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333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那位故人虽然不是绿林草莽,但是脾性其实和绿林人也差不多。

再说自己家乡是什么样子,自己心里最是清楚。

边地苦寒,那里的后生和山东响马,又能差多少?

他看向李君羡:“马邑刘武周,与你们可有交情?”

一阵狂风吹过,军寨内战旗猎猎作响。

隆隆战鼓声响起,却是瓦岗军的袭扰攻势再次展开,李君羡的回答淹没于鼓角争鸣的厮杀声中,听不清具体内容为何。

洛阳城外厮杀正酣,徐乐等人也尽数走出军帐指挥。

空荡荡的军帐内,徐乐手绘的地图就那么放在案几上。

为了防止地图被风吹落于地,细心的步离在离开前,用一方镇纸压住了地图。

她虽然不知地图具体的珍贵之处,但也明白要避开有字迹以及画线的地方,刻意把镇纸压在绢帛上空白处。

由于徐乐绘制的是行军舆图而不是真正的江山图,所以地图并不完整,他不曾到过或者不熟悉的地方,自然不会画在绢上,这副地图上空白之处也就不会少。

如果真的按照山河地理走势图样,把这副地图补完。

那么步离放镇纸的地方,正是河东楼烦郡。

军情紧急不容耽搁,饶是步离想要保护这份地图,却也难免百密一疏。

在她放下镇纸的时候不曾发觉,这方石镇纸上已经沾了墨汁。

一滴墨汁顺着石制镇纸缓缓落下,不偏不倚落在绢帛之上,随后逐渐扩大深深深入丝绢纹路内,如同黑色的血团缓慢绽开。

血团越来越大,大到足以将楼烦淹没才宣告停止。

属于徐乐的战斗仍在继续,属于楼烦的战斗已经宣告终结。

这场战斗其实更应该叫做屠戮,因为交战双方势力差距太过悬殊,又是有心算无心,是以从交战之初结果就已经注定。

汉家战旗无力地倾颓于地,被塞外胡骑的铁蹄无情践踏。

明盔亮甲的汉家武士,本应是这方天地的守护者,此刻却横七竖八倒毙于地。

兴高采烈的突厥军将挥舞着手中弯刀,将刀刃上的血污甩向伙伴的头面身躯。

汉家豪杰的血肉,惨为胡人膏锋锷。

百战忠魂只能在风中发出阵阵怒吼,却也奈何不得这些凶残如兽的狂魔肆意妄为。

阵阵女子的尖叫声哀嚎声传来,伴随着的则是突厥兵士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刘武周立于马背之上,手持马鞭遥指前方宫室,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更为响亮:“阿贤设你看,俺老刘不曾扯谎吧?

说带你们拿下大隋……的行宫,便带你们拿下这宫室。

说让你部下儿郎尝尝皇帝女人的滋味,就让他们开荤。

这汾阳宫里三千宫人,虽然未必陪王伴驾,可是论起来也都是天子的女人,外人是碰不得的。

过去,她们是杨广的女人,后来是李渊的女人,现在就是我执必部豪杰的女人!怎样?

某这也算是大功了吧?

在大汗面前,还劳烦阿贤设多多美言才是。”

说到这里刘武周又把声音放低几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诡异味道:“三千宫人自然也分三六九等,某以安排苑大去安排,将最好的女人留下,单独侍奉阿贤设,不会让那些腌臜军汉沾边。”

执必落落面沉似水,并未因为这场大捷而表现出任何欢喜之色。

他的面色冷峻,语气则更如同是云中崇山峻岭上那些经年不化的冰雪般冷厉:“财帛女子是你们汉人懦夫喜欢的东西,我突厥勇士只爱名马宝刀。

这才是男儿该去追寻之物,有了它们,这天下的财富还有女人,就都是我突厥男儿的!想要就伸手去取,还用得着旁人送么?”

刘武周讨了个没趣,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这位也曾叱咤风云名动边关的枭雄,昔日可没少和突厥人刀剑相向,几曾受过这等气?

何况此刻刘武周身后,还有苑君玮、尉迟恭等马邑军将,在部下面前被人这般数落,又如何下得来台?

