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141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徐乐直起身来,迎着刘武周目光,微微摇头:“执必部趁着我们修整集结的这几日,撤得干净,只留下不多几个百人队督奴兵生口牵制,粮秣之类,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全都举火而焚。”

刘武周身子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苑君璋忙不迭的伸出一手去扶他,却被刘武周狠狠挥开,一扯马缰:“进去看看!”

话音方落,刘武周就率先而行,徐乐翻身上马跟上,一行人直向执必部大营而去。

大营之中,仍然是一副狼藉景象,到处都倒伏着尸首,到处都是跪在地上的奴兵生口。帐幕倒得满地都是,扑鼻而来就是血腥味道和一股焦糊气息。

原来充作执必部仓库的帐幕也都还在,刘武周直向此间而去,率先而入。这些帐幕中都是空空如也,到处都是丢弃的空草袋,空皮囊,地上撒着一些搬运匆忙之际散落下来的肉条,碎粟米,给践踏进雪地中,仿佛都在嘲笑已经粮尽的恒安鹰扬府。

刘武周黑着一张脸在这帐幕中转了几个圈,又奔向其他帐幕而去。

这一排帐幕之中,个个都是如此,刘武周略带点疯狂的冲进冲出,从始至终,一声不吭。

徐乐就跟在刘武周身后,看着刘武周的动作,也不说话。

最后刘武周被引导一个大雪坑之前。这雪坑之中,就是满满的焦黑物事,尽是青狼骑带不走的粮秣,全都被一火焚之,除了焦糊味道,还带着一丝粮食和肉干被烧熟了的香气。

直到了此间,刘武周似乎才是彻底死心,摇晃一下,颓然坐倒在雪坑旁边,呆呆的望着那大堆的焦糊物事,一言不发。

徐乐心下微微叹息一声,就要上前去搀扶刘武周,但苑君璋抢前一步,就去拉他,还开口劝慰:“鹰击,何必如此,我们还有数千精锐在,总能寻出法子!”

刘武周一向从来对苑君璋礼敬有加,甚或在军中事物上,苑君璋做出了决断,刘武周从来不假一辞。对麾下也从来都是说苑君璋的号令,就完全等同于他的号令。

可是现在,刘武周不等苑君璋搀扶,已经跳了起来,抡起拳头,就砸在了苑君璋脸上!

扑的一声闷响,苑君璋捂着脸就倒在了地上。鼻血从指缝中溢了出来。刘武周还追着要打,徐乐从左,尉迟恭从右已经抢下,一人拉住他一只胳膊。徐乐和尉迟恭是何等样人物,这一动手,刘武周顿时就动弹不得,只是跳着脚破口大骂。

“苑君璋,我入你娘!说什么远来疲惫,要修整几天。修整得现在执必部跑得精光!粮食呢?乐郎君拼死而战,一举破寨,拿命都没换来一颗粮!”

徐乐拽着暴跳如雷的刘武周,也望向苑君璋。

自己拼死而战,结果扑了一个空。执必部这撤退的时机实在太好。让人不能不心生疑惑。是不是这几日颇有点神秘的刘武周和苑君璋和执必部达成了什么默契?

自己也想听听,这苑君璋到底会做如何答!

苑君璋放下手来,满脸鼻血,都染在了虎髯上。但苑君璋的神色却丝毫未变,慢慢爬起,冷笑一声:“某带着上千儿郎拼死赶来,为了能让顶在前面的弟兄多吃一口,途中大家都是半饱!赶到此间,已经是人困马乏,不经修整,怎生打仗?而且这是直攻大营,死中求活的一战,咱们又没有时间准备攻具,只能拿命去硬拼这营寨,不将弟兄们修整几日,恢复精力,说不得在这大营之前就要死个精光,别说攻破大营夺取执必部的粮秣了!”

苑君璋定定的看着刘武周:“若觉得某有罪,砍了某就是。某自觉问心无愧!”

话音方落,苑君璋就摘下兜鍪,远远抛开,拍着自己颈项。

“朝这儿砍!”

第三百八十七章 南下(九十六)

苑君璋任何时候,都是这般强硬。哪怕在刘武周暴怒之际,依然半点服软求饶告罪之意都没有!

几百年的战乱之后,民风悍烈,渐拾汉时雄壮开拓之气。而边地男儿,更是强鸷。苑君璋虽然少上阵前,多在幕后,但对上刘武周,仍然分毫不让!

