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为了一个武夫就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这不是贵人的行径。
不过这事说起来,还是要怪圣人。
当初若不是圣人放纵二郎与军汉为伍,也就不会闹成今天这样。”
“我李家本就是武人出身,荣华富贵全是祖宗军功所得,子孙后代不能白享富贵忘却祖宗创业艰难。
是以李家子弟不拘男女,全要习练武艺,以示不忘根本。
再说我大唐也是以武立国,凤子龙孙也要披挂上阵冲锋在前。
若是子孙自恃身份与军汉离心离德,迟早会失去人心,其结果就会变得像杨广一样!我总不能让自家后裔走上杨广的老路,是以二郎与军汉结交我自是不会阻碍,可孤也没让他忘记自己的身份,堂堂贵人居然效法轻侠恶少,简直岂有此理!”
裴寂并未因李渊的解释而容情,反倒是继续指摘李渊不是。
“天下事哪能两全?
圣人既要二郎与军汉熟惯,又不要他学军汉行径,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二郎始终像个贵人模样,与军汉全然不同,臣倒是觉得他在敷衍圣人,未曾真的专心军务。”
“如此说来倒是朕得不是了?”
即便是在杨坚做皇帝的时代,也很少有人敢公开说某件事是天子的责任。
李渊虽说有仁名,可是登基之后的行事手段与杨家父子并无多少区别,满朝文武自然也不敢用性命开玩笑,说某件事皇帝做得不对。
他这么问既像是发火又像是小孩子耍脾气,一般大臣肯定要行礼认错,请求天子的原谅。
可是裴寂神态如常,似乎根本没察觉到皇帝的愤怒,反倒是大方地点头承认:“二郎此番行事虽然荒唐,但正是圣人的不是。
今日之果乃是昔日之因,若非当日圣人一味放纵,二郎也不会如此轻狂。”
这等言行若是换了他人,多半要引来李渊雷霆之怒,可是出自裴寂之口,李渊却并不见怪,听闻此言非但没有发作,反倒是很有些委屈地辩解:“爱卿此言有差,大郎也是自幼习武,却不见和二郎一般荒唐。”
“是以大郎可为圣人分担朝政,二郎便可为圣人执掌三军。
倘若二郎一如大郎一般,圣人就要另寻贤能执掌帅印。”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是对李家子弟未来前途的一锤定音。
他既不是为李世民辩解,更不是指责李渊的过错,而是向李渊阐明一个观点:李世民只要不越线,越是这样荒唐对于李唐江山就越有好处。
之前裴寂最担心的就是李家子弟人人如龙,日后皇位归属必然会引发争斗,说不定会重演当日杨广手足相残的惨案。
李世民手握兵权,说不定就会对建成乃至李渊构成威胁。
然则解除他的兵权,又难免伤损李家父子兄弟之情,再说也很难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如今李世民行事荒唐,在这种时候扔下军务不管跑去江南救人,反倒是让裴寂安心。
一个轻侠少年,没资格做神州之主。
只要文武百官达成这个共识,那么李家未来的权力格局就不会发生变化,李世民掌握再多的兵马也不至于影响帝位传承。
日后天下安定,只要一道圣旨就能让李世民把兵权交回。
到时候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以九州四海之富贵,恩养一个喜好行侠仗义的亲王,又算得了什么?
到时候建成做天子,李世民做侠客,说起来也是兄友弟恭人间乐事。
李渊与裴寂乃是知己,对于其言语里的意思一听便知。
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手捻胡须思忖许久,猛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裴寂望着李渊,等他笑了一阵之后才问道:“圣人何故发笑?”
“朕笑二郎那小子福气好,在家中有慈母长姐回护,在外面又有你这么个好叔父处处关照。
就为了护着这个畜生,居然指责朕得不是。
这等长辈又往何处寻去?
依朕得心意,此番定要重重处置,纵然不斩了他的头,也要夺去兵权于府中幽禁数载才能折抵罪过。
如今有你这番话,朕也只好从轻发落。”
“杨氏手足父子互不相容,终至天下崩解江山易鼎。
圣人若想江山万年,自然要父慈子孝兄弟和睦才是。
二郎此番行事虽然荒唐,但总是一番好心,若是处罚过重,只怕寒了将士之心。
当今天下尚未安泰,正是武人用命之时,若是让三军离心,于圣人大业并无好处。”
“朕已经对他讲得清清楚楚,不可为了一口宝刀名剑不顾性命,这孽障偏偏就是当耳旁风,一说起来便气煞个人!”
