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官兵需要阵而后战,战场上离不开步骑结合。
瓦岗军却是以山头为单位开打,进攻时可以悍不畏死,撤退时也该走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其单位小,指挥起来更为灵活便利。
正面战场拖延,另一路就去袭扰官兵后路断绝粮道。
官兵一旦分兵,就可能被绿林人集中优势兵力所攻破。
如果不分兵,又会陷入补给断绝又或者失守防地的不利处境。
哪怕是能成功驱逐这些绿林人,也伤损不了元气,等到官兵撤退,他们就继续杀回来,又或者袭扰其他地方。
这样往复几遭,官兵疲于奔命人困马乏,士气体力都无法维持,很容易就露出破绽。
一旦这个破绽被瓦岗抓住,接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从这个层面看,瓦岗军和玄甲骑算是把骑兵的不同优势做到了极处。
玄甲可以看作具装重骑的巅峰,那么瓦岗军就是轻骑典范,把机动灵活攻敌必救应用到了极处。
不过要想做到这一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玄甲骑摧阵破敌固然不易,像瓦岗军这种机动灵活的调度,也同样困难。
若是外行看来,多半以为这就是蟊贼草寇手段上不得台面,徐乐却很清楚,要想做到瓦岗军这种程度的调度以及战果,非名将手段不能为之。
也就是说,瓦岗军中那位被称为武侯再世的徐世勣,确实有着不输自己的用兵手腕。
正是在他的指挥下,这些绿林兵马才能做出这种行云流水般的调度配合。
之前是翟让自己的格局眼界有限,让徐世勣的才具得不到充分发挥。
李密入主瓦岗之后,他的战略谋划加上徐世勣的运筹调度,让瓦岗军得以一飞冲天,成就了当下的功业。
前些日子的攻击,多半就是出于徐世勣的指挥。
能够用小股弱兵把自己打得这么难受,这足以证明徐世勣手腕高明。
也正是因为对徐世勣手段的了解,徐乐才相信今天对面肯定换了主帅。
不过单纯只是这种消耗,还算不上真正的高手。
毕竟他就算生生打破了军寨,自己也可以撤退。
对于徐世勣来说,这也算不上取胜,更不可能为翟让报仇。
他们肯定是有着更大的筹划,按照瓦岗军以往的行事手段,他们越是表现出对自己的重视,就越是有厉害的杀招作用在别处。
如果把目光都放在洛阳,肯定要吃大亏。
军中武将自然不是酒囊饭袋,只是大家习惯了明刀明枪的打法,遇到瓦岗这种路数,很多时候不适应。
尤其是地方鹰扬府主将,或是守土或是攻城,目标都非常明确。
遇到瓦岗这种没有特定目标,打哪里都可以的队伍就很是吃亏,更别说还有徐世勣这种名将坐镇。
如果只看洛阳一隅,战局再怎么险恶,玄甲骑也足以自保。
但是如果放眼全局……或许就没那么乐观。
徐乐凝视着案几上的草图陷入沉思之中,韩约等人也不敢打扰,也在旁观看。
身为主帅并不是只会厮杀就够了,比起个人武艺,指挥全军以及考虑战局才是重中之重。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这时候若是判断错误,代价就不光是徐乐一人的命而是整个玄甲骑这千把号人的性命!由不得他掉以轻心!这年月并没有特别详细的地图,朝廷也不会专门提供行军地图给武将使用。
全靠武人自己记忆,依自己的判断画出山川地形。
画出来的效果自然不能和丹青妙手相比,但却是武人破敌保命手段。
单看地图的效果,主将的本事就能猜出个大概。
徐乐的本事都是徐敢亲自教授的,当日黑甲徐敢马踏天下胜多败少,这份绘制军用地图布置沙盘的手段又怎么会差?
别看徐乐平日不喜欢展露文墨手段,若是把他手绘的这份地形图拿到名家面前,也足以震惊四座,收获无数赞誉。
大军出长安至洛阳,一路行来所经山川地形,凡是徐乐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收罗于眼前这份地图之中。
邙山至金墉城一线,则通过李君羡口述,在地图上做出标记。
通过地图判断敌人动作安排调度军力,这是主将的职责所在叫不得苦。
徐乐出世以来,大多是以先锋之姿临阵,靠着一身武艺血勇冲锋陷阵,为自己为乡亲于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
可是这回不一样了,自己不但要拼杀冲阵,更要谋划方向。
自己不是一勇匹夫,董道直行更不是胡乱冲杀。
爷爷当日除了教授自己武艺,也同样教授了自己带兵打仗指挥调度的手腕,不至于应付不来局面。
真正让自己头疼的,是眼下这个局面有点复杂,让自己难以下决断。
从地图看,瓦岗军也做不出什么手脚。
自潼关至洛阳,李唐大军与王世充所部虽然勾心斗角,但是大势所趋,于对抗瓦岗上立场一致。
两军合计近十万之数,有限的战场内,瓦岗军根本做不出什么手脚。
哪怕是那位徐世勣,也没法在有限的空间内腾挪。
就那么几座城池,也没法来回扯动攻敌必救。
那么他的胜机到底在哪?
真的只想为翟让报仇吃掉玄甲骑,然后再攻打洛阳?
不对……从临阵易将来看,瓦岗内部肯定是出现了问题,但是也证明其所图没那么简单。
李密并非莽夫,他敢在这种时候换下徐世勣,肯定是有了必胜把握。
那么这个把握又来自何处?
