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刘赐惊讶的看着刘安,“为什么要招年迈的农夫啊?”
董仲舒皱着眉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刘安轻笑了起来,让两个小家伙坐在自己面前,“你们可知地方三老?”
“知道。”
“大臣们制定政策,固然很重要,可这些三老,尤其是乡里的三老,是与百姓接触最为频繁,也是切实能影响到政策执行的人……我这些学宫啊,就是专门为了这些三老们所设立的,教授的内容算不得太复杂,只是些黄老的基本主张而已……阿父一直全力打击豪强,防止官吏欺压百姓,他采取的办法是让更加强势的大臣将刀放在官吏们的头上……至于我啊,我则是想给百姓们也递上利刃,让他们也具备一定的自卫能力。”
“这些三老接受过庙堂的赏赐,拥有一定的文化,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我的学宫出来的。”
“你们明白了吗?”
刘赐恍然大悟,“大哥是要将基层的人都变成自己的人,要跟阿父夺权!”
“放屁!!”
纵然是刘安,此刻也是不由得骂出了脏话。
刘安已经不想跟刘赐多说什么,只是挥着手,“你去玩你的吧!别影响我授业!”
刘赐就去院落找那些门客们玩耍,而董仲舒则是跟着刘安学礼,董仲舒悟性极高,而刘安虽然是黄老的,对儒家的礼倒是也颇为熟悉,他读过的书很多,百家的学问他都清楚,若是不清楚,又如何去吸纳呢?
董仲舒听的很认真,听刘安讲述了半个多时辰,这才起身拜谢。
太子还有很多大事要办,每天能抽出半个时辰来教他,已经是很难得了。
“殿下……您的那个学宫,我觉得有些不妥……若是三老强势,那他们就容易跟豪强同流合污,庙堂的命令就传达不到地方……”
“这是你们儒家强盛才会发生的事情,礼若是在法之前,才要防备三老的强势……黄老是不必担心这个的,你知道大汉设各级三老就是因为黄老吧?”
三老严格意义上不属于庙堂的官,他们没有俸禄,他们是由民间自行推举,一般都是选择最有名望的老者来担任,他们是配合庙堂来治理百姓的,严格意义上是负责教化,实际上能管的事情很多,他们算得上最初的民意代表,在大汉治理地方上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别看他们的官爵不高,实际上,皇帝都很重视这些三老们的意见,每年常常进行赏赐,在官吏们商谈大事的时候,三老也会作为百姓代表来参加,他们拥有直接越级上奏的权力,他们能影响庙堂的大事,甚至能直接上奏皇帝。
一旦庙堂的政策开始危害到百姓,或者地方的大臣制定了不利于底层的方略,三老们就会开始变得积极起来。
跟很多人所想的不同,汉初的三老,并非是由地方大族或者豪强来担任,百姓们的推举是不能受到干涉的,他们通常会选择最有文化,最受人尊敬的老者来担任。
若是有压迫百姓的恶劣事迹,这辈子都不要想着可以当上三老了。
当然,发展到第二个汉朝的时候,情况就开始不同了,三老不再是百姓代表,而是成为了豪强地主们的代表,他们不再跟刘邦所想的那样为民做主,反而是加强了民间的土地兼并问题。
汉初的土地兼并不算太强,原因有很多,汉朝对豪强的严厉打击,迁徙,还有就是三老们的强势。
你想吞掉百姓的土地,你就看三老上不上奏,他要是直接给皇帝上奏,就看你掉不掉脑袋。
而在历史上,三老上奏的事情很频繁,很多鱼肉百姓的官吏落网,都是有三老往上头上书,他们甚至还敢劝皇帝,例如小猪时期,太子因为巫蛊而惊惧,想要杀死江充,兵败后逃匿于泉鸠里……小猪勃然大怒,认为太子谋反,群臣也都认为太子谋反,当时就有三老上书皇帝,认为太子不是谋反,都是江充的过错!
