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83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普通军卒用的木杆枪根本不受力,当然无法抖枪。

大将之所以用白蜡杆做枪杆,就是因为其便于卸力,也能抖起来使用。

如果是普通的骑矛,那其实是消耗品,刺到敌人身上就要撒手或者等着木矛折断,自然也就说不起做动作。

拿到真正大枪的时候,就得能施展出抖枪的手艺,这样才可以算作上将。

铁枪杆无论如何也没法抖起来,这是由材质决定而不是本领。

当徐乐看到翟让所用的兵器时,就知道他没学过抖枪,或者没有领会到抖枪的必要性。

是以当两人互相击刺时,徐乐便施展了一手抖枪的本事。

在他的马槊刺出时手上用力,马槊的槊锋陡然成圆如同孔雀开屏。

不过这个动作极快,那槊锋在翟让眼前化作一个锅盖随后又消失不见,翟让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并未想到是徐乐施展的高明手段,紧接着两件兵器便撞在了一处。

在二刃相交之时,徐乐手上用力,大槊看上去只是和铁枪碰了一下,实际在那刹那间,这条马槊以相同的频率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砸了铁枪数十次有余,而且每一次砸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这便是铁枪不如马槊之处。

马槊的槊杆可以卸力,打完仗之后又可以保养,这些铁枪都难以做到,而且也种需求也往往被人忽视。

看上去它就是一根铁棍坚不可摧,谁又能想到,这件兵器需要养护?

实际上翟让行走江湖多年,后来又揭竿而起与官兵厮杀。

这条大铁枪伴随他立下赫赫战功,自身不知承受了多少次巨力撞击,对于兵器已经形成损害。

而且这时候的冶炼技术并不能与后世相比,铁料本身材质所限,也容易碎裂断折。

只不过翟让不惜重金打造的铁枪格外结实,就算自身受多少损伤,内部又是怎样千疮百孔,都能勉强撑下,直到徐乐这次的重击落下。

这一轮连打,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外人闯入,揭开了之前辛苦维持的遮羞布,把这条铁枪的短处暴露无遗进而当场损毁。

马槊敲击的地方,就是大枪的枪挡之下。

随着枪挡折断,连同前面的枪尖一起落地,翟让手中的铁枪就变成了铁棍。

而徐乐手中的马槊,则趁此机会向前一递,如灵蛇吐信般在翟让的咽喉处一啄随后便是一收。

由于这一系列动作太快,哪怕是那些军将也看不出来,只觉得两人不疼不痒碰了一下兵器,以为接下来还要再战几十回合,没想到生死已经见了分晓。

由于徐乐动作太快,所以一开始伤口并不明显,此时才彻底裂开来。

鲜血顺着喉头汩汩流出,染红了翟让尸体下面的地面。

断了头的铁枪落在翟让身边,另一边则是追随他的战马,围着主人尸体恋栈不去,口内哀鸣连声。

一代豪杰就此陨落,中原的霸王终于迎来了属于他的乌江。

之前追随翟让断后的亲随,如今所剩不过几十人。

他们即便没死,身上多半也都带伤。

众人心里知道,凭借这些残兵败将,根本不可能为首领报仇,既然如此那还苟且偷生干什么?

还不如死了干净!当啷。

一件兵器落在地上。

随后是第二件、第三件……一个人开了头,后面的人便跟上。

大家把自己的兵器往地上丢,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他们不曾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甚至也根本算不上好人。

在场的谁不是满手血债,谁又不是砍头十次也不嫌多的凶神恶煞。

然则他们总归也有自己的义理坚持,这条性命乃是属于首领的,首领死了自己便也要追随而去,这就是绿林人的忠义!