执必落落却不曾理会刘武周心思,依旧冷声训斥:“我家大汗心心念念的是什么,你清楚某明白。

此番我执必部尽发狼骑,又向大汗借兵两万助你,所图为何你更是心知肚明。

区区一座汾阳宫根本不配和我执必部少汗相提并论。

倘若是救不回少汗,就算你献上十座汾阳宫,某也定然把你和你的部众杀得一干二净,将马邑、云中化为齑粉!”

欺人太甚!刘武周面上肌肉微微牵动,能在边地收拢大批军汉之心的,又哪有菩萨脾性?

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到执必落落身后,那些如同雕塑一般紧握刀柄一语不发的骑卒身上,这满腔的怒火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阿史那,金狼骑!自己的恒安甲骑对上执必部青狼骑勉强还有一战之力,对上金狼骑却是连手都搭不上。

只要一声令下,这些阿史那家的杀人魔,顷刻间就能斩下自己和自家的部下的人头,把恒安甲骑斩尽杀绝。

忍吧……只要可以扫荡河东攻灭李渊,天大的怨气都能忍下!山水有相逢,迟早有突厥人求老子的时候!

第八百八十一章 枭雄(四十二)

刘武周虽为乡间土豪出身,又和边军将校厮混一处脏话不离口,却不是目不识丁的大老粗。

其粗通文墨略晓经义,加上自己又是云中守将,对于自家一亩三分地上的风土人情自然了解,因此与柴孝和对答时,倒也不至于露怯。

两人并肩行于宫室廊道之中,看着四周殿宇建筑,听着远方传来那些女子的哀号声求救声以及突厥兵士的狂笑声,权当是丝竹管弦以资谈兴,心中都波澜不惊毫无怒意。

“昏君杨广是个会享受的,征发民夫大修宫室,大江南北到处有行宫,就连这管涔山也不放过。

柴大你看看,这里的风水多好。

靠着管涔山,傍着天池,山高林密牧草繁茂,不管是养马还是狩猎,都是一等一的好地方。

又在这放上那么多小娘,只为了自己一人块活,却让当兵的苦哈哈喝西北风。

这等人不死,简直就没有天理!入娘的,想想就有气!当日阿爷在云中的时候,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整日价数米下锅,十天半月未准能见到荤腥。

至于娘们……咱云中的娘们个顶个腰粗如水桶声大赛铜钟,若不是能生娃,和爷们也没什么两样。

结果呢?

离着没多远,就是这么个地方。

金银财宝美女娇娘,这简直就是神仙的日子。

咱手下那帮儿郎若是不曾亲眼看到,怕是打死都不信,离自己这么近,就有这么一处所在。

咱们拼死拼活的卖命,就是为了贵人这样过活。”

柴孝和微笑接话:“若是早点看到这里,怕不是早就反了?”

“那可不!不反就不是娘生的!”

刘武周说到这里,忽然又意识到什么,连忙陪笑道:“不过话是这么说,造反哪那么容易。

咱恒安甲骑是厉害,就连玄甲骑也是从咱恒安甲骑分出去的,这都不假。

可是总归兵微将寡,粮草更是掌握在人家手里,两手空空拿啥反阿?

也别说那时候,就是咱灭了王仁恭之后,还不是被入娘的李家人卡着脖子?

若没有柴大相助,咱也得不了这汾阳宫。

再多的怨气也顶不了肚饿,最后还是得拿真东西说话。”

柴孝和笑而不语,并没有去附和或是真的以为可以将对面这位边地枭雄随意拿捏。

笑话,这等人绝不会屈居人下,不管王仁恭又或者瓦岗,都不会让他甘心臣服。

哪怕是突厥那位执必阿贤设,也是靠着麾下数万铁骑的兵威,才暂时压服刘武周而已。

若是日后彼此势力消长,刘武周必然会反水转头。

朝执必家狠狠咬上一口!自己此番孤身前来,就是为了借助刘武周之力席卷河东瓦解李家根基,两下乃是合作并非主从。

该敲打的地方要敲打,但是也不能过分。

当然,适当的时候也得表达一下态度,让刘武周脑筋清爽些,明白到底是靠着谁的力量才能拿下这汾阳宫。

柴孝和抬眼看看四周,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刘武周这厮果然是个奸狡之辈,说话避重就轻,只说汾阳宫中女子财帛,却不提其库藏甲兵以及位置险要,自家不提点他两句,真当某柴孝和是个书生,不知大隋的行宫是什么所在?