刘武周定定的看着苑君璋,徐乐抓着刘武周的胳膊,能感受到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徐乐在心底微微摇摇头。

这个时候冲自家人暴怒有什么用?遇到麻烦,想法子解决就是了。只要人还没死,总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是非对错,将来再论。现在数千儿郎都看着你们两人,这不是自己就乱了军心?

徐乐望向尉迟恭,自己资历毕竟浅,而且苑君璋对自己总有一种莫名的疏离在。自己出头为苑君璋说话,只怕反倒是让苑君璋面上挂不住。这个时候就该尉迟恭来劝解一下刘武周了。

虽然徐乐行事向来直接强悍,有人针对,就是毫不犹豫反击。但并不代表徐乐真的是没脑子,只是大多时候都嫌麻烦而已。现下正是恒安鹰扬府危急万分的关头,徐乐也不想在军中再添什么嫌隙了。

可尉迟恭这黑汉,就是紧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只死死抓住刘武周的胳膊。也不知道这黑汉到底在想些什么。

后面大队亲卫跟了上来,就见刘武周和苑君璋对峙。一个个都不知所措。一个身影跳下马来,还吊着一只胳膊,正是有伤在身的苑君玮。自家兄长如此,作为兄弟的怎么也要出面。什么告罪的话兄长说不出口,当兄弟的赶紧顶上罢!

苑君玮一路奔来,路上还顺手捡起了苑君璋丢掉的兜鍪。扑到场中,冬的一声单膝就跪了下来,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说啥才好,一张脸只是涨得通红。

苑君璋看到兄弟跪下,只是大喝一声:“起来!为兄的领罪就是。为恒安鹰扬府苑家一门都尽心竭力,兄弟四个,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人。鹰击想行军法,某领着就是!”

刘武周颓然叹息一声,浑身肌肉放松下来,摇头道:“放开某,难道某还能真的在这儿砍了苑大?”

徐乐和尉迟恭对望一眼,都松开手。

而刘武周神情颓然,看着苑君璋:“苑大,恒安鹰扬府还有救么?”

这一声问,语声凄然,声调颤抖。刘武周一向说话豪壮,气度开阔。谁都难以想象,他居然也有这么一天!

不管是玄甲骑还是恒安鹰扬兵,都在营地中静静而立,远远的看着他们的将主。

这些云中男儿,都已经在冰天雪地中转战日久,须发蓬生,衣甲弊旧。手上脸上裸露出来的部分,都是累累冻疮。每个人都因为口粮不足,而消瘦了不少,看起来又苍老又憔悴。

而他们的战马,也和主人一样,瘦得连肋骨都露了出来。鬃毛未经修剪,杂乱不堪,这个时候也一声不作嘶鸣,似乎也能清楚的感受到这绝望的气氛也似。

数千云中男儿,向执必部大营做最后出击之时,为玄甲白氅的徐乐率先出阵而鼓起了士气。当徐乐干净利落夺下执必部大营之后,等待他们的,却是绝望!

恒安鹰扬府之路,看来是走到了尽头。数千男儿浴血死战,困于冰原,粮秣不足十日只需。而在云中城内,库房俱空,几万百姓嗷嗷待哺。这缺粮之事,一直如乌云一般笼罩在恒安鹰扬府头顶,现在终于变成了绞索,死死的套在恒安鹰扬府颈项之上,越收越紧!

刘武周呆呆的看着苑君璋。苑君璋第一次回避了刘武周的目光,垂下头来。缓缓摇了摇头。

刘武周怔怔站在那儿少顷,突然沙哑着嗓子笑了一声,一反手处,佩刀已然在手。百炼直刀反射雪光,耀眼生花。这柄锋利直刀,就向自己咽喉抹去!

徐乐闪电一般出手,并掌成刀,一下就敲在刘武周的手腕之上。刘武周也算是百战之将了,在高丽也是冲阵杀敌,战果无算的。但被徐乐这一敲,佩刀顿时就脱手飞出,打着旋横飞出去,扑的一声插入雪中!

尉迟恭也几乎同时出手,本来也去夺佩刀,发现徐乐出手更快之后,就转而一把箍住刘武周,只微微一用劲,刘武周就动弹不得!

尉迟恭大吼一声:“鹰击,你做什么?”

刘武周奋力挣扎,脚下踢起碎冰残雪:“某做什么?某了结自己性命!这么多好儿郎,不能陪着某一起死!”

一句话吼出,刘武周的眼泪就喷涌而出:“为了对付某,马邑百姓流离失散,冻饿于途。为了对付某,这么多云中男儿,走到这般绝境!某一人而牵连一郡生灵,还活着做什么?太原王家,某斗不过,某斗不过!”

