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在徐乐看来,那等乱世之中人命最为便宜,田横兄弟身为齐国王族,手中必然掌握着大笔财货。
只要拿出足够的钱财,收买几百条人命并非难事。
倒不是说那几百人不值得赞颂,而是这件事里面的田横,在徐乐眼中也就是战国四公子一流的人物,算不上如何出色,而且就这件事本身而言,也算不上他们能得士,最多就是个能施恩于众而已。
倒是今天翟让和瓦岗军,让徐乐另眼相看。
绿林那种险恶得生存环境他不是不知道,阿爷也和自己介绍过,那种朝不保夕得环境,很容易让人变成野兽。
行事没有规则,全靠气力本事安身立命,换句话说就是率兽食人。
这种环境里面,所有的礼义廉耻都没有作用,仁义道德也没有约束力,人与人之间就是纯粹的利益关系。
如果说有人靠着本领出色统率群雄,倒是不奇怪。
可是这种统率实际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王,充满了不确定和危险性。
年轻力壮的狼总想着挑战狼王,狼王一旦衰弱也会马上被部众吞噬。
绿林差不多也是一个意思,火并内讧都是家常便饭,头领如果处事不公或是手段不够高明,被部下掀翻交椅乃至砍掉脑袋都不算稀奇。
是以绿林中确实可以诞生豪杰好汉,乃至亡命死士都不稀奇,唯有情义二字最难得。
将主死了部下逃散,这是沙场上很正常的事情,那些绿林好汉不但不逃,反倒是乖乖等死,这就证明这些绿林人确实是死心塌地追随头领,而不是因为力气不足或是利益牵扯而归附。
人死之后还能让这么多人乖乖陪着死,这才是真正的得士之心!自己没法到汉朝去救那五百士,放过这些草莽英雄,也算是对得起古人,对得起阿爷讲得故事。
徐乐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对于即将面对的对手充满了期待。
隋军将领虽然了得,可是一如那个崩塌得帝国一样,总带着一股颓势。
瓦岗军虽然各方面的素质不如隋军,身上却有一种令人欣喜的锐气。
就像是初升旭日,活力四射。
能够与这样的对手交战,乃是人生一大享受,又如何不欢喜?
倒要看看,那些传说中的瓦岗上将,又是何等本领。
李密用兵手段,又到底如何?
就在徐乐阵斩翟让摧毁瓦岗断后兵马的同时,翟宽和柴孝和的人马,也距离邙山越来越近。
由于战场上的联系中断,翟宽他们得不到来自翟让方面的信息。
不过大家都不傻,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往往就足以说明一切。
柴孝和一言不发,紧催坐骑前行。
在他身边左右护持得,则是任城大侠徐师仁,骁将孙长乐两人。
再往外,则是翟宽和他的护送人马。
他这支队伍人数其实不多,大多数翟让亲随兵马都跟着主将回去送死断后,真正跟翟宽一起护送柴孝和回去的,也就是二十余骑。
这些人都是翟家的本族兄弟,本领未必多好,但是毕竟是翟家自己人,是以在翟让成事之后,这些人很得重用。
他们主要靠着血脉姓氏,才得到今天的地位权柄,自己也知道本事不济,所以平日里事事都听翟让、翟宽两人吩咐。
如今翟让自入死地,翟宽就是他们的头目。
所有人一边催马一边看翟宽,翟宽却是紧闭着嘴一语不发,额头上布满了豆大得汗珠。
柴孝和冷哼一声,心中暗骂了一句:废物。
翟家在瓦岗得声望,是翟让一手打下来得。
换句话说,就是除了他之外,翟家没一个堪用之人。
翟宽说来也有几分气力,平日里喜好炫耀武艺骑射,以善战骁将自居。
实际上大家心里有数,他们弟兄的武技都一般,翟宽又没有弟弟那身气力,本领又好的到哪去?
充其量就是个匹夫之勇,在瓦岗大将里面根本排不上号。
不但武艺不济,谋略见识也是不行。
平日靠着兄弟的威风张牙舞爪勒索财货,大家或是忌惮或是敬重翟让,对他有求必应,心里对其多是鄙夷。
现在遭逢巨变,还没到让他扛起翟家旗号的时候,这人的成色就暴露无遗。
柴孝和有些想笑,又有些替翟让难过。
堂堂瓦岗之主,却没培养起得力的继承人,大概用不了多久,他的影响力就会被李密彻底抹去。
就在这时,忽然翟宽打了声呼哨,柴孝和还没明白过味来,忽然间那些外圈翟家人在翟宽的带领下同时勒住坐骑,把柴孝和三人的去路拦住。
柴孝和到底也是允文允武之人,连忙勒住缰绳,没让自己的马撞到对方马上,随后问道:“翟大,你这是作甚?”
翟宽的两眼充血,脸上汗珠混着沙土,泥水滴滴答答落下。
他死死瞪着柴孝和,手中紧握着马槊,“这件事……不对!”
柴孝和愣了一下,随后附和道:“这事自然是不对。
咱们回去禀明魏公,请魏公为翟头领做主。
这笔帐记在李渊头上,将来破了长安得了关中,咱们灭了他满门!”
“我是说,这事是你做的!”
“什么是我做的?
翟大,你莫非气糊涂了?
说得话怎么颠三倒四,一句都听不懂。”
翟宽的牛眼紧紧盯着柴孝和,握马槊的手臂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少说废话!俺脑子不中用,不过也不是木头疙瘩。
这一路上俺琢磨明白了,若不是你撺掇俺弟去守山口,就不会遇到那些骑兵。
遇不到他就不会死,你敢说不是这个道理?”
