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152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陈袭咬牙,匕首脱手而出,直奔步离面孔。步离低头闪避,匕首从她头顶飞过。而陈袭也不再拼杀,转身便走!

亲卫们都是老弟兄,吃了这碗刀头舔血饭,遇伏也就认了。自家带人回来,将来为他们复仇就是!

陈袭才迈出一步,就听见劲厉的风声,骤然响动,直扑而来!

这风声如此之烈,就如一条苍龙,正从万山从中呼啸而出,怒吼着向他扑来!

在一瞬间,陈袭胸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再向前一步,自己就会死!

一支马槊,在陈袭面前划过,扑的一声插入面前雪地当中,碎石迸溅,槊锋直没入石中。在这一刻,陈袭从来没有觉得,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冰凉的匕首,从后抵上了陈袭的咽喉,却没有割下去。而陈袭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马槊,槊杆剧烈颤动,在这山顶,带出了嗡嗡的呼啸之声。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微带讶异:“反应挺快啊?是把好手。步离,放开他。小六,给人治伤。”

步离撤开匕首退开两步,陈袭僵硬的转头,徐乐身形,缓缓而出,一双锐目,只是打量着他。

大队人马突然出现,马邑军死守军寨之中,不敢外出。等待着王仁恭的决断。

而从刘武周到徐乐,都知道哪怕举军而降,都不是这么好投降的。几千兵马带着数万百姓,要越过这些军寨,直抵王仁恭面前。一开始就示弱,王仁恭很大可能,就是下令截杀!

投降之前,还必须示强,压得各处军寨不敢露头。刘武周才能直抵王仁恭中军之前,举数万百姓,数千之军,请王仁恭纳降!

这一紧一松的节奏,在离开云中城之后,都已经商议妥当了。

数万百姓连同数千恒安兵,骤然出现在军寨之前。大队安营,但是哨骑立刻就洒了出去,要将各处军寨的巡哨全部压回去,让他们不敢露头。

这种事情,徐乐怎么能不当先,当即率领玄甲骑精锐,立刻就深入山间。

但却没有想到,马邑鹰扬兵的战意,实在不大提得起来。不用双方哨骑对战分出个胜负,自己就退入军寨之中,闭寨死守。

马邑鹰扬府甚至包括王仁恭在内,都失却了和恒安鹰扬府野战以争胜负的意志。就准备靠着坚壁清野,靠着绵延的防御体系以来防备恒安鹰扬府的决死一拼。

若不是恒安鹰扬府断粮了,这样绵延的军寨防御体系再是坚固,但守军如此,也能一一啃下来,直打到善阳城下。

可现在,却没有这个时间了……

徐乐率领玄甲骑精锐,巡哨半夜,也没撞见一名马邑鹰扬府的哨骑。只能选了一个最为要紧的制高点,一边瞻看军寨动静,一边设下埋伏,看有没有人会撞上来。

结果就碰上陈袭这么一个傻大胆的,也一眼就看中了此间地势,足以瞻看清楚恒安府的营地阵势,悄悄的摸了上来,结果正中埋伏。

要知道徐乐手底下有的是梁亥特部出身的战士,都是能在冰天雪地中等候机警无比的雪狐落网的老猎手,对付陈袭他们这几人,实在是轻松无比。

若是马邑鹰扬府战意低落到了这等程度,这场投降,看来会顺利成事罢……

徐乐转着念头,缓步走到了陈袭面前,打量了他一眼。

这军汉一看就是老行伍,脸上皱纹如刀砍斧刻,这就是在塞外多年寒风吹出来的痕迹。筋骨强健结实,也自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之气。

徐乐还没问他,陈袭就已经开口:“你是何人?”

徐乐一笑,指指自己:“神武徐乐。”

陈袭瞪大了眼睛看着徐乐,要不是步离匕首还指着他后背,说不定就要跳了起来:“就是你杀光了一营马邑越骑!还打垮了王郡公的选锋营!”