刘武周的嘶吼声在雪原中回荡,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苑君璋抢步上前,苑君玮也爬起身来,兄弟两人就僵在那儿,一动不动。而营中的恒安兵和玄甲骑,一时间只觉得脊梁上似乎压着某种太过沉重的东西,让他们忍不住就要弯下腰垂下头来,要对这个世道低头!

这上千强悍敢战的男儿,战阵之上,再强的敌人也毫不畏惧。面对上万南下的青狼骑,也始终血战到底,不胜不休,这满营跪着的数千俘虏就是明证。

但是王仁恭在后,只是用粮食,用他的影响力,用他的人脉,用他的地位,就将这些男儿到了这般绝境!

世家之下,莫非蝼蚁。除非垂首为他们效命,哪怕以刘武周苑君璋之人杰,徐乐尉迟恭之无敌,似乎也难逃脱这个世道编织下的天罗地网,只有覆亡一途!

一名恒安鹰扬兵摘下兜鍪,似乎再难负担这个命运。接着就是更多的鹰扬兵摘下兜鍪。

免胄卸甲,就是一名战士放弃对自己命运把握的动作。

此时此刻,应该已经是恒安鹰扬府的绝路了罢……

徐乐的声音,在这雪原之上陡然响起,清亮至极,犹带永不屈服的男儿意气。

“哭哭啼啼的做什么?突厥人南下逼迫,破其军夺其营就是。王仁恭逼迫,回头杀了王仁恭就是。我便请命,南下去诛杀王仁恭!”

第三百八十八章 南下(九十七)

鼓声隆隆,在善阳城内外响动。鼓声之中,还夹杂着号角呜咽,这正是催军出征之声。

大隋军中,继承了不少几百年来祸乱中原的胡军传统,大量使用号角。出征之际,呜咽而鸣,正是为将死之人致敬。

在恒安鹰扬府击破突厥执必部的消息传来之后,重新整顿过的马邑鹰扬府终于再度出阵!

马邑鹰扬府此次出击,声势与上次急袭神武,再不相同。

这几日内,拣选出来的营头,一队队的入善阳城中集中,领受郡府搬出来的犒赏。而王仁恭也毫不吝惜,分量十足的各代好钱,一筐筐的搬出来。各色锦缎,一匹匹的摆出来。全都分发给马邑鹰扬府的士卒。这些军士揣着铜钱,肩头扛着锦缎,呼喊万胜之声,在这几日中震动全城!

而各级军将,就是专门设宴招待。这次不仅王仲通,王则等族中子弟出面了,数日大宴,王仁恭一次不落。与麾下军将高呼纵酒,预祝将来大捷。

对军将的犒赏,比之军士,更是丰盛得不知道多了多少。

打着太原王家戳记的金银锭子,擦洗得锃亮,一盘盘的端出来,分发给军将们。锦缎之类,用牛车装着,一车车的送入军将的居所或者帐幕之中。

马邑郡中,没有什么好的汉家女子。但临近九姓鞑靼,高鼻深目的九姓鞑靼女子倒是搜罗了不少。也全都盛装打扮,一辆小车送将过去,从此就为这些军将灶下人。

这些马邑军将,纵然面临乱世,各怀心思。但当兵吃粮,图的不就是奋勇杀敌之后的赏赐?

这些赏赐满满当当的堆在居所或者帐中,出征而胜,都是自家的家当。而一旦败绩,这些家当,就都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王仁恭这番赏赐,几乎掏空府库。而太原王家这几年来,从各地庄苑向着善阳城运送而来的王家财富,也贴补进去不少。

但是马邑鹰扬府的士心战意,却给这份空前丰厚,连续几天的赏赐,完全鼓动了起来!

犒军之后,便是出师。

在凌晨将明未明之际,阴阳之交,正是天地萌发杀机之时。西门大开,取辛金杀伐之气。鼓号声中,一队队捧旗甲士策马而出。

这些捧旗之士,俱都乘着高头大马,衣甲鲜明,捧着一面面的旗幡。马邑鹰扬府是北方军镇,旗幡多做黑色。引路旗为黑色玄武,拱卫旗为八象灵龟,持旗之士都是玄色抹额。以为大军前导。

而在引路旗之后,就是马邑越骑。一营接着一营,不断涌出。每一营都有自家认旗。有的营旗甚至传至北周时期,当年马邑健儿持旗与高家北齐大军夹河血战,传承至今。营下各旅各队,军将都持旗枪,旗枪上不同颜色的三角火焰边小旗不住猎猎抖动。

这些马邑越骑,全都双马,备马之上,都驮着鼓鼓囊囊的甲包。每名越骑,都带着长长短短五六样兵刃,或者挂在得胜勾上,或者放在鞍岔。每名越骑,都已经武装到了牙齿!

