯,倒是也没什么怨言。
让焦阳有些忧心的是商队这一路的行进速度有些慢,所以在出关之时连连催促工匠修缮商队的马车,呼呼喝喝,惹来了不少不满。
秦轲看着焦阳一人高高站在马车上,对众人呼喝的样子,问道:“他这是在急什么?”
阿布摇了摇头,他对于商人肚子里那点小九九实在没什么了解:“不知道,或许是希望早一日到唐国,早一日卖掉货物吧?”
高易水插嘴进来笑道:“他们呀,是急着要去赶定安城的灯会……”
“灯会?”两人看着高易水,完全不明白灯会跟商队有什么关系,难不成,焦阳是想去逛逛灯会,会会相好?
“知道你们没见过世面。”高易水撇撇嘴,又被秦轲一阵怒视,“唐国的灯会,比别处的不同,唐国国主李求凰可是个风雅人物,他的名号在天下文人群体之中,称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琴棋书画,他样样精通,甚至能算当世大家了……时不时还能写些戏文,就好像阿轲你看过的那部叫什么……什么麻辣山?”
“是马栏山!”秦轲重重地道。
“开个玩笑嘛,那么认真做什么。”高易水嘿嘿笑道,“当然这些都不是李求凰最厉害的本事。”
“最厉害的什么本事?”阿布和秦轲都被勾起了兴趣。
“写诗。”高易水笑道,“他可是这天下第一的诗人,号称诗仙。”
“诗仙?”听到写诗,秦轲反倒是兴致少了不少,他本就不是什么酸腐的人,对于诗句,更无太多感觉,不过高易水幽幽长吟的诗句却是让他微微一怔,“你听,君不见,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倒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虽然他不怎么懂得鉴赏,却也感觉到这两句诗里,已经有一股浩然之气汹涌而来,波澜壮阔,而高易水有意没再继续念下去,似是闭着眼睛在享受,秦轲微微有些讶异,仅是两句诗文就能令人心中一凛,那写诗的人,胸中得有怎样的山河锦绣?
“他写诗就写诗,怎么又跟灯会扯上关系了?”秦轲摸着脑袋问。
高易水哈哈一笑:“他写诗就写诗?那你可就小看他了。他若只是个诗仙也就罢了,也就是能博得美人一笑,君王青眼,可偏偏……他自己就是国主。一个喜欢风雅的国主,自然就有无数附庸风雅的百姓,唐国底蕴深厚,有着从稷朝传承下来的无数财富,自然花钱也不会小家子气。今天李求凰看着夕阳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明天保管就有官员提议钱造一栋‘摘星楼’,只为能让国主亲自一游。明天李求凰一句桃红满城郭,明明是秋季,定安城的织娘却能在数天之内用绸缎织就数十万朵桃花,装点那些光秃秃的桃树……”
秦轲和阿布面面相觑,两人的眼中都是震惊:“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哈哈。”高易水坐在马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想像,“我要是当个国主,肯定得天天泡在酒坛子里,有不少美女在旁边穿着薄纱跑过来跑过去……我就在中间弹弹琴,喝喝酒,潇洒潇洒……”
秦轲看出他又在不正经,抬腿想踹他,但两人相距不近,就是差那么一些够不到。
高易水睁开眼睛,笑了笑,道:“当然,这只是随口一说,我可是明白我这人不适合当国主,要是让我当,估计国家非得被我搞得乱七八糟不可。不过……李求凰却是货真价实的国主,这就十分有意思了。唐国一年一度的灯会,隆重至极,而以唐国铺张的风格,自然会大量买进货物装点国都,加上灯会一天的挥霍,这些商人还不赚得盆满钵满?”