徐乐笑笑:“好像是我。”

那几名亲卫被按在地上,腿上中箭的那个也咬牙忍着,任韩小六过来给他打箭包扎。这些老卒哪怕落在敌人手里,也无一声呻吟哀告。听到徐乐报出名号来,却都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

虽然神武军溃,是马邑鹰扬府上下有心给王仁恭一个好看。但徐乐的威名,也在马邑鹰扬府中传扬甚久了。只是谁也不愿意多提,省得王仁恭听到就要发飙。

现下这位了不得人物,就活生生的站在大家面前!

陈袭死死的看着徐乐,最后低下头来:“入娘的栽在你手底不冤。要杀要剐,动手便是。”

韩小六一边给人打箭,一边不屑的道:“什么叫不冤?就是执必部的那执必贺,也被咱们乐郎君冲到了面前,汗旗都被咱们乐郎君夺了,你这等人物,算得了什么?”

陈袭更是震惊,垂首少顷,抬起头来:“你乐郎君是英雄好汉,刘鹰击也是英雄好汉,更不用说还有黑尉迟他们。恒安府咱们上下都佩服得很,但是为什么要驱使百姓来攻军寨?咱们军汉拼命就是,把百姓填在里面算是个什么道理?”

徐乐打量着陈袭,最后摇摇头:“我们什么时候说要攻寨了?咱们可是来投降的。”

陈袭几人,眼睛在这一瞬间,瞪得不能再大,死死的看着徐乐。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恒安鹰扬府这些悍将悍卒,这么大阵仗,突然之间就出现在马邑鹰扬府军寨防线之前。

居然是来投降的?

第四百二十一章 杀王(十)

夜风穿过帐幕破碎之处,直吹进来,让这破旧的牛皮中军帐幕之内,如同冰窖一般。

这正是刘武周居停的之所。

比之王仁恭的中军大帐内院外院厢房节堂一应俱全。刘武周的帐幕就兼节堂和卧室两任于一身。

大家挤进来议事的时候就是节堂,晚间铺个狼皮褥子躺倒便是卧房,倒是方便爽利。

刘武周倒是早早就已经休息了,却一直不得安眠,辗转之间干脆起身,寒风又扑面而来,让刘武周忍不住就咳嗽了几声。他本来就有点感风寒,还未曾完全消退。这几声咳嗽,直是撕心裂肺一般。

帐幕一下掀开,却是苑君玮大步闯了进来,他满脸关心之色,询问道:“鹰击,怎生回事?”

刘武周脸咳得通红,浑身缩成一团,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苑君玮掉头冲着外面呼喝:“都死了不成?还不送饮子来?”

一名老军低头而入,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饮子。其实叫做饮子已经勉强得很了,既无香料又无什么上好的食材。不知道加了什么草药在里头,只是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刘武周接过,也不挑剔,直着脖子就将这一大碗灌了下去。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喘息也稍稍宁定了下来。

苑君玮关切的看着刘武周,刘武周只是一笑:“某没事,一点小小的风寒而已,死不了人。”

不等苑君玮说什么,刘武周就问道:“情形如何?”

苑君玮哼了一声:“军中强将全都拣选精锐洒出去了,回报来的消息就是,那些马邑军守着的军寨,没一个人敢露头的。都缩在寨子里面做死守模样,指望咱们打不开他的乌龟壳!咱们就是这般直走到王仁恭面前,想是也没什么。”

刘武周一笑:“哪有这么简单!”

苑君玮一脸不服气的看着刘武周。

刘武周带着数万百姓几千精锐骤然而现,马邑鹰扬府却显出不愿意接战之态。不少人就起了念头,干脆直扑王仁恭面前,打破他中军大营就是!要是能擒住王仁恭,生路自现。何苦还冒险行诈降之策?

看着苑君玮脸色,刘武周知道他也是这般心思,只能叹息一声。

“……是,我们直扑王仁恭大营,说不定就能直抵王仁恭面前。但是拼到了那一步,王仁恭可以朝南退啊!而我们还是没有粮食,困处山间。继续深入,百姓就得丢下。几千军马离了根本,毫无后援,就算能直扑到善阳城下,又能如何?最后还是兵溃身死一途。要不就是一个个啃开这些军寨,夺其存粮,步步而南……马邑鹰扬兵纵然不敢跟我们野战,但是守坚寨却还是难啃!也许不等打下,咱们也又是饿垮了……除非想驱百姓而进,用人命填开这些军寨……苑四,你想这几万百姓死么?”