皇帝的家事都敢参与,还敢跟汉武帝公然唱反调,这就是汉初的三老,他们甚至还有帮着平叛的记录。
小猪时期有个绣衣叫王翁孺,此人因为办事不利得罪皇帝而被免职,他后来又得罪了当地最大的豪族,他大概也是个很倔强的人,四处树敌,可是吧……此人依旧被选上了三老,这就看得出,三老的任免其实还是由民间决定,得罪了豪强还能担任,看来这豪强的名声在民间肯定不好。
汉初的三老跟原先的三老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东西,跟往后的三老也不太相似……是黄老时代的产物。
黄老学说尽可能的避免庙堂对百姓太过严厉,不希望庙堂什么事都管着百姓,他们想给百姓一个宽松的社会氛围,他们希望民间能有这样的民选代表来跟庙堂的官吏们保持平衡的局面。
董仲舒看到太子如此坚决,没有再多说什么,拱了拱手,便决定离开。
等到他离开了,才有门客走上前,“殿下何必去教一个儒生呢?这些人注定是要跟我们作对的……”
刘安却笑了起来,“为什么不教呢?他就是成了儒家的圣人,到头来不也是要为我办事吗?”
门客恍然大悟,对啊,学问上虽然是竞争关系,可是到头来还是自家的大臣啊。
……
刘长举办了一个隆重的宴席来款待栾布。
宴席就在原先的唐王府内。
前来赴宴的人并不多,除却栾布,就只有吕禄,过去的舍人,还有内史府的几个官员了。
栾布在陇西完成了复农,这是一件大功。
栾布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这些功劳,他更在意自己离开庙堂后所发生的这些事情,尤其是晁错办的那些事。
在栾布看来,晁错的办事方式还是有些太激进了,陇西那里服徭役的人是连年增加,很多人因为一点小事就被判决,晁错完全不讲人情的执法方式实在有些冷酷,栾布板着脸,看着大口吃肉的皇帝说道:“陛下……臣刚刚到达陇西的时候,在那里服徭役的罪人不过四千多人……可臣离开陇西的时候,整个陇西的罪人已经达到了一万八千多人。”
“臣曾认真询问,很多人的罪行都达不到服徭役的地步……只是因为积雪挡住了道路,没能按时将物资送到,就要将人丢去服徭役……这样的法令实在太过严酷,判决的事情应当要合情合理,像是遇到了这样的突发情况,这完全就是因为气候的骤变,跟运送的官吏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这种无法抵挡的情况而无法完成使命的,就应该进行赦免,或者减轻惩罚……怎么能直接判去服徭役呢?”
“有官吏因为公事而争吵了几句,晁错就以互殴的罪名将他们通通送去徭役……这实在太过分了!”
“用这种严厉的方式来治理国家,最会就会像秦国一样,引起民怨……”
栾布大声的说着,坐在他下方的几个官吏很是激动。
终于有人敢大声训斥晁错了。
他们很想点头附和,却又不太敢。
因为晁错就坐在对面。
晁错此刻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冷冷的说道:“那些运输物资的官吏们,没有在意气候的变化,若是能早出发几天,就不会被堵在道路上,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办事不利……”
栾布猛地起身,训斥道:“你以为天下的官吏都是能观天象知地理的吗?”
晁错并不惧怕栾布,他挺直了脖颈,“我是按着律法来办事,处罚了那几个人,往后官吏就会长记性了,引以为戒……”
“强词夺理!”
看着两人吵了起来,刘长却有些无奈。
“错啊……栾布说的也有道理,赦免那些因为突发意外而失职的官吏吧,让他们官复原职。”
晁错顿时就急了,他知道栾布能影响到陛下的判断,可没有想到他在陛下面前的影响力居然这么大,他急忙叫道:“陛下,若是开了这个头,往后的官吏可都不再惧怕了,出了事就要以突发意外来搪塞……”
刘长暴怒,猛地拍了一下木案,“朕说放就放!!”
