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与徐乐这员虎将相比,这一方玉玺的价值再怎么珍贵,也终究是远远不及。
自己总算是大事面前不糊涂,不至于弄巧成拙。
想通了这一层,李世民的心气渐渐变得平和,呼吸从急促转入均匀,看向玉玺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平静,这一块引得无数枭雄豪强舍命争夺的宝玉,在李世民眼中重又变成了普通的玉石。
第七百五十六章 肝胆(二十一)
恢复平静的李世民,身上那股如山的气魄重又凝聚起来,将杨思之前那份轻慢之意碾个粉碎。
原本以为李家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隐忍功夫再就是卑鄙手段,趁父皇不备暗下毒手,再就是言而无信耍弄权术。
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错了,单是李世民这么个少年郎,身上的气魄已经超过父亲,更有一份出人意料地定力。
李家有这样一个麒麟儿,就足以胜过杨家。
再加上老谋深算的李渊以及乐郎君这等虎臣,怎么看李家得天下当皇帝都是天经地义。
想到这一点,杨思心中的不甘之意消散,又平添了几分惆怅。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自幼生在在帝王之家的杨门贵女,一想到自家的江山丢得彻底,怎么看都像是天数应当,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李世民这时却朝徐乐道:“杨广倒是好心机好手段!死到临头还不忘用出这么一招,想要让李家成为众矢之的!”
徐乐微微一笑,目光中充满赞许之意。
不愧是我徐某的好友,也不愧是有资格执掌玄甲骑的军主,果然能看出杨广送玉玺背后险恶用心。
若是他为玉玺所迷,一心只想着玉玺的用处不顾其他,这个人的成就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能看到这一层的人,才有资格在乱世中开创王霸之业,也有资格让玄甲骑辅佐!“杨广诡计多端善用权谋,这也是人所共知之事,二郎倒也不必因此就发燥。
不管他有何打算,这玉玺都实打实放在这。
有这么一方宝物在手,总归是一件好事。
若是被外人知道玉玺在这艘船上,只怕会不顾性命前来抢夺,到时候就算是这滔滔江水,怕是也挡不住天下英雄千军万马。”
“他抢任他们抢去,依某之见还不如把这东西丢入江中,大家落个彼此干净!”
李世民此刻已经从被玉玺震慑的情绪中缓解过来,脑筋变得清爽,也知道该做怎样的选择。
他的想法和徐乐差不多,玉玺不过是一件死物,自身并无神力。
大家你争我夺,说到底都是为了名位大义。
可是自古以来乱世中最大的大义还不就是刀枪兵马?
兵强马壮者随便拿一块玉石,就可以宣称是玉玺。
反过来,无权无勇之人手持玉玺也无用处。
就像是面前的杨思,她就算高举玉玺亮明身份,又会有几个人真把她的话当回事?
好虚名而贾实祸,非智者所为。
为了这么一方玉石引来天下诸侯的围攻,也不符合李唐的利益。
李世民倒是不畏战,也明白李家要想混一南北横扫六合,必然要把天下诸侯一一扫平才能实现目的。
不过这个目标固然不变,具体的实现方式总归有若干种途径,与天下人为敌,再靠着硬拼猛冲一口气解决,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智者所为。
徐乐对于他的心思也能理解,事实上杨广送玉玺给杨思,很可能就是存着这个念头,以玉玺为武器,让李家陷入天下围攻之中。
不过化解的方法,是否就是把玉玺一丢了之,又或者当玉玺没出现过,就是可商榷之处。
徐乐摇着头:“我曾经和二郎心思一样,想过就当这玉玺从不曾离开江都。
可是这几日养伤期间,又改了主意。
宇文化及未曾得到玉玺,肯定能想到是落在你我手中,就算我们不说,他也会大肆宣扬。
天下诸侯没人会听我们解释什么,就算我们说玉玺不在手中,又有几人肯信?