最后几句话,刘武周已然声调冷硬。

苑君玮想想,叹口气摇摇头。

论心而言,苑君玮是真不在乎这几万百姓死活,只要恒安鹰扬府得全就已经足够。但是刘武周这般说,他就得按照刘武周意思行事。

刘武周却还是在谆谆教诲:“……而我们一来就示强,压得马邑兵不敢露头。当我们亮明车马是准备直抵王仁恭面前请降的话,马邑兵如何肯与咱们死拼?军心如此,王仁恭也只能做一番布置,然后受降。那时才是我们真正的生机所在!”

苑君玮拱手抱拳,表示听令。

刘鹰击这般说,大家就听刘鹰击的号令,如此走下去罢。

纵然受降顺利,然后呢?

马邑鹰扬府到时候若是不甘心降顺刘鹰击麾下,不是还有一场死拼!受降之际,不可能列出接战阵型,也许能觅到行刺王仁恭的机会,但对上马邑鹰扬府,这一场仗,还是凶多吉少!

死也就死罢,反正总不可能向王仁恭这等人物低头!

刘武周又问了一句:“军中如何?百姓如何?”

苑君玮知道刘武周问的是什么,点点头道:“那些跟着鹰击从北面退下来的老弟兄,都没一个乱说鹰击之策的。而一路以来,关防都布置严密,要有人想潜逃到南面,向王仁恭泄露军中情形,巡哨的弟兄们就将他们拿下了。”

几万人马一旦与马邑鹰扬府的军寨防线接触,刘武周就立刻放出巡哨,并以心腹将领统帅,除了示强压制马邑鹰扬兵之外,同样也是防止自家军中虚实走露出去!这些将领,全都是托心换命之人,哪怕是徐乐,也是绝不肯投降王仁恭的。

刘武周缓缓点头:“马邑鹰扬兵已经被压住了,明日就打出旗号,整军前行,亮明咱们是来投降的!要是有人敢来挑战,打便是了,要受某刘武周的降,只有王仁恭亲见!”

苑君玮迟疑一下,终于开口:“……鹰击,我兄长还未曾至,不等他了么?”

刘武周从北面退下来,举云中城而降。几万百姓集结起来与大军先行。而苑君璋则还留在后面善后,一城之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了结的。虽然一直靠着传骑保持联络,但两人之间还有着两天路程的距离。

这恐怕也是刘武周留下的后手,自家万一事败覆没。而苑君璋还留有一点恒安鹰扬府的种子,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将来为恒安鹰扬府复仇的机会!

刘武周果然摇头:“不等他了,咱们明日就起行。趁着马邑鹰扬兵正被震慑,早些行事。留给他们时间越多,变数也就越多。既然要搏命,就畅快点,要死便死,要生便生!”

苑君玮默然点头。

自家兄长在外,万一事败,还能捡回一条性命,给苑家留点香火,这也是好事罢……

搏命一击,是成是败,这马邑郡到底是谁的天下,也就几天的事情了。倒也痛快!

苑君玮朝着刘武周一拱手抱拳,再不多说什么,就退了出去。

到了帐外,苑君璋望着头顶,深深呼了一口气。

到时候,全都要指望那徐乐了。这博浪一击到底能不能成,就决定这数千数万人的命运!

可不指望徐乐,又能指望谁?要说厮杀本事,苑君玮现在是彻彻底底的认输了。

要是这徐乐能够成事,以后某苑四绕着他走!

