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330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杀人放火怎么都行,但是严禁杀戮有手艺的匠人。

不管他所会的本事到底是何种门类,只要是有手艺的就不许加害,违者便要军法从事。

不但如此,李密还在军中颁下命令,凡是懂手艺的军汉,就可以向主将报告,从兵士转为工匠。

口粮分毫不少,另有赏赐财帛专为工匠所用,不会让士兵因为不能打掳而吃亏,同时还不用亲临战阵,算得上难得的美差。

若是有匠人投军,也是参考这种方法对待。

通过种种手段,瓦岗军内很是有一批手段高明的巧手匠人。

战败宇文化及之后,又将原本被杨广强征南下的大隋将作监巧匠尽数收入军中,瓦岗工匠的规模及技艺也因此迅速提高。

现如今这山谷内,就聚集了瓦岗军八成以上的工匠。

他们单独立寨,位于军营的拱卫之中,由若干星罗棋布的军帐,把他们牢牢保护在当中。

既是防备有人偷营劫夺寨,也是防范这些匠人趁机逃走。

工料由瓦岗军士自金墉城方向源源不断运抵山谷送入军营,这些匠人则昼夜不停轮番工作,将送来的木料、筋膜等物制作成各色器械。

这些匠人大多经过杨广时代的残酷盘剥压榨,惯能服苦役。

瓦岗军将虽然也不是好脾气,但是比大隋的官吏总归是强多了。

再加上口粮给的足,时不时还有布帛赏赐,是以干劲十足。

从山头向下看去,就能看到军寨内停放的云梯、巢车,尖头驴。

这些攻城器总数虽然不多,但是考虑到这短短的时日,就知道工匠们是何等努力。

若是按照瓦岗军旧日风范,这些器械基本是用不上的。

绿林人喜打巧仗,最厌恶的就是一拳换一脚的笨架。

一攻一守往来厮杀,不管谁输谁赢,攻城方都得用人命去填。

这种仗就算打赢了也得死很多人,各路头目自然不会欢喜。

要么就是以谋略攻城尽量减少死伤,要么就是索性不打,天下那么大,总有些守备松弛或是城墙残破易于攻取的地方。

洛阳这种坚城,宁可不打也不能硬拼。

加上他们扎营都是自己管自己,不可能给攻城器留出地方。

像今日这等场面,以及这种攻城方式,也只有李密才能摆得出来。

军营正中位置,便是三军主帅的军帐,端坐案几后望着面前令箭令旗以及简易地形图的裴仁基,眉头紧皱满面愁容,不时地发出叹息。

这一军之主可不是好当的,尤其是瓦岗军的主帅,就更是不易为之。

别看自己也是大隋宿将,可是面对强敌,却是没有半分胜算。

外人看来自己以降将身份手握瓦岗兵权,理应志得意满,实际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个中滋味就只有自己知道。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帐帘掀动,一个如同宝塔般壮硕的少年自外而入,正是裴仁基之子,瓦岗虎将裴行俨。

裴仁基看了一眼儿子并未言语,直到裴行俨来到自己面前坐定才开口问道:“情形如何?”

“便是那副样子。

白白折了两架尖头驴还有几十号亲兵,连根毛都没摸到。

要我说还不如直接点起人马杀出去,总好过这样遮遮掩掩。

儿郎们大多厌战,还有人说左右都是一死,没有什么可怕的。

对于军将冷言冷语,甚至开口叫骂。

若是这么下去,只怕迟早……”

“弹压的兵马再加两队,绝不可闹出哗变。”

裴仁基连忙命令,他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外人不知你难道也不知道?

为父刚当主帅才几天,能定什么章程?

再说我这个主帅,能和徐世勣相比?

充其量就是个牌位,真正说了算的乃是主公。

他不发话,谁敢出兵?”

“主公不肯露面,只派下面的人传令,根本不知道咱们现在是什么情形!”

裴行俨性如烈火,加上这些日子憋闷得狠了,这当口当着自己老子也就不管不顾有什么说什么。

“要是不出兵也成,就把徐大叫回来。

咱们爷们是朝廷军将,不是绿林响马,他们这种仗咱不会打。

让咱折腾这个,不是成心让阿爷出丑?

弄到一半换将,功劳算谁的?

万一有了差错,又让谁来受罚?

人说主公赏罚分明,我看啊……”

“住口!”

裴仁基厉声呵斥,不让儿子说下去。

随后起身离席,从裴行俨身旁绕过去,快步来到帐门处,先是凝神倾听,随后又掀起帐帘一角往外观看,过了好一阵子才把帐帘放下回归坐位,低声呵斥道:“你不要命不打紧,不要连累我裴家上下!这等话也是能说得?

被仗着自己有几斤气力,就以为主公舍不得斩你。

便是那军中五虎……唉……“裴行俨闻言面色也是微微一变,声音不由自主压低几分:“阿爷帅帐难道也有人敢窥伺?”

裴仁基又是一声叹息:“为父这个主帅是怎样得来,咱们心中有数。

这个主帅在主公心中,又能值得几何?

