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吕产沉默着,王夫人却端着些开胃的果子走了进来,对着吕产嘀咕道:“在晚辈面前板什么脸啊,能为天下做点事,这不是很好吗?”
她又看向了刘安,笑着说道:“殿下莫要怪罪,我这良人啊,不是在怪您,是在怪我,我方才与他争吵,他心情不好……至于先前的事情嘛,那也是他应该做的,殿下不必来请什么罪。”
刘安急忙起身,“不敢。”
吕产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王夫人在刘安面前摆好了那些果子,然后再次说道:“只是啊,我这良人纯善,弄不懂什么阴谋诡计的,殿下若是要吩咐他做什么事,直说便好,勿要为小人之勾当,我是个直人,不会说话,若是有得罪的地方,您要海涵,我是不值一提的,但是我这良人,好歹是吕姓,是您的长辈,太后虽然不喜欢我这个蠢笨的良人,可怎么说也是自家人,自家人精诚合作,那是应该的,也是太后所乐意看到的,但是就是得精诚……”
“殿下是读书人,听闻读过很多书,我年幼时跟阿父启蒙,也不过认得几个字而已,没有您这样的学问,但是我却听说,高皇帝治理天下,多以诚待人,因此每当他将一些必死无疑的使命交给大臣的时候,这些大臣都不会推辞,全力以赴,有死无生……当今陛下更是以德服众,以赤子之心与群臣相交,不将他们当作外人,故而得到全天下的拥戴……哪怕是蛮夷都因为陛下的豁达而折服……殿下若是连对自家亲人都做不到以诚,我想定然也无法效仿父祖了……”
吕产急忙皱起了眉头,严厉的训斥道:“我们在这里交谈,你服侍好就是,何必多言?还不退下?”
王夫人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这里。
刘安打量着面前的吕产,他分明是在笑。
王夫人方才的话,其实很重,几乎就是指着刘安的鼻子在骂,但是刘安也没有办法,这人是王陵的女儿啊……王陵也是个臭脾气,但是怎么说呢,人脉太广,太后非常的喜欢他,阿父也对他很推崇,是曾经压着陈平担任右相的大人物……当然,他已经不在了,虽说他的子嗣已经无法像过去那般有权势了,但是只要不谋反杀人,就没有人敢轻易搞他们。
“舅父……我知错,我不该有隐瞒,这次,我其实就是为了更好的推行……”
刘安顿时也不隐瞒,将事情详细的告知了一遍,尽管吕产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可还是听的很认真,等到刘安说完,吕产也不由得说道:“确实精彩……一个回合,郡守就被你给打懵了,我甚至怀疑那谣言就是你放出来的……就是为了搞定他们。”
“我就是再有能耐,也不敢以大母来设局啊。”
刘安轻轻摇着头,脸色又变得很是肃穆。
“舅父……我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私心,只是为了更好的治理天下,若是舅父因此而怪罪,我也不会为自己而辩解,但是,舅父啊,当今这个天下,乃是我们的父祖所打下来的……我们既享受着荣华富贵,那就一定要有所作为,只有这样,百年之后,才能安心去面对父祖,不辜负他们的期盼……我知道,舅父其实一直都是想有作为的,天下间的名声,这并不重要……就说我阿父,拥戴他的人很多,可厌恶他的人也不少,但是阿父何曾在意过这些呢?”
“问心无愧便是,大丈夫岂能碌碌无为呢?”
刘安长叹了一声,“我也是最近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太在意他人的看法,束手束脚的,是做不成大事的。”
吕产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呢?”
“你又有什么新的想法?”
“目前没有……但是有了,我会来找您的。”
“其实舅父若是想要做些什么,并没有那么难,舅父乃是吕家之嫡长,大母如今最为担心的就是吕家的以后,舅父但凡能做出一点事,大母想来都会很开心的。”
刘安咧嘴笑着,“我知道,舅父现在肯定还觉得我另有图谋……不过,今日这番话,乃是真心……我虽然不在乎名声,但是我需要得到不同势力的支持,拉一批打一批,我希望往后若是遇到了事,还能得到您的相助……”
“呵,你们都是看我老实,都想让我来顶罪!”
吕产嘀咕着。
刘安摇着头,“无论您怎么想,方才所说的,都是实话……好了,舅父,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操办,无法久留,这是阿父赏赐给您的好茶,乃是滇国上贡的……”
吕产惊讶的看着那礼物,“陛下为什么要赏赐我呢?”