笑话!某好歹也是一县长史出身,论起学识见识,又岂是你个乡下土财主能比?

这杨广的行宫是怎么回事,比你清楚多了。

汾阳宫地处汾州西北四十里,环天池而建,临汾水而起,营建宫殿之地正是管涔山汾水河源所出,是以名为汾阳宫又名汾源宫。

山间凉爽,当盛暑日,临河盥漱,即凉风凛然如八九月。

宫室殿宇楼阁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宫中常年有三千宫人,只为杨广来此避暑时以为侍奉。

看上去这里确实像是杨广的一处安乐窝,刘武周也拿这话来哄我,真当你阿爷不知兵机?

楼烦与塞外相连,乃是塞外胡马入寇中原的必经之路,历代中原王朝,都要在此筑城守御以防胡虏,管涔山上就能看到赵国长城遗址。

杨广又不是个傻子,怎会把安乐窝修在虎口?

大业三年四月杨广北巡过雁门,八月入楼烦,之后便征发民力营造汾阳宫。

所为避暑玩乐之用,也就是个幌子,显然是将此作为日后调兵遣将征讨突厥时的帅帐!再者当日杨广一路行来,不知见了多少边将疆臣。

以他的多疑,怕是已经看出这班人里多有桀骜不驯的枭雄,对于大隋江山多有觊觎之心。

无凭无据不好滥杀手握兵权的边将,就用这种办法令边地疲敝无力谋反。

等到宫室修成,杨广时不时来此避暑,既可以震慑突厥,更能敲打眼前刘武周这等边将。

再说这里又哪里是只有美人财帛?

也不想想,是谁帮你拿下的汾阳宫,这里有什么还能瞒过我的手眼?

自家四处攻城掠地打家劫舍时就知道,大隋那些分布各地的行宫,既是聚宝盆也是硬骨头。

杨家父子把行宫当成军寨使用,每一座行宫内都积存海量兵器铠甲乃至强弓硬弩等战守利器。

用这些兵器铠甲,可以迅速拉出千军万马。

当日这般安排,主要是为了防备手握兵权的武将。

只不过杨家人没想到,那些深得信任的行宫总管居然和武人合谋,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业,白白便宜了反贼。

李渊起兵之后能迅速拉起人马,固然是因为他是北地世家之首家底雄厚,也是因为他控制着晋阳宫。

晋阳宫里面那些甲杖,不知帮他武装了多少青壮,让他的声势迅速壮大。

晋阳宫如此,汾阳宫哪里差了?

这里积存的兵器铠甲,也不比晋阳宫差多少。

再说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不是我瓦岗内应相助,就凭你刘武周外加你的突厥野爹,能这么便当攻下汾阳宫?

做梦!就算是阿史那氏金狼骑出战,也得填进去百十条人命才能获胜。

那金狼骑是什么价钱,难道你刘武周心里没数?

真要是折损了百十骑,你拿头去顶怕是都不够用。

若不是瓦岗的内应暗中相助,要不是李密在河东的暗子发力,又怎么会如此轻松攻下汾阳宫尽诛守军,更不可能在此积累这么多甲杖军资。

自家主公和刘武周眼下有交情,日后肯定会翻脸开战。

这厮原本就是个破落户不足为虑,不过如今投靠了突厥人,把祖宗基业边地军民卖个干净,换来突厥大军支持,便不可等闲视之。

执必部虽然屡次受挫元气大伤,但是破船总归还有三千钉,依旧可以调度数万骑袭扰中原。

至于那位蓝突厥阿史那大汗,更是一声令下便可集结控弦引弓之士数十万。

哪怕是大隋全盛之日,也依旧把突厥视为心腹大患,更何况如今江山残破,任何一路诸侯对上整个突厥,怕是都谈不到把握。

对于突厥来说,最大的阻碍就是装备。

草原苦寒物资匮乏,虽说突厥本为柔然人的锻奴,炼铁及打造铠甲的手艺并不在中原工匠之下。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草原有限的产出,怎么也不可能给数十万突厥将士都配上坚甲利兵。

除去可以称为狼骑的精锐之外,其他草原男丁组成的队伍往往装备不整衣甲残破,很多人的箭头都是石头、兽骨、兽牙而不是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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