素来行事沉稳处变不惊,昔日在群臣中得“钝重”美誉得李渊,此时却少有的发起了脾气。
说话的语速加快,声音了也满是火气,若是李世民此刻站在他面前,多半就要大声斥骂甚至动手也大有可能。
裴寂悠然道:“圣人关爱子弟,怕他们被宝刀伤了指掌,更怕他们与狼虫为伴不识凶险,不知几时就会被猛兽所伤。
这是为人父母者常有的心思不足为怪,不过要依臣之见,也是圣人多虑。
当今乱世正是宝刀饮血猛兽食人的时候,等到纷乱终结乱归于治,不知要经过多少厮杀,又要历经多少凶险。
即便刀仍在兽未丧,也必然是刀刃崩损,爪牙尽失。
一块顽铁一头病兽,又能伤得了谁?
圣人……过于小心了。”
李渊一声叹息,“玄公所言也有道理,但是朕只怕……这宝刀太利,猛兽又难以驾驭。万一反噬主人……”
“二郎乃是圣人的子嗣,他的手段圣人如何不知?
区区一头猛兽,难道还驾驭不了?”
裴寂说道这里也是一阵大笑:“圣人到底是关心则乱,二郎明明已经是个伟丈夫,在圣人心中依旧把他当个懵懂顽童。
这份舐犊之情着实令人感动,只不过对二郎来说又有些不公平。
他已经长大成人,不可再把他当小娃娃看待。”
李渊道:“按玄公所言,这孽子此番便可免了惩戒?”
“我大唐立国未久,正当严肃纲纪以正朝堂,二郎身为李家子,若是犯了律例不受惩戒,日后再要行法就难了。
是以二郎当罚,只是如何惩戒还得仔细斟酌。
依臣之见,不如将二郎的兵权暂时分散开去,由众将共掌。
再让二郎闭门思过两个月,也算是给群臣以榜样。
等到时日一满,再让他重掌权柄也不迟。”
李渊也知,自己登基之后军政大权由子嗣分掌,其实也有些过激。
不说下面文武,就是李家宗族子弟里,也有人心怀不满。
那位不怎么善战的族弟李神通,明里暗里也说了不少风凉话,认为李渊把好处都给自己这一房不考虑他人。
裴寂这番处理,名义上是处置李世民,实际上也是为了安抚众将之心,也算是个持重之见。
正待点头答应的当口,一名内侍却飞也似地跑到殿中,来到李渊身旁低声几句。
李渊眉头一皱,连忙吩咐道:“快些呈上来。”
这名内侍飞奔而出,时间不久就捧着一封书信放到李渊面前。
等看过书信之后,李渊将信递到裴寂面前,随后再次仰天大笑,笑得格外欢畅,乃至整个大兴宫似乎都能感受到这位武德天子的喜悦之情。
第七百五十八章 肝胆(二十三)
李世民这次东南之行,已然在长安官场造成了不小的震动。
大多数文武并不知道李世民到底去了何处,但是大家都很清楚,这位秦王千岁扔下了手中的军务大事,带着麾下家将不知去了何处。
新朝初立天下纷扰,无数的军务等着处置,这时候身为典兵之人一走了之,造成的影响不问可知。
即便李渊随后就安排专人代替李世民处理紧急军情,但是其造成的影响并不会因此就消散。
即便这些继任者如何出色,总归权柄不能和李世民相比,又不敢揽权太过担上嫌疑,是以诸般军务推进缓慢。
长安周边诸军尚可,稍远一些的军务便有些混乱,不管兵马调遣还是日常操练,乃至辎重调拨等事,都遭遇了程度不等的迟滞阻碍。
幸亏眼下战火没烧到关中,否则单是这些迟滞耽搁,就不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有数,李世民这番惹得乃是大祸,不管陛下如何疼爱子女,都不可能对李世民高举轻落。
否则日后又何以服众,又怎么处置其他犯律之臣?
