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贾母终于忍不住恼了,把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一顿,呵斥道:“你不要总盯着那些读书人,咱们家的根儿从来不在这上面!如今皇上与文臣为了新政闹的不可开交,咱们因此受了委屈,宫里自然会看在眼里,从长远看,也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这时候你若赶走顺哥儿,却让皇上如何看待咱们家?!再说顺哥儿眼见前程不可限量,原是咱们家现成的臂助,你这时候非要闹到反目成仇,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见贾政躬身受教默然不语,老太太这才又把语气放缓了些,叹道:“且不提顺哥儿——眼下这事儿,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
贾政抱怨起来头头是道,可说要问他应对之策,那就纯属求道于盲了。
支吾半晌,原本激愤的语气转为颓唐:“梅家虽做的有些过了,但却顺应了如今的朝中大势,这、这大势难违……”
“罢了、罢了。”
听出儿子由内而外的软弱,贾母略有些失望打断了他,倘若是丈夫在世时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怕这回儿早都带着一众豪奴亲卫打上门去了。
但如今也早就不是勋贵横行的时代了。
只要朝中没有什么大变故,或许儿子这样的心性才更适宜延续家门。
“唉~”
想到这里,老太太幽幽长叹一声:“只是委屈了琴丫头,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竟就这么被梅家给坑害了。”
……
重新说回焦家。
因有上回的经验,在焦顺给出要求和样板之后,林黛玉、湘云、探春三人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但这回的要求明显比上次要麻烦多了,上次只需要竭力调动书生们的情绪就好,这次却是要煽动情绪的同时,尽量留下可以被利用的把柄、谬误。
坑挖的太深,想要指出来就要大费唇舌,可这样一来写在起居随笔里就显得违和了。
坑挖的太浅,却又担心过不了报社编辑的那一关,届时被刷下来还好,倘若被好心的编辑给删减掉了,可就真变成在为梅家张目了。
故此三人很快就遇到了瓶颈。
好在焦顺把发动的时间定在了半个月后,时间上还相当充裕,且又多了宝钗宝琴两个得力干将,姐妹五个齐心协力,还是很有信心完成这项重任的。
至于薛蝌……
他一来不便和姑娘们凑群儿,二来也还有些懵懂茫然,于是束手束脚的反倒成了局外人。
正尴尬不已,焦顺便主动铺排下了任务:“你如今最紧要的事情就是看好你那堂哥,别让闹出什么事情来授人以柄。”
薛蝌忙道:“焦大哥放心,这府上二老爷亲自下了禁足令,我那堂兄虽然莽撞,却也不敢视二老爷的禁令如无物。”
这回贾政的行动倒还算及时。
不过他只一味拦着自家人,却给不出报复的方案,久而久之却恐怕会让自家人寒心。
“这就好。”
焦顺微微点头,又道:“再有,你捡这几年遇到的烦心事儿,当做点缀夹杂五六月份的随笔当中——遣词造句可以略微夸张一些,必须要体现出年少掌家的不易,以便尽可能多的博取同情心。”
其实焦顺还想给薛蝌塑造个烂好人的形象,比如对父亲旧部下不去狠手,导致各方面束手束脚什么的,好借以凸显梅家的无情无义。
不过考量到这种形象广为传播之后,很可能会给薛蝌带来一些负面影响,他最终也就没提这茬——闹出后遗症来,可不利于他刷好感。
而薛蝌得了差遣,心下这才踏实了些。
若是所有的事情都交由妹妹堂姐等人去做,他这个做哥哥的就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恰在这时,留守在家的雪雁差人传信儿,说是王夫人和薛姨妈准备去潇湘馆探视宝琴,催促众人赶紧回园子里候着。
众女只得依依不舍的辞别了邢岫烟和焦顺。
薛蝌也顺势告辞离开,回到了薛家寄居的院子。
结果前脚刚进门,脖领子就被薛蟠一把给薅住了,指着他的鼻子喝问道:“我问你,你小子还是不是个带种的?!若是带种的,这一箱子二踢脚我就交给你了,你晚上带去梅家收收利息——等哥哥我解了禁,咱们兄弟再联手给梅家些颜色瞧瞧!”
听他说完,薛蝌这才发现客厅正中摆着满满一箱子加长加粗的爆竹,不由愕然道:“哥哥竟真的准备了这些东西?!”
“废话!”
薛蟠瞪圆了牛眼,恼道:“你当我跟你玩笑不成?!要不是近来忙着打听你嫂子的事儿,我早送那老虔婆上西天了!”
“我跟你说,前儿我在夏家的果园外头远远的瞅了一眼,你嫂子那生的就叫一个地道,跟哥哥我是再般配不过了,那鼻子那眼睛那眉毛那小嘴儿,嘿嘿嘿……”
眼见这怒目金刚转眼间又成了痴汉脸,薛蝌一时只觉哭笑不得。
这都哪跟哪儿啊?!
他生恐自己答的慢了,薛蟠砂锅大的拳头就要落下来,于是忙道:“哥哥稍安勿躁,焦大哥对此已有谋划,不日定叫那梅家自食恶果。”
“当真?!”
听说焦顺要插手此事,薛蟠登时大喜,忙问:“快说说焦大哥打算怎么弄死那老狗?!”
跟着又拍胸脯道:“要有用人的地方,你让焦大哥只管开口,水里火里我绝不皱一丝眉头!”
“呃……哥哥你不是被禁足了么?”