摘印斩首不过指顾间事,如今切记谨小慎微,绝不可贸然行事白送性命。”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事情着实窝囊!明明不是阿爷的主意,可如今却要阿爷总揽全局,哪有这种道理。

咱们本就不是打这种仗的材料,今日这仗打得糊涂,主公若是怪罪下来,却该如何是好。”

“今日这仗,是按着主公军令打的。

你我父子纵然有些许过失,也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裴仁基语气逐渐恢复平常:“胜负兵家常事,徐世勣挂帅之时,一样是打败仗。

无非是他败某也败,又有什么可降罪之处?

主公军令,本就是诱敌出战,聚而歼之。

饵兵本就难免折损,主公知兵,不会因这等细故见怪。”

停顿片刻,裴仁基继续说道:“为父在此筹谋良久,却也没想出什么妙策把徐乐小儿引至此地。

你与他年岁相若,听苏老所言,便是脾性也差不多,来帮为父参详参详,若是此刻守在寨里的是你,要怎样才肯出战?”

裴行俨摸摸后脑勺,脸上露出一丝憨笑:“怎样出战?

要是换做孩儿,早就领兵杀出来了,根本用不到计谋。

咱领的是骑兵,本就是利攻不利守。

他的骑阵又那么了得,就更应该以长击短,带着兵出来杀个痛快。

儿也想不明白,为何他死活就是不肯出战,非要窝在军寨里。

难道是五娘子走漏了风声?

这也不对。

连咱都是刚知道不久,他又如何得知徐大的布置?”

裴仁基看了儿子一眼,“有勇无谋难堪大用。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一般都是将门之后,韬略差了一天一地!他虽然不知道咱的安排,但是能看出这里面有文章,所以轻易不肯出战。

现在就是摆明了和我们比耐性,谁先耐不住脾性,谁就失了先手。”

“那就这么送下去?

这也不是办法啊。

就算像主公说的,军寨迟早能啃开,咱们又得折损多少人马?

若是死伤太重,后面李家大军杀来,咱们又怎么应付?”

“这便不是我父子该想的事了。”

裴仁基一声苦笑:“你还没看出来?

徐大他们若不是想的太多,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咱可不是瓦岗旧部,也没有那么多伴当共进同退,主公肯容让徐大,可不会容让咱们。

真要是惹得主公发作,人头怕是保不住。

最好的办法,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他事一概不问。

要想保住性命,这是唯一的办法。”

裴行俨对于阿爷的话并没有疑问,能从杨坚时代一直活到杨广丧命,自有一身趋利避害的本事,这话应该是没错。

可是话虽如此,这事却让人心里不痛快。

原本觉得瓦岗寨比官兵更为开明也更有人情味,自己在瓦岗远比在官府痛快,做事也就有力气。

可是如今怎么觉得,主公和杨广越来越像,就连这瓦岗也变得越来越像官兵,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至于说父亲所说的谋略,这让自己怎么答?

人家徐世勣说得是用轻骑诱敌,可不是现在这样拿步兵送人头。

可是这话说出来,又怕惹来不测之祸。

前怕狼后怕虎,还献个球的计策?

第八百七十八章 枭雄(三十九)

李密之所以可以遥制军营,令裴仁基这等老将谈之色变,自然是有其手段。

除去不知藏身何处,又似无所不在的密探之外,便是重整军令,于律例命令的下达有了全新规定。

主帅负责日常军令传达兵马调遣,但是大军调度以及方略制定,必须得到李密首肯。

如果没有其亲笔书写的手札作为佐证,便是伪传军令密谋不轨的大罪。

哪怕瓦岗军中对军纪看得不重,这等大罪落到身上也是死路一条。

传达命令的所在,并非金墉城,而是李密的王帐。

其距离裴仁基所在的山谷三十里行程,亦是一片开阔地带。

由于在兵力上瓦岗军占据了绝对优势,军中又多是善于骑战的绿林好汉,是以在遮蔽战场方面拥有绝对先手。

大量的游骑派出去,专为猎杀敌军斥候。

徐乐显然也知道此中凶险,并没有让己方斥候到这么远的地方进行侦察,是以李密也不怕走漏了风声被徐乐摸上门来。

其王帐四周负责警戒的,就是八千内军。

而在内军之外,乃是部分瓦岗老卒以及骁果军战俘。

从裴仁基大营开始一直到李密王帐所在,瓦岗军整体形成一字长蛇之势,裴仁基大军为蛇头,而李密的位置则是蛇胆。

瓦岗军、骁果军战俘以及四方投奔的百姓、绿林好汉乃至地方豪右部曲,则组成了蛇的躯干以及鳞片。

瓦岗军已经重新编排,之前的统属建制完全打破,把所有部队按照大隋鹰扬府建制重新编排。

主将统帅的不一定是自己本部兵马,而是由不同来历的士兵共同组成的军伍。

按照李密说法,这是为了让包括骁果军战俘在内,各路兵马迅速融入瓦岗的最好办法。

同为袍泽不分贵贱,往日统属自然也谈不到,大家从此就都是瓦岗军的一员,不要再想着原本属于哪个山头,也没了出身的顾虑。

不管话说得是否有道理,对于当事的士兵来说,这其实算不上什么舒心事。

熟悉的袍泽忽然换成了生面孔,大家又都是军汉性情粗鲁,肯定会生出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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