是以众人都在猜测着二郎此番会受怎样的惩罚,而这种惩罚又会对当下的权力格局造成怎样影响?
毕竟李世民手握兵权,对他的处理很有可能影响到兵权的划分以及归属,这也是当下头等大事。
李渊晋阳起兵并不是自己单打独斗以一己之力对抗大隋,而是代表整个陇西李阀的态度。
这也是世家豪门比普通义军更容易取胜的重要原因,比起一城一地百姓因走投无路不得不揭竿而起,世家豪门一声令下若干郡县群起响应,大批久经训练全副武装的朝廷正卒摇身一变成为乱军,战斗力自然更强声势也更大,当然更容易取得天下。
李渊起兵亦不例外。
在众多呼应者中,李神通的手段不算最为出色,运气却是最好。
在他起兵之前,便得到长安大侠史万宝以及平阳公主家奴马三宝的协助,又迅速收拢盗贼、义军、响马、饥民,竟是聚集了数万人马。
不管这些兵马战力如何,人数规模摆在那里,至少看上去乃是一支庞大的力量。
在蒲津之战中李神通怯战不敢进,险些害了李建成性命。
可是事后并未受到追究,反倒是继续招降纳叛,等到李渊长安登基时,李神通麾下已经纠集了将近五万的庞大兵力。
实打实的五万人不管再怎么不堪,拿到台面上都是个不小的筹码。
也正是靠着这枚筹码以及李家子孙的身份,李神通如今官拜大将军、淮安王,且兼任宗正卿。
宗正卿掌皇室九族六亲之属籍,以别昭穆之序,纪亲疏之列,凡李姓皇室,不论地位高低,与当今皇帝血缘亲疏如何,都在其管理的权限之内。
换句话说,如今的李神通已经算是李家半个族长,不管于朝堂还是李家宗族内部,都是举足轻重的角色。
可是李神通并不满意,整日闷闷不乐,于府中更是不时咒骂抱怨,朝身边人发泄不满。
直到李世民离开长安之后,李神通的心情才变得开朗起来,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时不时还要酒宴庆祝一番,乃至很多人都在纳闷,他到底在庆贺什么。
其子李道彦乃是个忠厚性情,对父亲极为孝顺,可是于父亲这种态度变化却看不明白。
今日见父亲白日里便喝得酒气醺醺,既是疑惑又有些畏惧,在旁劝解着,希望父亲能够收敛一下行为。
毕竟当今天下未定,朝中亦是风云诡谲,即便是李家宗室不至于担心性命,触怒龙颜总归也是不妙。
李神通却不屑地挥着手道:“怕什么?
你这等胆量,能做什么大事?
咱是李家人,这天下乃是李家的天下,律例又岂是未我等而设?
再者说来,就算是治罪也轮不到为父,朝中有人犯得罪过更大。
圣人不处置了他,又怎好处置旁人?
为父不过是吃了几盏酒,那位可是误了军情!不处置他就来处置为父?
先问问李家列祖列宗答应不答应!”
说到此处李神通脸上笑容更盛:“为父听你史伯父讲,那小畜生似乎这一半日就要回京。
好!为父就盼着他回京!他若是在外面,海阔天空,谁也奈何他不得。
他若是回了京,便有律例宗法等着他!就算是圣人护着,为父这宗正也不会不闻不问!国法难容,家法更是饶不过他!”
史万宝乃是长安大侠,在沈光离开长安投军之后,更是长安游侠少年的首领人物。
其交游广阔耳目灵通,传来的消息多半不错,消失多日的二郎确实要回来了。
不过父亲这种态度,却让李道彦眉头暗皱,心中颇为不解,他不知道为何父亲总是盯住李世民不放。
诚然,二郎对自己父子不如大郎亲厚,可不管怎样大家都是亲戚,更何况李世民还是陛下的骨肉,自己父子又怎敢与其争斗。
“你懂什么?
这天下不是大兄一人的天下,而是我李家人的天下,凡是李家子弟人人有份,这也是自古相传的规矩!若是大兄当日兵败,我李家便要族诛,你我父子也难免人头落地。
既然举事失败我等要砍头,如今大事成功,我等分享富贵自是理所当然。
大郎乃是嫡长,这份家业是他的别人夺不去,是以他要掌多少权柄为父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