“原来如此。”秦轲也没去过唐国,只能是听且信之。
半个时辰之后,商队终于折腾好了那些坏掉的轱辘,换掉了那些病弱的牲畜,在清凉的风中,向着唐国国都进发。
秦轲眯着眼睛,望着长长的商队队伍,再看向那遥远的前路,或许他找师父的旅途,就会像是这商队一般,不知道要翻越多少山峦,历经多少险阻。
第二百二十一章 唐国定安
一月后。
秋季已经过了一大半,定安城还并不显得太冷,这座拥有“暖城”之称的宏伟城市,在这一天开始一改常态地引入商人,各地的商人几乎都闻风赶来。
定安城一共二十四个城洞,一夜之间被堵得水泄不通。
这种景象,自然是因为定安城一年一度的灯会即将到来。
而秦轲坐在马上,看着定安城的城墙和城楼,透过城洞缝隙,他已经隐约看见一派熙熙攘攘景象,本来他以为建邺城已经足够繁华,但相比较起唐国,竟然还是小巫见大巫,差了不少。
“愣什么呢。”秦轲听见耳畔高易水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向着他飞了过来,他伸手一抄,入手是沉甸甸的袋子,他光听里面物事的摩擦声音,他就可以猜到里面必然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商队既然已经到了定安城,自然三人与商队之间的缘分也到了尽头,当此之时,高易水自然要把那本该属于他们的酬金拿到手。
而焦阳眼看着现如今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商队也不再需要秦轲等人的保护,巴不得这几位祖宗走人,省的他报价多报了三成的事儿东窗事发。
当然在面子上他当然也不好表现出来,所以离别之时,倒是跟高易水好一阵寒暄,大多是什么“舍不得”“一路行来也有感情”,高易水也是满脸笑容地回应,诸如“来日定然叨扰”仿佛不要钱地往外甩。
秦轲也不转头看高易水,只是平静地道:“亏你有那闲心,还能跟他扯那么多屁话。”
“什么叫屁话?”高易水却不这么认为,他笑了笑,道,“他表面上跟我说什么舍不得,肚子里却是赶紧走;说有感情,肚子里却是你这家伙坑了我不少钱财。难道你不觉得这种人很有趣?”
“那是你觉得。”秦轲斜眼瞥了他一眼,“我最烦这种人。”
“是嘛?”高易水又扔给他一袋鹿皮水袋。
秦轲有些疑惑地接过,打开之后,一股浓烈的酒味,但却十分香醇,“什么意思?”
“这可是卖给唐国王宫里的贡酒,我这么跟人家说话也不是一无所获,人家急着把我往外推,总得找点什么东西搪塞我不是?光是这一袋酒,就值不少钱,而且想买还得托关系。反正我向来觉得,这种人比二愣子好,至少二愣子可不会给我这好东西。”高易水哈哈地笑着,打开自己手上的那只鹿皮水袋,大口喝了一口。
李求凰好烈酒,自然这供应唐国王宫的贡酒也不是荆吴的清淡黄酒,而是难得的白酒。
高易水一口灌入,到那股酒液如火一般贯通胸腹,虽然烈性如北地烈酒,可却并不让人感觉到刀割的感觉,而是让人浑身暖洋洋的,就连城外的寒意都褪去了不少。
他哈哈哈大笑,道:“痛快!”倒是让排队的人不少侧目。
定安城门口的队列虽长,然而通行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大概是因为灯会将近,所以门禁也放开了许多,基本上就是军士在货物上看了看,随意翻了翻,也不做太多记录,就摆摆手放行。
秦轲终于亲眼见证这座雄城之内的繁华,第一时间也是微愣。
满街都是人,满耳朵都是喧嚣,定安城中的百姓看来个个都是小富之家,竟然少有身穿麻布衣衫的人,就连小贩也是满脸的福相。
宽阔的街道并不会导致拥堵,马车可以很通畅地在道路的中央两条道路上通过。马蹄踩在平坦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十分清脆,与店铺门口上轻轻摇曳的风铃声相得益彰。
高易水看了看,笑道:“天涯相隔系铜铃。”
“这也是李求凰的诗?”秦轲道,不过即使高易水不回答,他大概也了解了为什么两旁的店铺门口都要挂一串风铃。
秦轲下了马,牵着缰绳一路缓缓向前,这匹荆吴的所见尽是琼楼玉宇,青瓦、雕栏、花格窗,就连飞檐的顶端都安着不少装饰,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个高傲地昂着头的贵人,正午的阳光让他显得无比伟岸,飘飘欲仙。
而秦轲抬起头,远远地看见有一栋高高的阁楼在远方,鹤立鸡群。它就宛如触摸天空的一只手,想来那就是所谓的“摘星楼”?
如果说建邺城在诸葛宛陵的经营下有一种内敛的骄傲,而定安城无疑是张扬的,所有人都愿意表现出自己身为唐国人的骄傲。
即便墨家保留了稷朝稷上学宫,据说“学士三千,争论声日夜不休”,可那又如何?他们有着一位足可以称之为“诗仙”的国主,即便单论琴棋书画,这天下也没有几人能胜过他。
这时候,身旁有几人擦身而过,秦轲莫名地心中生出几分古怪感觉,他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正好看见四人聚拢成团,当先一人文士装扮,显得有几分瘦削,但眼睛深邃睿智,他缓缓地向前,他身旁的人道:“爷,老五在等你。”
“让他到清水居,我们先去见见那人。”文士道。
很快,几人消失在人群之中,秦轲想了许久,实在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文士,而且他的手下,身上感觉带着一股子匪气。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世上一面之缘的人很多,或许这也只是其中一位罢了。
“先找个地方落脚。”秦轲突然道。
然而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高易水眼神之中出现难得的凝重,他点了点头,道:“好。”
然而秦轲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和高易水、阿布向前走去的时候,文士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爷,怎么了?”他身后的一人有些奇怪地道。
路明转过身,深深凝视秦轲的背影,眼神之中微微露出几分疑惑:“这两个人,好像是殿前演武的那两个太学堂学生?”