李建成肯定是和李密有所勾结,也定然中了李密奸计。
但是仅凭这种勾结,还不足以让李密有这种把握。
李密自己忘恩负义,不但视恩主翟让为眼中钉,对于其宗族部众都不肯相容,这种人又怎么会真的相信盟约?
他这种人绝不会把胜负系于他人守约之上,一定有更有力的凭仗,才有这种自信。
这个凭仗究竟为何?
自己又怎么看不出来?
徐乐的眼睛紧紧盯着地图,脑海飞速转动,一时间却又猜不出什么。
目光在洛阳、潼关一线来回逡巡,最终落在长安之上。
这幅地图……会不会画的小了?
第八百八十章 枭雄(四十一)
徐乐心中陡然升起的念头,把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若是在李唐帅帐之中说出这番言语,怕是就连二郎都会觉得自己故作惊人之语,或是太过荒唐,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长安而至洛阳,这个地图小不小姑且不说,就只说当下情形,这地图已经足够用了。
潼关天险并非儿戏,就算瓦岗轻骑再怎么神出鬼没,也不可能飞过崇山峻岭,直抵长安城下。
最多也就是像上次一样,拿少许骑兵潜越袭扰。
那种规模的部队,不管是对于长安还是潼关,都没有实质的威胁,最多就是群悍贼,于军国大事并无影响。
这副地图还嫌不够,莫非是要画到河东去?
河东……河东!徐乐的眼前陡然一亮,拿起笔迅速在地图上勾勒。
武人的军事地图不是山水丹青,不求写意写实也不求什么布局构架,只要够用就足够了。
但见徐乐笔走龙蛇间,不单是河东之地,就连马邑、云中也都标注在地图之上。
韩约、李君羡看得也是莫名其妙,不知徐乐是何打算,反倒是步离情绪镇定。
她本来就看不懂画的是什么东西,也不明白上面那些特殊的符号或是数字,又代表着什么。
自始至终,她关注的就不是地图本身,而是徐乐的情绪波动。
之前徐乐看地图的时候颇有些焦躁乃至六神无主,她就知道没有想出关键所在,此刻徐乐笔走龙蛇,心思也变得坚定,整个人如同拨云见日豁然开朗,步离的心里也就有了定数:乐郎君肯定想通了。
虽然自己不知道他到底想通了什么,但只要想通了就好!徐乐这时已经勾勒完毕,将手中毛笔随手丢在一边,又问李君羡道:“瓦岗与河东或是云中的豪杰,可有什么联络?”
李君羡想了想:“联络确实是有的,但是也谈不到怎样亲厚。
郎君自然也知道,绿林人彼此提防,生怕着了别人的道,不会过分亲近。
再说彼此之间距离太远,不管谁有难都难以援手。
是以所谓联络,也不过是彼此知晓姓名,有个口头上的往来罢了。
怎么?
莫非郎君以为,李密要在河东做文章?”
韩约紧皱眉头:“这……怕是不容易。
且不说河东诸盗是否会为李密效力,就算他们肯听命又如何?
自从圣人登基,四方豪杰纷纷来投,所谓绿林人,怕是早就成了大唐官军。
还有几个依旧栖身草莽,接着做没本钱买卖的?
偶尔剩下几个,也成不了气候。
李密用他们做后招,怕是白日做梦。”
“韩大这话没错。”
李君羡附和道:“翟大在日确实用过声东击西的办法,联络本地豪杰举事攻打州郡牵扯官兵人马,不过那时候是翟大的名头大为人又仗义,山东的豪杰都愿意卖他几分情面。
再说还有徐大运筹调度,大家也知道吃不了亏。
河东不比山东,就算翟大在日,名气也要打几分折扣。
何况如今又是这么个情形,就算是他亲自传令,那边的好汉也未必肯响应。
至于李密……哼,河东好汉谁会买他的账!”
李君羡虽是官宦子弟,可是在绿林时间久了,俨然以绿林好汉自居,日常谈吐也像极了草莽豪杰。
他既认定了是李密谋害翟家人,自然对他没有什么好话,言语间少不了贬损。
不过抛开他的心思不谈,就是这番言语,徐乐也是认可的。
不过……自己的判断不会错,李密的把握不在洛阳,也不在潼关的李建成,肯定是在河东之地!他把目光重又放在地图上,开始认真思忖。
河东是李家龙兴之地,李渊经略多年根基深厚,就算是朝廷引大军来攻,都未必能轻松取胜,更别说是一群绿林草莽。
可是也正因为那里是李家起家之地,才不容有失。
固然随着李渊称帝,关中人心归附,原本在河东的将士眷属,财货粮草陆续转输入京,可是李家留在河东的产业,依旧数额惊人。
李渊为人谨慎,哪怕如今顺风顺水,也在提防着变故。
一边经略关中,一边继续在河东经营,就是给自家人留的后路。
一旦关中有变,自己可以退回根基之地根据一方。
是以李家在河东依旧积蓄钱粮修缮城池,以备不时之需。
以李家如今的势力,他们所积蓄的财富可不是小数字。
这么一笔财富如果落到有心人手里妥善经营,足以催生出一头庞然大物。
再说对于李家来说,不管是从钱粮财货考虑,还是从体面上斟酌,河东都不容有失。
换句话说,河东就是李家的七寸所在,不管是谁攻打河东,他们都必须及时出兵救援。
如果自己是李密,就牢牢盯住河东用兵,把李渊的精力都牵扯过去。
可是要想成功扰乱河东,确实也不是容易事。
绿林人指望不上,他又能用谁?
徐乐的目光从河东转移到了云中,随后落到马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