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毕竟,亲亲之谊。
他只希望,陛下不要认为他在揽权就是了。
朱祁钰却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相比较于谦,他更担心孙太后的人掌了兵权。
于谦不会反,可是孙太后会夺门啊。
他认真的思考了片刻说道:“杨洪年事已高,此宣府之战,五个月多,夙夜不眠,为大明戍边。”
“但是杨洪已经岁数大了,七十多岁了,朕有意让建平伯高远,带着杨洪的两个侄子戍边,让杨洪回来做讲武堂祭酒。”
“那杨洪不再掌兵,杨俊骁勇,可代替范广任京师副总兵官,领阜成门外大营。”
这是一连串的军事调动。
杨洪回调任京城,此战除杨洪之外,杀敌俘获最多者建平伯高远,任宣府总兵官,再加上杨洪两个人侄子,足以为大明看守门户。
杨俊升任京师副总兵官,则是接替父亲衣钵,掌京师东直门、西直门、阜成门外三大营之一的阜成门。
而范广,要前往辽东整饬军队。
孙忠提到的广西总兵官安远侯柳溥,依旧镇守两广,为宁阳侯陈懋左膀右臂,安抚福建民乱之事。
于谦松了口气说道:“但凭陛下,一言而决。”
陛下要是强调安远侯柳溥回京,他于谦也拦不住。
杨洪在宣府前,拒绝了稽王朱祁镇的叫门叩关,杨洪这一系,就已经上了陛下的战车。
阜成门大营,杨洪长子杨俊掌管,那是陛下的人,自然合适。
孙忠已经足够势大了,陛下要是再把柳溥调入京师,那怕是要出乱子。
泰宁侯陈泾镇广西,陈泾正妻是孙忠的孙女。
信国公汤和曾孙、都指挥佥事汤胤勣,也是由孙忠举荐做了都指挥佥事。
而汤胤勣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孙忠的孙子孙琏为继室。
信国公汤和,就是给在皇觉寺当和尚的朱元璋写信,让朱元璋参加义军的那个汤和。
而孙忠在仕林之间,也颇有人脉,比如京师所有人都知道,长洲诗社乃是孙忠主办。
刘溥、汤胤绩、苏平、苏正、沈愚、王淮、晏铎、邹亮、蒋忠、王贞庆等所谓金阳十子,就是孙忠的口舌。
而刘溥乃是主盟,他还是太医院的太医。
朱祁钰登基之后,陆子才代替了刘溥做了院判,刘溥辞太医之位,专心经营长洲诗社了。
这是什么样的影响力?
若是再把安远侯柳溥调回京师任副总兵,那这天下,到底是陛下的天下,还是孙太后的天下呢?
于谦是不同意调任安远侯柳溥回京的,正统十四年九月,他已经反对过一次了。
这股巨大的力量,也一直是他在抗衡,但是他无法违背皇帝的命令,幸好,陛下对孙太后非常忌惮。
处理国事,也是以稽为决,反复调查之后,才做出决断,而不是一谓的相信亲亲之谊。
亲亲之谊,在一些时候,是可以相信的,但是朱祁钰和孙太后也不是血亲,哪来的亲亲之谊呢?
朱祁钰和于谦边走边聊,继续讨论着国事。
而此时的会昌伯府内,孙忠和其子孙继宗、孙显宗二人,端坐在中堂之上。
此时的中堂之内,十分的安静,大家都沉默不语,一声不吭。
今天去宫里献礼,献的孙忠怒气冲天!
太后怎么能认了这古砚新字呢?
这不是在告诉朝臣们,他孙太后认了这庶孽的皇位了吗?
“皇帝送了太后一块古砚,送就送吧,太后明知道苏东坡需要避讳宋神宗,那字是假的,还说端正!这是什么意思?”孙显宗颇为不满的说道。
孙忠深吸了口气,沉默不语。
皇帝削太上皇帝号的时候,孙忠就已经非常不满了,正准备发力,结果瓦剌人又来了,这个时候,孙忠只能暂时的蛰伏。
结果这一等就是四个月多,到了五月份的时候,宣府捷报传来,瓦剌人再次败退,他本来打算跟太后商议下,怎么办。
但是孙太后的态度,一直很奇怪,摇摆不定。
孙继宗看他的父亲不说话,只好开口说道:“得做点事,刺激下太后了。”
“太后的性子太过于懦弱了,这是什么时候了?还犹犹豫豫,忌惮皇帝,若是继续下去,我们还有容身之地吗?”