既然左右都难逃污名,不如就放开手脚大大方方的承认。
不管怎么说,这天下还是有不少人相信玉玺在谁手中谁就是真命天子,这部分人哪怕总数不多,可总归也是人。
能让这些人信,便能从他们手中得到钱粮、甲杖又或者是疆土兵马。
不管这部分力量总数几许,有这份助力总不是坏事。
我阿爷也曾经说过,打天下这种事说白了就是两件事。
一杀敌,二交友。
多交几个朋友,便能少几场征战,少几次厮杀,就能多活下来几个伙伴,这便是大善。”
他这话也是有感而发,这几日养伤期间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韩家兄弟以及步离。
交战之时舍生忘死,不可能顾及这些。
如今仗打完了,他自然就要考虑这些好友伴当的死活。
当时的情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以自己这等绝艺都伤得如此严重,又何况是他们?
他们每一个都是自己的亲人、至交,不管谁受了伤损,对自己而言都是不可弥补的损失。
从医官口中得知,这几个人全都没有性命危险,只要恢复得好,一身本领也不会受影响,徐乐才彻底放心。
经过这番波折,他就更能明白阿爷这花的意思。
打天下固然离不开打仗,但也不能一味厮杀,该用权谋手段也得用。
交朋友杀冤家,都是手段不是目的。
哪怕是满手血腥的武人,也不能一味嗜杀,否则就从人变成了工具,立战功再多威名再盛,也已经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人。
这方玉玺固然会为李家带来麻烦,但是也会带来盟友。
徐乐相信,总归会有人因为玉玺的原因,选择向李家臣服。
包括一部分揭竿而起的豪杰,他们并不一定都是觊觎天子宝座,很多就是因为大隋暴政活不下去,不得已举起反旗,所求者也就是一条活路。
这部分人不求死也不当死,他们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一线生机,只要让他们看到由乱入治的机会,这些人就有可能放下武器归顺。
包括骁果军其实也是一样,数量多达数万的骁果军,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其中固然有人以杀戮为乐,就想着杀回关中夺取富贵,离开刀枪不会生活。
也有些人乃是迫于无奈不得不跟着乱军行动,如果适当的时候让他们看到希望,这部分人也未尝不能招抚。
至于成为众矢之的这一点,徐乐也考虑过了。
不过在他看来,这既是坏事也未尝不是好事。
如果时机得当,把这些诸侯一举消灭,反倒是省了大气力,从长远角度看,对李家反倒是利大于弊。
“天下分崩离析,诸侯据地为王。
其所辖州郡距离不一,有的地形险恶易守难攻,有的则是险山恶水鞭长莫及。
要是一个州一个州的打过去,不知战火要绵延多久,百姓又要受多少苦难。
其他的暂且不提,就光是钱粮支差,就足以让民穷财尽百姓疲敝。
日后即便得了天下,也可能是个残破山河,不知要用多少年才能休养生息。”
徐乐说这话也是感同身受,当日如果不是王仁恭为了争夺天下积蓄钱粮压榨民力,自己又何至于离开徐家闾,也就不可能走到今天。
李家虽然仁厚,但也是相对其他诸侯而言,真到了打天下的时候未见得就比王仁恭厚道到哪里去。
更别说下面的胥吏官员为了缴令,更是会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李家父子不想害民,也管不住下面那些办事之人。
到时候再逼出第二、第三个徐乐,对谁都不是好事。
而且战事拖延过久,对于李家也不一定是好事。
当日东汉光武帝讨伐天下诸侯时,一样在蜀地接连损失得力干将。
征战天下用兵如神的云台大将,最后死在蜀地刺客暗算之下,说来同样令人扼腕。
这等事谁也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最稳妥的办法还是速战速决,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完成统一,那样对谁都是好事。
要想达到这个目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几场辉煌的胜利,彻底打碎那些诸侯的胆。
让他们知道和李家打仗根本没有胜算,趁早投降归顺才有一线生机。
能在这个乱世起兵谋反者,就没有几个省油灯,论起胆子谁也不见得输给他人。
想让这些人丧胆,就不能小打小闹,非得大打出手,战事越凶险战果越醒目,效果才越是明显。
从这一点看,徐乐倒是认为,让那些诸侯联合也好。
他们越是自认兵多将广稳操胜券,败阵之后的心里打击越严重。
把诸侯联军狠狠教训一通,最好一次打败若干诸侯组成的大军,他们也就不敢再打或者说失去了再战的力量。
到时候说不定主动前来归降,从长远看倒是省了手脚。
这样做固然要冒风险,一旦打败就可能失去一切。
但是谋反打天下,本就是孤注一掷的豪赌,没有押上身家性命搏取前程的胆量,又怎能做大事?