帐幕之中,又传来了刘武周的咳嗽之声,撕心裂肺,有若风中之烛。

第四百二十二章 杀王(十一)

帐幕之中,长孙无忌睡得正香。

他的帐幕和李世民的几乎挨在一起,也就是两间寻常牛皮帐幕而已,外间厅堂,里间卧房。其间陈设对于长孙无忌这等世家子而言已经是出奇的简陋了,床榻也只是木板拼搭而成,厚厚的铺了几层皮褥子。

纵然如此简陋,但是出征在外,苦累之处,自然和安处家中不能相提并论。更兼身处险地之中,而李世民又随王仁恭出巡在外之际,长孙无忌的神经始终绷得紧紧的。

当李世民终于回返之际,长孙无忌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支撑着巡营一周之后,回到自己帐幕中,衣衫未解,靴子未脱,倒在榻上,顿时就沉睡过去。

长孙无忌毕竟此刻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然以才干闻名,稳重闻名,但也从来未曾吃过这般出征之苦。

在梦中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当长孙无忌睡得直咂嘴之际,突然就被粗暴的推醒。

醒来瞬间,长孙家未来家主只是满腹怒火,就想发作。

吃苦加担惊受怕如此还不够么?连场觉都不让人睡好!

但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李世民掌着一盏油灯,靠在榻边。油灯光芒映在李世民脸上,明暗不定,别有一种幽深莫测的感觉。

长苏无忌用力一揉眼睛:“二郎,何事?”

李世民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动什么也似,低低道:“出来看!”

睡时未曾解衣,起来的时候倒也爽快。长孙无忌翻身就起,挂着眼屎就随着李世民而出。

一出帐幕,冰冷空气扑面而来,顿时就让人精神一振。头顶仍是银河漠漠,浩瀚经空。明月半轮,西垂才半,还有一两个时辰,才到黎明。

河东军的营地,所有人都醒来了,默不作声的或者持刃集结在营地中,各队队正披挂整齐,按着佩刀在队伍前面来回踱步。看到李世民引着长孙无忌穿行而过,纷纷抱拳躬身行礼。

李世民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就拉着长孙无忌直上寨墙。

寨墙之上,这个时候值守的军士也多了一倍,弩机都运了上来,弩矢一捆捆的堆叠在一起,已然是在做备战之态。

李世民挺立寨墙之上,披风卷起,衣角猎猎。身周锦衣家将簇拥。

若说此前才入马邑,李世民还有些青涩之态,但真正到前线走这么一遭,气度却比此前纯粹了许多!

李世民抬手,指向远处王仁恭所在大营:“长孙,你看。”

长孙无忌抬眼看去,忍不住就是倒吸一口凉气。

原因无他,王仁恭大营在这夜中,已经突然扰动了起来!

营地之中,所有灯火都点燃了,寨墙四下,亮起了一圈火把,将营寨周围映得一片通明。

营门只开了一处,但这一处之中,骑士来来往往,进出不断。有数骑而来,奔走如飞,明显是赶回来回禀什么紧急军情的。有数十骑整队而出,披挂整齐,全副武装,出而加强巡哨的。更有步军大队开出,整齐步伐震动夜空,在营地之外列下阵型之后,席地而坐以待天明的——这却是防备有什么敌人突然而出,一下就能直撞大营寨墙的举措!

而在大营之中的四座望楼之上,都有灯号在舞动。向各处军寨传信。

夜色当中,山间可见隐隐约约的光芒跳动,却是各处军寨,在回应大营处发出的号令。

怎么只是一场酣眠方醒,王仁恭大军就是如此一番紧张备战之态!

长孙无忌用力揉揉脸,问道:“这到底是怎生回事?”

李世民向北望了一眼,似乎想看透群山,看见群山北面雪原之上景象。

李世民轻声开口:“刘武周来了。”

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凉气。

这刘武周当真来得好快!恒安鹰扬兵不是才应付完突厥执必部大军么?想必和突厥大军已经是经历了一场血战,然后丝毫未做停顿,就转而南下,一下就直迫到了王仁恭大军的面前!

他们不是缺乏粮秣么?他们不是久战疲惫么?

云中精兵,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冬日奇寒之中,来回转战,仍然行动如风,就已经将河东最为精锐的六军鹰扬府,比得有如一群未经训练的村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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