第八百一十九章 草莽(二十四)

战场从喧嚣变得安静,方才还在刀兵相见不死不休的交战双方,这时全都选择了停止。

两方人马各依建制列队,玄甲骑从之前的两阵已经变成了四阵,将残存的瓦岗兵困在正中。

眼下翟让的残部还有不足百人,其中约莫三成人有马,其他人已经失去坐骑改为步战。

从规模看倒也不算小,不过从场面和士气看,就知道不用打他们已经输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玄甲骑对手,之所以舍死力战,无非是为自己的绿林弟兄争一条活路。

不过这种行为对于绿林人来说是一种义气而不是义务,做或者不做,全看大家的关系亲厚程度。

固然翟让的兵马都是子弟兵,彼此之间关系亲密,可是也没到所有人都甘愿为其他人送命的地步。

尤其面对玄甲骑这种无法战胜的敌人,能够坚持着打到最后,所凭借的主要还是翟让的个人魅力。

大家是为了追随翟头领,才不顾一切地舍命相斗。

随着翟让的死,他们已经失去了打下去的动力,只剩下等死而已。

一支只想着死而不是和对手最后一搏的军伍,已经谈不到士气。

大家散散乱乱聚在一起,兵器扔得到处都是,大多数人低着头,目光紧盯着自己的脚尖。

仿佛那里忽然长出奇花异草,又或者生出什么宝贝。

战场变得寂静,只有呼吸声和马的响鼻声清晰可闻。

宋宝手持马槊神采飞扬,来到徐乐身边低声道:“这些人杀不得。

全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正好给咱们当夫子,从里面还能挑拣几个好手补到营里。

我那姨丈家里有祖传的手段,专能收拾这些降兵。

不用多,半个月光景,我保准他们个个服帖,闹不出什么风波。

这帮瓦岗响马很有些本事,咱们就只有八百人。

若是跟他们硬拼,迟早把老本打光。

就得这么随打随抓,才不至于损伤元气。”

徐乐揭开面覆,目光看向宋宝,随后说道:“宋大这话不无道理,不过某自有主张,绝不会让咱的兄弟白白送命。

至于这些人,确实是上好的骑卒,不过却不是我玄甲骑的兵。

慢说补名字从军,就是当夫子也不用。”

宋宝一愣,他说得办法是当下战场规则。

毕竟乱世之中人命不值钱,更不会有人想着保全对方兵将性命尊严,即便是身家显赫的贵人,一旦被俘也是生死难料,普通士兵就更不用说。

不杀就已经是格外宽仁,不可能给什么优抚待遇。

所以抓俘虏当民夫,又或者强行编入军中让他们拼杀甚至当替死鬼,都是当下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徐乐也是将门子弟,不可能不懂这里面的道理,他也不是个妇人之仁的脾性,为何一口回绝?

难道是自己把他想得太善了,实际他想要大开杀戒,把这些人的人头都砍下来?

想到这里,宋宝只觉得脖子冒凉气,下意识缩了一下头。

武人都是满手血债,杀人也不算什么。

不过自从和徐乐相识以来,这位乐郎君就不是个嗜杀脾气,反倒是一直强调非必要不伤人命。

至于杀降这种事,就更没干过。

徐乐一直强调,震慑人心靠的是自己本领手段,而不是滥杀人命。

尤其是带兵主官,一旦沉迷于滥杀无辜,势必会变得暴戾独断,这样的将军不管本事多大,都不是玄甲骑需要的人。

宋宝自己也是将门子弟,对于带兵的事情不陌生。

徐乐定的这些条条框框,确实让武人感觉不爽利。

但是宋宝却非常清楚,这些不爽利背后隐藏的却是真正的大慈悲。

如果这种慈悲只是对旁人,以宋宝的为人性情,也根本不会在意,可是这种慈悲直接关系着整个玄甲骑也包括宋宝性命,他可丝毫马虎不得。

自古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身为领兵大将往往以心肠狠辣行事果决为荣,就连世人也多认为,这种杀伐果断的将领才是为将正道。