自古以来为君者都要努力维持纲纪,确保天下太平,万事求稳才能长治久安。
可是谋反者就一定要掀桌,要把一切全部砸烂,才能由乱入治,谋反者才有机会登顶为君。
听徐乐说完这些,李世民的血液也为之燃烧起来,也不光是他,就连杨思的眼中都似乎多了两团火焰,三个少年人不管出身经历为何,都还是血气方刚的岁数,对于冒险以及破坏本就充满了向往。
这当口听了徐乐描述身上更是充满了力量,李世民看看徐乐,登时有了信心。
只要有徐乐在自己身边并肩作战,就算是与天下为敌又如何?
既然得了玉玺便要与天下为敌,那就与天下豪杰做过一场,看看到底谁才是真命天子!
第七百五十七章 肝胆(二十二)
大兴宫中。
已经更换了皇帝服饰的李渊双眉紧皱面色阴沉,这位素来以仁厚闻名的大隋贤者,自从登基之后逐渐变得越来越像一位帝王。
或许是帝王宝座本就有这某种惊人魔力,可以改变人的心性。
便是李渊那些旧部故交,也感觉自己的主公有所变化。
登基之后的李渊似乎正一点点的被龙椅同化,同化为杨家父子以及在他们之前的那些皇帝,变得神秘莫测不可捉摸,而往日的仁厚宽和则一点点的消失。
哪怕是昔日情同手足的老友,面对李渊时也逐渐感到恐惧,不得不提心吊胆小心应对,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触怒龙颜。
要知在晋阳时,大家根本不用担心这些。
不管说对说错,都没什么要紧。
可是天子不同于唐国公,在皇帝面前犯错,其后果很可能非常严重乃至无从挽回。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日,大家变得越来越谨慎。
乃至上朝议政时也得提心吊胆,一句话出口之前必要在脑海中反复盘算,算计这话该不该说,又或者是否有什么隐患。
当然,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李渊最近的坏脾气。
平心而论,这件事放到谁身上,恐怕都不会感到快活。
眼下刀兵四起,大唐刚刚立国,正该大展拳脚开基立业的时候,主管军务的二殿下居然带了家将偷偷溜去江南,目的则是去接应麾下爱将,这行为未免太过荒唐。
如果这个人不是李渊的嫡子,如果李渊不是一个慈父,只怕有人已经要上本参劾,建议陛下对私自离开军营的李世民军法从事。
现在这话是没人说,可是大家心里对于李世民基本都没有好看法,于李渊的愤怒也就能理解。
这事若是放在自己身上,只怕怒火会更旺,所作所为也会更为激进。
只不过话虽如此,整天面对一位满腹怒气的皇帝,谁都不会欢喜。
是以这几日长安城中文武百官很有些压抑,朝堂上显得死气沉沉,与外界热火朝天的战事,似乎形成了两个对比。
这种情况下,普通的臣子自然是离李渊越远越好,生怕距离太近惹来不必要的横祸。
这时候还敢主动接近李渊的,也就只有李渊身边第一心腹裴寂而已。
和刘文静一样,裴寂也是有资格接触那些细作情报的心腹之臣。
乃至于一些外人不敢提的话,他也敢在李渊面前谈论,不必担心惹来什么祸患。
“二郎此番的行事,确实有些荒唐,圣人动怒也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