开路越骑之后,就是中军。中军大队,还是以骑马步军为主。马邑鹰扬府虽然没有恒安鹰扬府那么多的战马配备率,但是中军还是能有五六个营的军马,可以做马上机动。这些步军戴着圆盔,多只着半甲,次第开出。中军最为核心,就是王家亲卫拱卫着的王仁恭之所在!

王仁恭的亲卫,足足有一营规模,尽是纠合四方猛士,或者家生敢战之士。内着锦衣,外披札甲,札甲之外,又是锦衣披风,一派光华灿烂。三军司命之旗放置在旗车之上,高足二丈,旗面织锦。而拱卫着旗车的甲士,都持着豹尾枪,兜鍪之下,衬着的都是虎皮。放眼过去,尽是虎狼!

而王仁恭就行进在着三军司命大旗之下,他倒是穿得朴素,内着镔铁札甲,外面披着寻常大氅,戴着飞虎兜鍪。坐在马背上腰背笔直,身形矫健,哪里像是年近六旬的老人?

簇拥在王仁恭身边的,除了亲卫统帅,尽是从军的族中子弟,随军参赞,中军旗牌。各着不同甲胄,披着不同大氅,神情严肃,随王仁恭而出。

经历几百年的战乱,世家中人纵然骄横,纵然跋扈,纵然各种不堪。但就有一点,人人都不惧上阵,人人都能从军。当年杨玄感之乱,多少世家子弟从之,指挥大军,截断运河。最后为大业天子平乱之后,砍下的世家子弟头颅,也是一堆又一堆!

王仁恭扫视前后左右,看着这军容壮盛景象。

五千甲士,歩六骑四,装备精良。随军行之还有两万辎兵民夫,粮秣辎重充足。在厚赏之后,人人都是士气高涨模样。北上之后,还能汇合在北地的数千守军。用而应对刘武周的数千饥疲之兵,只要能卡住他们南下通路,就能看着他们在云中之地自己崩溃!

自己在这荒僻马邑郡的日子,真的快要结束了。一个刘武周,就牵制了自己这么久。在自己用断粮限制,用招来执必部南下,用卑辞厚礼引来河东军助守,各种手段用尽,也终于到了最后决战之时。只要扫平了刘武周,吞了更加能战的恒安兵之后,面前就是广大的中原富庶之地!

王仁恭最后目光落在了身边一名年轻军将身上。

这年轻军将,方面剑眉,英气勃勃,正是李家二郎世民。此次出征,李二郎也带上了他的家将和数百河东兵。王仁恭将这支人马纳入了中军,而将李世民也放在了身边。

收拾了刘武周之后,下面的大敌,就是李家了。

那位老友李渊,以为派三千兵镇守平阳,就可以后路无忧了。可惜自家儿子相争,将李家二郎派到了这里。这李家二郎要建立功业以对自己兄长,行事积进,不仅轻入善阳,还要跟着自己北上以立功业!

也罢,就让他和刘武周一起上路就是。当没了主帅,平阳那点河东兵,还不是囊中之物?

当老友李渊放心西进之际,自己的大军却出现在晋阳城下,袭取他根本之地。那时这位老友,又做如何想?

王仁恭脸上泛起了一点笑意,到了最后,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点着李世民:“二郎,这次跟着某好生建功立业,让你父亲看看!”

李世民突然被王仁恭点着,怔了一下,接着就满脸堆笑,马上抱拳行礼:“敢不尊奉伯父号令,以定马邑大局!”

第三百八十九章 南下(九十八)

在河东之地,天候一天天的和暖了起来。这漫长苦寒的大业十二年的冬天,眼看就要过完。

立春之后,晋阳周围群山冰雪消融,反而有一段泥泞难行的时期。要越过三月份,地面才渐渐干爽起来,而天候也变得不冷不热,那时正是一年春播之季。数十年间,在和平的大隋帝国内部,黔首百姓们每年都在这个时候投入全部心力耕种劳作,等待着秋收冬藏。缴纳着赋税,支撑着这个帝国的运转。

大隋开国,继承北周之制,税赋并不轻松。但经历了长达数百年的战乱之后,能安心劳作,不会第二天起来村闾就被焚毁,男子被征而从军,女子沦为两脚羊。辗转沟壑流离失所,对于大隋百姓而言,已经是天堂一般的日子了。

正是这几十年和平中,大隋百姓承受着沉重的赋税和劳役。才有了黎阳仓洛口仓等处堆积如山的存量,才能支撑大业天子开通大运河,才能让大业天子四征高丽,才有了一时间威风横绝海内的杨家天下!