“因为您这次总算是为天下出了些力……”
刘安起身,笑着告别离去。
吕产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到仆人将茶端来,他开始细品,这茶水的滋味,还真的不错啊。
就在吕产吃着茶的时候,忽然又有人叩响了大门。
一位刚刚到达长安的郡守怒气冲冲的来到了后院,“君侯!!长安之事,我都已经听说了,您这是为何啊?何以要谋害我们呢?我们向来亲近……”
这些时日里,来找吕产问罪的人不少,因为他们不敢得罪韩信,不敢得罪晁错……
吕产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却变得有些不同。
“我与晁公合谋,就是为了揪出你这样的叛贼!”
“来人啊!此人对革新之事不满,定然是心怀歹意,想要谋反!!抓起来,送去御史府!!”
“吕公!!吕公!!莫要这般!!戏言耳!!!”
那郡守惊悚,急忙开口求饶,可吕家的仆人可不管这个,当场就给绑了起来,拖着离开了这里,吕产站起身来,激动的看着那被拖走的郡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丧期,不能发笑!”
不知何时走出来的王夫人瞥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
吕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良人是要做大事的!我管他什么恶名呢?!”
“好,好,做大事的,你先把那茶喝完,喝一半不吉利……”
……
“当真是……令人痛恨啊!!”
济阴郡守离侯邓启坐在府内,周围还坐着不少的权贵。
邓启咬牙切齿的说着,浑身都因为愤怒而颤抖。
“没想到啊,非但没能阻止此事,却反而让那太子得了这般美名……就是他安排的,就是他安排的,还有脸说为郡守求情?!”
邓启担任济阴郡守后,大力在地方上扶持亲近者,侵吞产业,大发横财,又对庙堂的不少权贵进行了“礼尚往来”,保持着友好的关系,还得到了个能臣的名声,明面上人模狗样,实际上颇为不堪……他的阿父乃是离侯邓弱,也曾是开国功臣,到了他,这一脉都彻底坠落,只是此人颇擅长做戏,做事从来不亲自出面,时不时还打击一下自己的势力,演的相当不错。
这次他通过人脉,提前得知了御史府要对付郡守的消息,而他如今的财富和势力都是来自郡守的身份,为了不失去这一切,他急忙勾结长安的部分人,以太尉和晁错合作整顿庙堂为由,派人暗示吕产,就是想要打破两人的联盟,就算不能制止,也可以往后拖延几年,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子直接一招反制,还成为了大善人。
还有那个吕产,不知发了什么疯,开始主动包揽恶名,装什么幕后之人,我呸,你也配??
每当想起这件事,他这个幕后之人就愤怒的几乎咬碎牙齿。
“既然到了这一步,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杀了晁错!!!”
第691章 非外王也
“说的好!”
门外忽然传出了一声附和。
那一刻,邓启脸色大变,猛地跳起身来,拔出了长剑,坐在他身边的众人都是如此,奈何,门被粗暴的踹开,一人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在那人之后,甲士们鱼贯而出,瞬间包围了他们,手里的强弩直接对准,弩矢上闪烁着寒光。
邓启额头上满是细汗,他看着这些持弩的甲士,心里已是绝望。
在这种距离,就是那位勇武为天下知的皇帝陛下,也断然没有任何活路,更别提他们这些人,以剑来对抗强弩,那是神仙都做不到的。
看着眼前这一幕,邓启懵了,他最先想到的就是身边有叛贼,他看向了周围的权贵,可这些人比他更为惊恐,有几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眼里满是泪水。
“王恬启……这不可能,不可能……你是怎么……怎么可能……”
邓启自以为是做到了极致,他在还没有前来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得知了这边的情况,派遣自己的门客与长安的权贵们联络,那些人是断然不可能背叛自己的,而且去劝说吕产的人也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在今天之前,他甚至都不曾见过这些权贵们,而今日的相见,也没有任何的反常,因为在做的权贵大多与邓启有亲,办完了正事,跟自家的亲朋聚在一起,这有什么不对?加上他这段时日里都表现的很低调,什么都没有参与……
他完全不明白,凭什么王恬启能如此迅速的找上门来,直接锁定了自己。
他没有露出任何的马脚啊。
王恬启的神色却很平静,一点都不意外,“将这些人全部拿下吧。”
甲士们顿时冲了过去,这些人却没有了反抗的机会,犹如羔羊般被这些人四脚朝天的捆绑了起来,这是一个很屈辱的捆绑方式,对待可能有罪的人,是双手背后的进行捆绑,只是捆双手,而对已经定罪,罪大恶极的,就会采取这第二种捆绑方式,就跟等待被杀戮的牲畜那样,双手和双腿被捆绑在一起,然后被甲士们扛着出去……邓启的双眼顿时就红了,沉重的呼吸着。
王恬启挥了挥手,甲士们就扛着这些待宰的牲畜们离开了内屋。
外头的甲士更多,甚至已经开始在此处搜寻。
一个年轻人就站在王恬启的身边,那年轻人盯着被抬出去的邓启,看了许久,然后点着头,“果然是他。”
邓启只觉得这年轻人眼熟,来不及多看,就被带走了。
王恬启摇着头,“没想到啊,连甲都省了,这人在地方的罪行,诛九族都绰绰有余了……哦,对了,还有你,这次做的不错,我会为你上表功劳。”
年轻后生急忙行礼,“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王恬启轻轻的摇着头,“有功就是要赏,你去忙自己的吧,记住,往后也要这般认真做事!”