晁错低下了头,不敢拒绝。
刘长愤怒的说道:“为了让往后的官吏们长记性,就要去惩罚一些无辜的人吗?若是有人做错了事借口意外来搪塞,那你就去抓!用无辜的人来吓唬别人,你就这般无能吗?!”
晁错急忙认罪,他偷偷看了一眼栾布,心里有些苦涩,栾布一回来,他就顿时失宠。
这位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同样的话,若是其他人来说,怕是要挨揍。
而其余那些官吏,眼前一亮。
能治晁错的人终于出现了???
栾布重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再次开口说道:“陛下,还有就是晁错新拟定的律法,他要求增设的二十条律法里,臣认为有十五条都是不合适的。”
说到新律法,晁错再也忍不住了,“陛下!!您不要听他胡说八道!这厮……”
“好了!先吃饭!!”
刘长打断了两人的争吵,可两人依旧是怒气冲冲的样子,互相盯着对方,晁错此刻正是最得意的时候,刚刚灭了礼派,让他的威望暴涨,群臣更加害怕,他趁机上奏要求增设了二十条律法,其中都是各种针对大臣们的,群臣敢怒不敢言,栾布是第一个公然反对的,可晁错并不能将他怎么样……栾布同样没有污点,想要找他的罪证,那比找晁错的还难。
最重要的,是皇帝非常宠爱这厮。
这顿饭,晁错吃的并不是滋味,早早就离开了这里。
栾布却留在了刘长的身边,“陛下……晁错这见知法实在太过严厉……完全不将大臣当作人来对待……您千万不能同意的请求!”
晁错作为韩非子思想的直接继承者,他将韩非的治理理论直接运用在了治国上,针对了一系列针对官员的法律,包括明令禁止群臣互相宴请,禁止群臣来往,禁止群臣外游,禁止群臣夜行……还有就是让他们互相针对的法律,他要求群臣彼此监督,若是看到了对方犯错而没有制止的要受到一样的惩罚……栾布觉得,这些法令未免有些太苛刻。
群臣同样也是人,辅佐君王治理国家,也是有功劳的,怎么能被如此对待呢??
群臣不太敢反对晁错,一方面是害怕他,一方面也是担心背负恶名,被误认为是贪图享乐,故而不肯接受这样的法令。
可栾布却不害怕。
“他这是以治理囚犯的方式来治理大臣,我深以为不妥……君王要是像对待盗贼那样来警惕自己的大臣,那大臣就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对待君王!”
“请陛下明鉴!!”
第624章 大汉公主
“哇~~~”
小家伙从马车上探出了脑袋,看向了外头的世界。
“匙~~箸~~~”
“从长沙国进的箸~~其木珍贵~~可延年益寿~~”
“甑~~赵国的甑~~受热极好!便宜出售!!”
“西域的瓜果!闻闻这味,可先尝之……”
沿路都是叫卖着的商贩们,他们仿佛是要比试谁的嗓门更高,叫的一个比一个要大声,几乎挡住了道路,甚至主动拉着过路的行人来推销自己的商品,时不时有甲士路过,才让他们收敛了不少。
马车内,坐着一个丰满的贵妇人,左右则是坐着两个孩子,年纪大点的是个男孩,此刻正盯着外头的盛景,眼里满是震撼,直勾勾的看着外头,这小子还没完全长开,穿着很豪华的华服,扎着总角,却有些不搭,他的模样很是清秀,五官端正,而双眼极为好看,那是一双很纯净的眼睛,看起来就是那么的善良。
另外一个女孩,那简直就是个瓷娃娃,她看起来很小,双腿一蹦一蹦的,比起兄长,她看起来肥嘟嘟的,脸上带着婴儿肥,肤色白嫩细腻,跟她一比,兄长都像是在烈日下暴晒了二十年的,可她的心思并不在外头那热闹的街市上,她正在专心致志的数着自己的手指头,乐此不疲,时不时还咧嘴傻笑。
樊卿如今不再是当初那个骄横的少女,随着年龄的增加,她也逐渐变成了刘长所喜欢的模样,成熟妩媚,若是不说话,还真有点贵妇人的气质。
只是吧,她一开口,那气质荡然无存。
“你怎么看的这么认真?外头有什么好看的小姑娘吗?”