可实际上,这种武将就像是双刃剑,伤人固然厉害,伤起自己人来也同样不眨眼。

沙场本来就是人间第一等凶险的所在,如果再遇到一个只求建功立业不在意性命的将主,手下当兵的便倒了八辈子霉。

军令之下不容推辞,上刀山下油锅,拿性命为主将谋取功名做垫脚石都是不可避免的事。

举凡这种将领,其名气越大部下换的就越快,能一路跟他到最后的寥寥无几。

如果是玄甲骑这种队伍遇到这种主将,那基本用不了多久就会换一茬人,用不了两三年,可能全军上下就只剩下徐乐一个,其他人都换的谁也不认识谁。

宋宝正因为出身的关系,了解军中详情,所以才格外认可徐乐这种主帅。

跟着他虽然不能放手杀戮劫掠,却可以活得长一些,至少不用随随便便就被丢出去做垫脚石。

然则人是会变的,尤其在一个环境下久了,难免受到影响。

慈悲佛子终日在地狱之中,迟早也会变成修罗夜叉。

莫非如今的徐乐就已经逐渐改了脾性,越来越像一个标准的大将?

若果真如此,自己这帮人怕是就有难了。

他看向徐乐,等待其下一步命令。

如果真的下令杀俘,宋宝就得认真思考,这位神武少年是不是已经被军中习气浸染,变成了一个标准的战将,而不是那个豪气干云的侠少。

若果真如是,自己又该和他怎么相处。

就在宋宝思忖的当口,徐乐已经开口传令:“让路!”

铁骑队列一变,一条通路随即让出。

可是翟让的部下并没有动地方,就连姿势动作都保持不变。

徐乐看看众人,又说道:“带着你家主将的尸首回去,这才是真正的忠义之行。

就这么死在这,除了赔上性命又有何用?”

一名军将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徐乐开口发问:“此言当真?”

徐乐冷哼一声,随后将马槊空中高举。

韩约举起号角再次吹响,玄甲骑的阵型再变!从之前的四队包围方阵,又变回了最原始的墙阵。

号角呜呜长鸣,徐乐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数百玄甲骑紧随其后,卷起无边烟尘,向着远方邙山战场疾驰而去,这些残存的瓦岗兵马在玄甲骑眼中,只当作是土鸡瓦犬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其他的瓦岗军也有了动作,他们抬起头观察着玄甲骑动向,还有人东张西望去寻找马匹。

望着漫天烟尘以及烟尘中若隐若现的旗号,一名军将来到之前抬头的军将身边问道:“这叫啥球事?”

那名军将恶狠狠地瞪了袍泽一眼:“还啥球事?

这还看不出来?

在人家眼里,咱们球都不算,根本没拿咱当人呢!就这么把咱扔下,就是吃定了咱们拿他没办法。”

“入娘的,这也太欺负人了!要不……”他话音未落,就被军将恶狠狠地眼神吓住,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

那名开骂的军将又扫视了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翟让的尸体上。

他的宝马还留在翟让身边逡巡不去,伸出舌头不停地舔主人的脸。

在马的世界中,并未意识到主人的死亡,只当他是宿醉或是昏睡,还想要将他唤醒一起驰骋。

那名军将朝着翟让的尸体挥了挥手:“大家利落些,把大头领的尸身抢回去。

其他的事情,等回去之后再说!

第八百二十章 草莽(二十五)

“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之。

至则闻田横死,亦皆自杀,于是乃知田横兄弟能得士也……“徐乐端坐鞍桥一语不发,脑海中回荡的并非之前厮杀情景,而是从小阿爷教自己背诵的《史记》中“田儋列传”的部分。

其实最早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徐乐并没有被触动。

在他看来,那些人首先死得时候是否自愿无从考据,说不定还是被逼死或是害死,随后又编出来那么个故事愚弄他人。

再者,就算是那些人心甘情愿自尽,也只能证明这五百人是好汉而不能证明他们能得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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