“唯!!”
看着年轻人离开,王恬启的脸上这才出现了一抹笑容,说起来,事情能这么快就调查清楚,还是因为这个叫石建的年轻人,这家伙也不是默默无名的人,资历还挺深,王恬启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将主要的针对目标放在了郡守之中,因为王恬启觉得,只是为了不让晁错和太尉联合整顿庙堂就出手得罪太后……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正常人肯定都不会这么做,尤其是长安里的这些人,对他们来说,晁错和太尉联手的危害远没有那么大,大到他们可以去得罪太后。
王恬启从利益出发,认为晁错的行为肯定是会要一些人的老命,所以对方才不顾一切的出手,宁愿去得罪太后。
而晁错要整顿地方,那这利害一定就在地方,因此,王恬启对各地的郡守们进行了一轮清查,然后找到了各地郡守的罪证,或多或少的,而他发现,济阴郡的这位郡守,似乎有些太干净了,太做作了,随意翻了翻他的政绩和履历,王恬启就发现了很大的问题,例如他上一年的剿匪,上一年这位郡守领着人去剿匪,还受了伤,杀了三十多盗贼,这算的上是大功劳了,但是,为什么当地的县令在以前没有禀告这里的盗贼问题呢?
这盗贼还能凭空出现不成??县令都来不及禀告,郡守就领着人来收拾了?
县令的上书内容说是近期内有一批盗贼聚集,然后被郡守所灭,这动作不可谓不迅速啊。
而且济阴距离长安又不远,这位郡守却是在大多郡守到达后才来的,他是在避嫌?是在给自己做不在场的证明??
王恬启越看越不对,便重点排查那几个自己所怀疑的人,派遣去监督他们,又派人去地方上取证,正好,遇到了那位巡视长安的小军官,这位小军官没什么特长,就是为人贼谨慎,谨慎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他原先巡视的时候,就曾发现有行踪较可疑的人徘徊在东城,也就是权贵们常居住的地区,拦住盘问,却没有发现什么,可是后来在太尉府门前,他一眼就认出那行踪可疑的人是这位郡守的驭者……他即刻找到了王恬启,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对方。
然后王恬启就直接领着人埋伏在周围,等到他们聚会的时候,直接闯了进来。
尽管没有这个军官,王恬启也能抓出这人,只要是做过恶,就没有能完美隐藏的道理,始终是会留下痕迹的。
而他之所以如此急切,是因为晁错的行为与他的性命相关,一旦他对地方失去掌控力,那他从前的行为,就足以让他诛族……王恬启发现这位在地方上是无恶不作,为了政绩就将百姓栽赃成盗贼,肆意杀害……以盗贼的名义袭击想要举报他的官吏,大肆安排亲信,将军队当作自己的私兵,通过行贿劫掠,积累了庞大的财富……难怪会狗急跳墙,是没有任何退路了。
王恬启再次摇着头,这些人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做的很完美,因为不安,不断的劝说自己,最终却蒙骗了自己,相信自己的做法是没有任何纰漏的,相信自己是绝对不会被抓的……不过,这次连藏甲都不必了,就那些罪名,处死都显得仁慈。
当然,涉及到这件事的权贵们,家里还是得有甲的,太后说了,要狠狠震慑一次,可不能含糊。
王恬启轻飘飘的离开了此处,只留下了淡淡的血腥味。
……
在此刻,又有六位郡守来到了长安,而其中的灌阿与陈买是比较特殊的,来到长安后,直接就跟刘长混在一起,也没有去见晁错。
而晁错都没有派人去召见他们。
其余四位,也都是来自极远的地方。
这一天,刘长和诸侯王们,都聚集在了渭水码头。
甲士们在周围戒备,百姓们都不许靠近这里,刘长望着远处的渭水,波涛汹涌,他清了清嗓子,看向了一旁的赵王,“如意啊,对着这渭水写首诗吧,限你七步内完成!”