樊卿不由得顺着刘良的眼神往外看去,刘良浑身一颤,支支吾吾的说道:“没有……我只是……”
樊卿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想要买些什么吗?”
“这里是长安最热闹的食街,什么厨房的用具啊,调料啊,水果啊,都能在这里找到,对面那边还有很多食肆,都是长安有名的,你们想吃吗?”
刘良急忙摇着头。
“好吃的??”
正在专心数着手指头的刘姈猛地惊醒,“好吃的?哪里有好吃的?”
樊卿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还真是你阿父亲生的!”
她对驭者吩咐道:“在前面找个停车的地方……我们先吃点东西。”
“唯。”
如今在长安想要停马车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好在,市场有专门的停车位,驭者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停车位,车上的几个人下了车,驭者刚往前,就有人拦住了他。
那是个老者,带着浓浓的关内口音,态度和语气都有些蛮横。
“一百钱!”
驭者一愣,随即叫道:“什么一百钱!我在别处都是十钱!”
“十钱是最低标准,半个时辰就要加八十钱……你这车是双马之车,所以要收一百钱,半个时辰要加两百。”
“这是什么道理?我在五鼎楼停车都不收这么多!!”
“那您就去五鼎楼停车吧!”
驭者无奈,骂骂咧咧的从怀里开始掏钱。
“若是要洗车,养马还需要另外加钱……”
“不需要!”
“给你!”
老人收了钱,这才让他进去,车上的贵人已经离开了,驭者停好了车,就在这里等着,他也并不担心那三人的情况,无论什么情况,她们身边肯定是不会缺少保护者,驭者就跟那老头闲谈了起来。
“两马之车就要收100,那三马之车呢?”
“三马之车两百钱,四马之车要四百钱,五马之车要一千钱……”
“那要是六马之车呢?你收多少?”
老头白了他一眼,“要是六马之车,我当即就得跪下来迎接了……”
驭者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不过这里也不会有六马之车,四马之车估计都不会……”
老头摇着头,“这里可是长安啊,无奇不有,就说上次,有个从……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就是个胡商,是南边来的蛮夷,他不知从哪里听到六马之车停在这里不收钱……就真的搞了一个六马之车,刚刚上路,就被一群甲士给按住了,足足三百多个甲士啊,那是团团包围……”
“还有这样的事情??”
“什么人都有,前不久还有个骗子,谎称自己是洨侯吕产,在这里招摇过市,还勾搭了几个女子……后来被几个吕家人认出他不是洨侯,直接抓了就送去廷尉了……那人还一直喊冤呢……”
就在他们在这里交谈的时候,樊卿却拉着两个孩子朝着一家食肆走去。
道路上人来人往的,熙熙攘攘,可不知为什么,他们几个人周围却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几乎没有人跟他们碰到,在他们周围,有几个形色各异的路人,身材高大,似乎是在赶路,却让前后的人都被迫让开道路,保证没有人可以接触到里头的那三位。
他们来到了这条街上最热闹的食肆,这食肆并不大,但是非常的热闹,各种各样的人聚集在食肆里,人声鼎沸,几乎要掀开了他们家的屋顶。
几个人走进了肆内,甚至都找不到位置,店家只好在北侧给他们腾出了位置,上了几个木案,那人有些无奈的说道:“请见谅……实在是没有位置了……你们也是来听故事的吧?你们来的有些晚了,第一场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