但这几十年的和平,现下已经变成了幻梦泡影。谁也不知道,这春播还能不能如期进行。丁壮会不会被唐国公征走负责转运,牲口会不会被拉入军中,战事会不会在河东关中之地爆发。春播不能如期进行,那这个冬天该怎么过?河东之地也素来乏粮,都靠着大河转运来的粮秣支撑,纵然在晋阳继承了大业天子当年攒下来的备边家底,也是支撑不了太久。一旦战事绵延,现下看来还算安静的河东之地,免不了就要饿殍遍地!

这些时日,越过冰雪覆盖的山路,挣扎而来逃难的马邑百姓已经陆续有不少出现在河东之地,他们的惨状,让河东百姓看着都是胆战心惊。马邑双雄相争,再有突厥人南下,已经变成人间地狱一般景象,谁知道现下的马邑,是不是将来的河东?

晋阳城内外,紧张气氛越来越浓。三大军府除了分守要隘的兵马之外,主力都在晋阳城内外集结完毕。晋阳内外,已经变成了兵城也似。不仅将城中官寺衙署全部占据完毕,城外也到处都是临时赶建起来的军营。

城外沿河处,也设立起一溜的铁匠作坊,河东匠人都征集了过来,官中发给衣食,石炭和铁锭也一车一车的运来,整日里烟火缭绕,叮当声不绝。打造出来的甲叶片,枪头,刀矛,各色器械,一筐筐的装上车,运进城中,再制备成完整可用的兵刃器械。

晋阳城中,百姓几乎全都被动员了起来。男子转运各种物资,以供这集结起来的大军。而女子或者在缝制征衣,或者在赶制干粮。整个晋阳城,似乎就变成了一个忙忙碌碌的大蚂蚁窝。

而城内外的戒备,也骤然森严起来。出入要道,全都设了几层卡寨。除了领有军中发给的腰牌,几乎不许人往来。原来商业繁盛,堪称富庶的北方名称晋阳,已经是剑拔弩张,宛然就是一个即将喷吐着血火的要塞。

谁都看得出来,战事就是立春前后的事情了。百姓们默然忍耐,只能等待未知的命运降临。这天下之争,也没人顾虑到他们的感受。但猬集在城中的那么多投效而来的世家子,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不断的设宴高会,不断的比武比射,不断发出各种豪言壮语,不断的奔走,想在唐国公麾下谋取一个更有利的位置。

这一场战事,可能就决定各自家门未来一百年的命运!

每个人都在疑问,唐国公到底在等待什么,才能发出起兵的号令?北至马邑雁门,南至江都,东抵大海,西极关中陇右,谁都知道这位负天下之望的国公爷要争天下了,还这般沉住气的在等待什么?

晋阳城东门之外,一队人马正疾疾而来。

这一队人马约有二十余骑的模样,做的是寻常客商打扮。一副风尘仆仆衣衫弊旧的模样,看来是经历了长途跋涉。

在东门外五六里处,就有军寨当道而设,拱卫着晋阳城的安全。

今日难得没有操练,也没有其他劳役。而入卫晋阳集结之后,伙食又是难得的好,从来都是一日三餐,按照出征行粮发放。就是冬季,居然都有鲜肉供应。

这小军寨的将主,也就是队正一流。三十许的年纪,本来在军中混老了也没升得上去。在晋阳诸世家群集之后,突然福至心灵,就和某家下面一个庄苑的管事拉上了关系,各色殷勤不要钱一般奉上,通过管事又见得了那入晋阳的世家子一面。入晋阳的世家子们,谁不想在军中伸一只手去?

这世家子使了气力,加上河东军在大力扩张。居然就给他混到了一个中垒步军营的队正。

今日吃得饱足,又没什么厌事。东门向来往来人少,不比北面西面,传骑川流不休。他的军寨又离城甚远,少人拘管。今日阳光甚好,这队正干脆就拖了一张胡床出来,自己在寨门处歇息。几名平日里跟得紧的军士,就在旁边为他端饮子递吃食,还应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这队正只觉得浑身舒爽,迷迷糊糊的就欲睡去。这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上面那些人物想必过得更好,还在处心积虑的准备打仗厮杀争夺天下做甚?放开吃一天也就一斤肉,躺下也只要几尺地,何苦来哉?

一名军士突然道:“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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