刘如意脸色一抽,此刻他并没有跟刘长胡闹的心情,只是别过头去,继续跟梁王低声说着什么。
刘长的心态总是调整的最快的,迅速走出了刘盈逝世的阴影。
看到如意不行,刘长又看向了刘安。
刘安沉默了片刻,“阿父……我不善诗,我听闻,楚王善文,常常在府内写诗……”
刘郢客笑了笑,看着面前这渭水,他早已是诗兴大发,先前要不是被那竖子坏了兴致,他早就要吟诗一首了,我们楚王一脉,都是极擅诗赋的,虽说在下一代断了文风,可是在自己这一代,还是相当不错的,迎着众人的目光,刘郢客轻轻念叨:
“渭水涛涛,鸣琴竽瑟,声气远颂,形姿昭昭~~~~”
不只是刘长,其余几个人的脸色也都变得复杂了起来,刘郢客念完了自己的得手好诗,众人都有些沉默,气氛颇为僵硬,刘安看了看周围,开口说道:“好啊,仲父写的好,将河水的声音比作了琴瑟之音,将其姿态比作美人……虽然前后压根就不挨着,但是细思之后,还是别有风味啊,真好……”
众人这才陈赞了起来,刘郢客有些高兴,“过誉,过誉。”
刘赐低声对一旁的刘良说道:“不是说楚王好文风吗?就这么个水平??”
诸王聚集在渭水边,一方面是来看看这里的风景,一方面也是在等着两位重要的人物。
吴王和南越王今日就要赶到这里了。
南越王是当今诸王里年纪最大的,而吴王是诸王里威望最高的那个,刘长看众人也没什么事,整日念叨着二哥,怕他们憋出病来,就带着他们游渭水,同时也等着这两位前来。
就在诸侯王们对着渭水吟诗作对,又商谈着以后的发展大策,尽情扯淡的时候,远处出现了一艘大楼船,楼船周围还有几艘战船,正缓缓朝着这里行驶而来,刘长看着那楼船,不知为何,心里却忽然松了一口气。
明明只是自己第四个哥哥,可刘恒却能给与刘长一种如意给不了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自己的靠山到了,不必再担忧了,有人可以依靠了。
楼船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背,正打量着远处岸边的盛景。
“长安又变了样,我这都快跟不上时代了啊……唉,只怕我都记不清长安的道路了。”
赵佗说着,再次感慨着时日的飞速流逝。
刘恒就站在他的身边,同样打量着岸边的情况,他眉头紧锁,什么都没有说。
当他们靠近码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远处那浩浩荡荡的人群,各色的诸侯旗,马车,以及那些熟悉的人。
赵佗一愣,随即说道:“陛下对我们是真的很看重啊,这是诸王到齐,一同迎接??何等的殊荣啊……始!为我整理衣冠!!”
刘恒当然也看到了那些人,他开口说道:“他们在这码头上,百姓和商贾都不能靠近,不知耽误多少渔民,耽误多少商贾……”
赵佗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天子领着诸王来迎接,你在这里想什么渔夫和商贾啊??你稍后可留点神,可莫要再当着长的面训斥他搞排场了……长可是好心啊,这般殊荣,你得珍惜!”
刘恒没有理会这个老头,只是平静的看着远处那个挥着手的弟弟。
楼船靠岸,两位诸侯王一前一后的走了下来。
赵佗并没有什么礼让的想法,抢先下船,诸侯王们纷纷行礼,表示对这个老者的尊敬,赵佗拜见了刘长,却发现这竖子的眼神一直都飘向自己的身后,这让赵佗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又跟其余诸侯王们行礼拜见,而当刘恒走下来的时候,刘长还没有说话,刘祥却已经哭着走上前,“仲父……”
刘恒长叹了一声,握着刘祥的手,低声安慰了几句,随即看向了诸多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