孙家在孙太后得宠生下朱祁镇之后,不断做大,联合勋臣,孙家子侄,不断的恩荫为官,眼看着势力越来越大。
结果突然就是土木堡惊变传来,这天下之主,换了个人,不再是他们孙家的血亲,而是庶孽继大统位。
瓦剌人逞凶,他们文无安国定邦之策,武无披坚执锐之能,只好蛰伏。
孙忠却是中指不停的敲着桌子,他在推敲,到底该怎么办。
宣府之战打完了,大明的局势非常明朗了,瓦剌无力再攻大明,庶孽皇帝的皇位固若金汤,几乎无可撼动。
京师百姓盛传皇帝乃是真武大帝转世,民心所向。
孙忠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坏了!”
“父亲为何突然如此说?”孙继宗眉头紧皱,探着身子问道。
孙忠面色惊骇的说道:“那指挥使岳谦是于谦的人啊,他做正使出使瓦剌,皇上危矣!”
孙继宗不明所以的说道:“可是那指挥使季铎,是我们的人啊,还去给皇上送过衣物。”
孙忠猛地站了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他越走越急说道:“你们没发现,那庶孽的身边一直有十二骑,除了卢忠之外,剩余十一骑面甲遮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虽然陛下身边依旧是十一骑,但是这十一骑,到底是不是原来的人了,我们不清楚啊。”
“要糟!”
孙继宗认真的思考了半天说道:“父亲多虑了,皇上乃是天下正主,历十四载,哪个丘八敢对皇上动手?父亲多虑。”
孙忠的脚步慢慢的缓慢了下来,他认真的思考了许久,才坐下,他观陛下所作所为,确实是如同孙继宗所说,陛下多少还是有亲亲之谊,比如去给太后献了礼物,比如派出使者和瓦剌人和谈,接回北狩的朱祁镇。
那可是大哥啊!
孙继宗思前想后,面色终于放松了一下,摇头叹气的说道:“瓦剌人会放了皇上吗?那可是皇帝啊,即便是供养着,那也是也先那奴酋的功勋啊,他就是供养着,也代表着他战胜过大明。”
“讨论岳谦还是十一骑这些子虚乌有之事,还不如讨论下……皇上能不能回来才是。”
孙忠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说的也是,瓦剌放不放人,还两说呢。”
“但是太后这个态度是要不得的!”
“削太上皇帝号,一言不发!废太子依旧一言不发!眼看着皇帝的皇位越来越稳固,却是什么都说,什么都不做。”
“不行,必须要让太后,改变她的态度!”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就是酷吏!
“现在太后被那个庶孽皇帝表面的谦恭,蒙蔽了双眼,要知道!当初皇帝还是郕王的时候,也是足够的谦恭!”孙继宗愤怒至极的说道。
父亲的年龄有些大了,这些年做事变得心软了起来,甚至有些敦厚谦和了。
孙显宗也是叹息的说道:“可是廷议之时,我们也不在,现在那些个朝臣们,都不敢擅动,一旦庶孽皇帝的官邸营建好了,那群人,和我们沟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客厅再次陷入了沉默当中,这个庶孽皇帝借着瓦剌南下,做了太多的事儿,而且难以招架,现在京畿清田收地,农庄法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他们还有什么人依仗呢?
孙忠忧心忡忡的看着天边,叹息的说道:“必须要让太后千岁,感觉到痛。”
“否则太后这个样子,我们也很难做。”
父子三人终于确定了,要让太后改变想法的方略。
可是这个方略,该怎么进行呢?
“要不然襄王朱瞻墡上书太后,劝劝太后?”孙继宗提出了一个方案。
孙显宗嘴角抽搐了一下,自己这大哥,净出馊主意。
他摇头的说道:“庶孽皇帝,那也是先帝的血脉,你让朱瞻墡上书劝太后,那不是提醒太后,不要和庶孽皇帝闹得那么难看吗?”