“太学堂?”他身后的手下有些不太明白,毕竟他是山匪出身,这辈子也没去过建邺城,虽然听说过太学堂偌大的名号,也听说过这个太学堂接纳一些天赋不错的穷苦孩子读书。
可以他多年的经历,一直不相信那些达官贵人会有这么好心,或许这又是一项愚弄百姓的说法罢了。
这时候,乔巴从人群之中穿梭而来,手上还缠着纱布,有血色从其中渗透而出。他低着头,正欲说话,但他顺着路明的目光,正好看见秦轲几人,顿时大惊:“就是他们!爷!头领就是死在他们手里!”
“什么?就是这几个小子?”路明几个手下顿时群情激愤,摩肩擦掌,“爷,我们找个地方,把这几个人做了吧?”
路明看着几人,摇了摇头道:“武庭、芦浦,你们跟着他,记住,不能跟得太紧,保持至少十丈距离。”
“十丈?”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震惊,这还叫跟踪?
十丈的距离,哪怕人家有什么动作,自己这边都无法及时反应,若是人家真心想走,这十丈的距离哪儿够追?
“爷,您不是开玩笑吧?十丈怎么跟?”
然而路明只是一眼看过去,两人立即寒蝉若惊,低下头去应道:“是。”
路明看着两人,眯起了眼睛,心想那名叫秦轲的少年,在大殿演武之中展现出来的正是墨家的先天风术,这种奇术能以风来扩张听力,若是一经展开,他那两个手下那点稀烂的跟踪能力还能保证不会被发现?
“我们走。”他转过身,他并不在乎秦轲等人杀了自己一名得力手下,对于他而言,这些山匪不过是他临时需要的工具,死了便死了。
而秦轲和阿布是诸葛宛陵的人,如果说他们此行是带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也没有必要非跟他们冲突。
当然……前提是他们不会挡在自己的路前,否则他即便是需要把他们斩尽杀绝也绝不心软。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客栈的“汤勺”
秦轲绕过几个弯,没有像是往常那般问路,毕竟他的手上已经有了一张唐国的地图,而且他的身旁还站着高易水这个活地图,不至于迷路。
而就在他左转右转之后,终于避开了拥挤的人潮,逐渐深入到显得清幽的小街,不过说是清幽,其实人也不少,灯会还没开始,路旁的商贩们已经把各式的花灯摆在了摊位上,不少人在摊位前一个个的查看,而当有人看准了一只花灯,老板会小心地从袖子里透出一张小字条,递给买主。
这大概就是灯谜的谜底了。
不过秦轲来这里当然不是买花灯来的,而是继续向前,很快,三人在一间客栈面前停了下来。
“望庐山。”秦轲看着店名,心想这定安城真是哪里都充斥着文雅气息,这望庐山,大概又是哪首诗里的句子吧?他把马匹交给小二,而后长驱直入,走到了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正在算账,手指轻巧,算盘滴答滴答地响着,像是一首绝好的曲子,他没有抬眼,只是轻声道:“客官是要吃饭还是住店?”
秦轲深吸一口气,道:“上房有吗?最好是有花梨木桌椅的。”
掌柜的手指突然停下了,他缓缓地抬起头,露出那张因为年老而生出不少褶皱的脸:“有的,只是桌子时间久了,上面有几道裂痕。”
“没关系。我喜欢的是花梨木的味道,裂痕嘛……只要里面不藏着虫子就好。”
掌柜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客官这边请,我带你去看看房间。”
小二这会儿刚刚把马拴好,正好听见最后一句话,有些奇怪,花梨木桌椅在客栈中用得很少,偏偏自己店里正好有那么一副桌椅,据说是掌柜死去婆姨的嫁妆,可这位客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或许是这位客人真对花梨木有什么狂热的爱好,所以专门打听到的吧。
而秦轲一行人跟着掌柜一起上了楼,进了一间靠窗的房间,掌柜微微佝偻着身子,关上了门。
“丞相还好吗?”掌柜缓缓地转过身来,轻声问道。
秦轲点了点头:“前些日子生了病,不过现在好多了。”
掌柜的也点了点头:“我远在唐国,也没法尽一份孝心,倒是留了一根老山参,你若是回去,帮我带上吧。”
秦轲看着掌柜,脸上有些怪异,心想这掌柜的年纪该有六十几,偏偏说什么尽孝心,虽然说天地君亲师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可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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