柴孝和哑然。
他出身大隋官场,乃是靠着一身本事一步步挣的前程,在大隋那种官场环境中,既要做事立功,还要防着同僚谗害皇帝发疯,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能在那种泥塘一般的环境中杀出来,就足以说明他是个人精。
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算是基本本事,所以当翟宽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以为翟宽真的看破自己心思,心中确实有些慌乱只不过表面上看不出来。
没想到,翟宽却是用浑人的道理,看穿了自己的计谋。
搞得柴孝和有些哭笑不得。
翟宽举起马槊指向柴孝和:“是你劝着阿弟与你抵挡李家援兵,为何如今他死了,你却还活着?
你平日里就看我们兄弟不顺眼,总想害了阿弟性命是不是?
这些人是你勾结好的!是你给他们通风报信!李密、你还有你们这些,都不是好人!”
他的马槊指向了徐师仁和孙长乐:“你们一个是任城大侠,一个是又名的飞虎将,刚才为啥跟着跑下来,不去帮着俺弟弟打仗。
你们三个一起上,谁都不是对手。
你们故意的!故意看着他去死的!”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烈,不过声音则越来越颤抖,人也显得有些癫狂。
“你们这帮白眼狼!当初阿弟就不该收留李密,不该让你们入伙!你们夺了他的位置,夺了他的基业,如今又要谋他的性命!我要杀了你们,给我兄弟报仇!”
一干翟家人听翟宽这么说,也都握紧兵器。
柴孝和看着翟宽,却是神色不动,只冷冷一笑:“翟大,某这里有三句话告诉你。
第一,翟让是死在战场上,要怪只能怪敌将不能怪自己人。
第二,瓦岗能有今天,都是魏公之力,和你们弟兄没关系,瓦岗更不是谁的私产。
第三,你的手抖成这样,便是杀鸡都费劲,又能杀得了谁?”
一阵阴森的笑声自柴孝和口内发出,笑声中的杀气便是白痴也能感受的到。
徐师仁、孙长万已经各自握起兵刃,柴孝和则回头看了看,淡淡的说了一句:“手脚利落些,别让李家的人马追上。”
随后便举头望天,不再观看战局。
怒骂声、喊杀声以及战马嘶鸣声骤然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同一旗帜下的两军火并同室操戈。
方才还并肩逃命的袍泽,这时候便白刃相向互相杀戮,谁也不肯留情荣让。
柴孝和则发出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愚者到底是愚者,我若是你就把这话留着,同秦琼、徐世勣那干人去讲,而不是在这里说。
翟氏兄弟虽为无谋匹夫,但是一手创立了瓦岗寨,于天下有大功。
李家的人今日杀了翟氏满门,罪莫大焉。
等着吧,不管你是三头六臂还是神仙下凡,都敌不过瓦岗众将的怒火。
我倒要看看,你能打的了几员将,又能胜得过多少兵!”
第八百二十一章 草莽(二十六)
邙山之上,李密与王世充的交战,已然到了即将落幕的时刻。
兵力、补给乃至将兵素质都处于绝对劣势的王世充,一旦进入攻防战的拉锯环节,败局就已经注定。
随着李密内军的出动,这一结果更是已经板上钉钉,所差的也就是时间早晚。
然而战局的发展却让李密觉得有些诡异,倒不是说战况突然发生逆转,而是一些小地方的不寻常,导致整体进展不像想象中顺利。
就像是一匹发足飞奔的良驹,本以为可以肆意驰骋,却不想进入一片沙地。
虽然还是保持着高速前进的势头,可是步子总是觉得别扭,不能随心所欲。
随着内军的加入,王世充拱卫军营的部队全面崩溃,唯一能够指挥作战的大将杨威也受了重伤。
残兵败将败入营中,内军则趁势发起进攻。
按照李密所想,情况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该是摧枯拉朽拔营破敌,把王世充彻底消灭。
不曾想退入营中的隋军并没有如预料中那样崩溃,相反却爆发了惊人的血性与韧劲,依托营寨坚守,内军的几次进攻均告失败,双方竟然形成了短暂的僵持。
李密也知道,这种僵持也就是暂时的。
楚人再怎么善战,也有其极限所在。
先是厮杀半夜,随后又打了这么久,肯定已经人困马乏。
军营里面得不到有效补给休整,就凭一口气吊着硬拼,又能坚持多久?
只要内军保持围困高压的势头不变,最多一个时辰就能攻破营寨。
但问题是这种意外的变数,还是让他感到不舒服。
除此之外,另一个让他感到不悦的消息就是在攻营的过程中,接连有数名战将受伤,其中甚至包括了瓦岗五虎之一的白袍小将罗士信。
也正是因为这位瓦岗猛将的受伤,让内军整个攻势受到影响。
毕竟王世充不是什么硬骨头,在他身上不该折损太多实力。
为了避免损伤扩大,内军的攻击变得谨慎,进攻的势头为之一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高歌猛进的状态,怎么突然闹了这么一出?
不但仗打得不爽利,还伤了这么一员虎将?
也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噩耗传来。
“你待怎讲?”
邙山之上,端坐于奢华宝帐之中的李密听到徐师仁送来翟让以及翟家满门战死沙场,柴孝和下落不明的消息之后,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木在那里一动不动,十数吸之间一语未发,就那么直直地看着眼前空气,仿佛突然傻掉了。
此刻在他身旁的乃是秦琼、徐世勣。
他们来此本是询问李密下一步安排,筹划着如何彻底拔掉王世充,不想听到了这么个消息。
秦琼闻言一把抓住徐师仁的前襟,单臂用力将人提将起来怒骂道:“你这鸟人胆敢咒翟大,信不信我……”
“叔宝不可!”
及时呵住秦琼的,乃是徐世勣。
他听到消息的时候,人也很惊愕,但是此时已经第一个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