孙继宗这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无论如何算,眼下的庶孽皇帝,还得喊一声太后母亲,稽王妃也是庶孽皇帝的皇嫂,稽王世子朱见深也是皇帝的侄子,这大位还在先帝朱瞻基的血脉之中。
这要是朱瞻墡当了皇帝,那才是太后,最不能看到的事!
“那怎么办呢?”孙继宗挠了挠头,颇为无奈的问道。
现在的皇帝,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而且侵略如火,大权在握。
“稽王府那些孩子。”庶子孙续宗忽然开口说道。
孙忠并没有同意,但是,他更没有不同意。
他反而看着窗外说道:“难哟,太上皇在迤北,我们这算是费劲了心思,机关算尽,为太上皇尽忠了。”
孙忠真的为太上皇尽忠吗?
孙续宗要对付稽王府的那些孩子,孙忠居然问都不问一句。
而此时的慈宁宫里,孙太后拿着那方古砚,看着那新字,看了许久,最终还是让人收了起来。
“资治通鉴今天该讲哪里了?”孙太后面色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这庶孽皇帝为了北伐大事,并没有撕破脸皮,虽然看起来不恭敬,但是做事并没有狷狂到离谱的地步。
至少从太宗文皇帝开始,历朝历代,都没收到过于谦的贺寿礼,她却是收到了,哪怕她知道那是皇帝准备的。
但是那是于谦送的。
一个女经官俯首说道:“今天讲唐纪二十二,圣历元年,那年过年,是冬至日、子月朔、甲子日为同一天,所以改元圣历元年。”
“那就讲吧。”孙太后坐稳当了身子说道。
女经官打开了资治通鉴,娓娓道来的说道:“圣历元年二月乙未日,则天皇后的两个侄子,武承嗣、武三思,谋求立太子,他们多次差人到宫里说,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
“则天皇后,颇为犹豫,毕竟只是侄子,而不是儿子。”
武则天从帮助夫君处理政务,再到临朝称制,最后终于坐上了皇帝,可是晚年的武则天,也面临着皇位传承的问题,眼看着身体越来越差,立储之事变成了燃眉之急。
而武承嗣、武三思两个侄子起了心思。
“则天皇后就召来了宰相狄仁杰询问,狄仁杰说:唐太宗文皇帝陛下,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给子孙。唐高宗孝皇帝,以二子托付给陛下。”
“狄仁杰又说:陛下今欲将大位,移之他族,就一点不在乎天意吗?”
“姑姑、侄子和母子之间,谁又更加亲密呢?陛下立了儿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若是立了侄之,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
女经官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孙太后好生理解了下这段对话。
女经官并没有太多的解释,这只是资治通鉴里的一段话。
孙太后闭目思忖了许久,她缓缓睁开眼说道:“继续讲吧。”
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侄子重要呢?
这个问题,狄仁杰给出了答案,武则天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立武家人为皇嗣。
女经官继续娓娓道来的说道:“则天皇后和唐高宗的儿子李显,当时还是庐陵王,狄仁杰就劝则天皇后,把李显接回来在自己身边,则天皇后颇为犹豫。”
“那天晚上,则天皇后,梦到了一只大鹦鹉折断了翅膀,就找狄仁杰解梦,狄仁杰说,这两只翅膀就是陛下的两个儿子啊,若是起用,则两翼振矣。”
“孙万荣之围幽州也,移檄朝廷……”
女经官继续讲着资治通鉴,孙太后却开口打断了女经官的讲经,颇为疑惑的说道:“则天皇后立太子这事儿,后续呢?怎么讲到幽州之围去了呢?”
女经官不明所以的说道:“司马光就这么写的啊。”
“这措大写起来,还不是一蹴而就,连绵不绝,非要断断续续!”
“挑立太子的事讲讲,再回过头讲幽州之围。”
“臣领命。”女经官稍微找了找说道:“三月九日,庐陵王在房县生了病,则天皇后下旨,让庐陵王李显回洛阳养病,二十八日,庐陵王抵达神都,拜见了则天皇后。”
“九月份的时候,李显逊位庐陵王,复皇嗣,则天皇后准许,立李显为太子。”
孙太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武则天不仅临朝称制,甚至还登基称帝了,最后立太子的时候,依旧立了儿子。
其实道理很简答,将军有儿子,元帅也有儿子,侄子也有母亲。
亲亲之谊,四个字,是非曲直,并不难以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