薛蝌小声提醒了一句,又道:“而且焦大哥特意交代,为免计划提前泄露出去,不能随便外传……”
“怎么?!”
薛蟠又急的瞪眼,再次扯住他的衣领恼道:“难道我是外人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
薛蝌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忽然福灵心至的想起了薛蟠平日的抱怨,忙道:“焦大哥当时说的是宝玉,倒没有点哥哥的名,只是不得他准许,小弟也不好擅自告诉哥哥。”
“点了宝玉的名儿?”
薛蟠听说宝玉被明令排除在外,自己好歹比他强些,心下登时就平衡多了,松开薛蟠的衣领,顺势大咧咧的拍着他的肩膀道:“罢罢罢,既不方便说,我就先不问了——总之,要是用到我的地方,你让焦大哥只管吩咐就好!”
薛蝌松了口气,正要敷衍两句借机遁走,却又被薛蟠扯住命令道:“你写没写过红笺没有?快替哥哥给你嫂子写一封,好生给哥哥解释解释,我是被姨丈给禁足了,所以才没法天天去她家门口闲逛。”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薛蝌满心无语,下意识推脱道:“小弟实在不曾写过这种东西,哥哥何不找别人代笔……”
“就得是你写!”
薛蟠蛮横的打断了他,不容置疑的:“你小时候读的书多,给我在信里多整几句好词儿——我早想好了,她到时要不信这是我写的,我就可以当面赌咒发誓:若不是薛某人亲笔,便甘愿天打五雷轰!”
薛蝌:“……”
……
且不提二人如何兄友弟恭。
却说王夫人和薛姨妈寻到潇湘馆时,一众莺莺燕燕还没来得及从焦家回返,因问起众人的去向,雪雁也不敢欺瞒,便把邢岫烟把姑娘们请去焦家做客的事情说了。
“这时候去焦家做什么?”
薛姨妈对此疑惑不解。
王夫人倒猜出了几分,打发走雪雁之后,对她道:“是了,这事儿与焦顺也脱不开干系,如今又特意把人请到家中,莫不是他要替宝琴出头?”
薛姨妈闻言先是大喜,继而却又担心起来,扭着帕子蹙眉道:“便顺哥儿再怎么有本事,怕也不好让两家破镜重圆吧?”
她竟直到这时,还期盼着梅家能回心转意。
但这等事就算真有人能做到,也绝不可能是焦顺——他和文官集团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梅翰林又怎么可能背叛自己的阶级,去顺从他的心意?
王夫人不好给这天真的妹妹泼冷水,便只自顾自的慨叹:“你姐夫堂堂公侯贵胄,宁不如一家奴出身的小儿有担当,真真是愧煞列祖列宗!”
薛姨妈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想到了宝玉身上,心道若论担当,只怕宝玉还差了他老子一头,尤其在仕途进取心上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反观焦顺……
唉~
当初真不该由着宝钗自己做主,她倒未必是错看了顺哥儿,而是一心为了家中着想,所以选择了稳妥为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顺哥儿真做了自己的女婿,自己却又怎敢……
“芸瑶、芸瑶?”
王夫人的呼唤声,让薛姨妈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她羞臊之余忙定了定神,讪讪的问:“姐姐方才说的什么?”
“你最近怎么总走神?”
王夫人狐疑的看了眼妹妹,却也没有深究下去,直接又重复了一下方才的话:“等宝钗和宝琴回来,你不妨问一问那焦顺准备如何施为,咱们也好帮着把把关,免得他们年轻气盛捅破了天。”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中秋【续】
按照说好了的,等林黛玉和宝钗、宝琴三人回到潇湘馆里,王夫人泛泛的宽慰了宝琴几句之后,便借故去了老太太院里。
林黛玉因见薛姨妈独自留了下来,便知道必是有什么私密话要跟宝钗、宝琴交代。
她正待随便找个理由避出去,不想薛姨妈就毫不避讳的开口问道:“却不知顺哥儿找你们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见她丝毫没有拿自己当外人的意思,林黛玉便也默不作声的留在了宝琴身边。
薛宝钗则认真更正到道:“我们是受邢妹妹所邀——至于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微微偏头向一旁的林黛玉,投去了征询的目光。
林黛玉见状略一犹豫,便主动开口道:“姨妈既然问起来,我们也不好瞒着您老人家——只是除了二舅母之外,可不敢再随意外传了。”
她知道薛姨妈回去多半还要同王夫人商量,故此干脆先把王夫人列为了特例。
薛姨妈自是满口的应承,就差当场指天誓日了。
于是林黛玉便和宝琴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焦顺的小作文计划复述了一遍,又向薛姨妈出示了‘焦版随笔’。
最后薛宝琴忍不住再次感慨道:“且不说焦大哥这番谋划如何周详,单只这篇文章就绝非粗鲁不文之人所能为之,足见外间传闻之荒谬!”
薛姨妈刚接过那‘随笔’准备从头细读,听到侄女这番评论,便下意识点头道:“那是自然!若要我说,他的诗词文章虽比不得大家,却也绝非等闲腐儒可及。”
这个评价明显带着个人感情色彩。
更重要的是……
宝钗奇道:“妈妈还没读呢,怎就知道他的诗词文章如何?”
“这……”
听女儿指出自己的疏漏,薛姨妈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也亏得她最近频频经受刺激,勉强也算是久病成良医,因此倒还维持住了表面上的淡定,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我还不是听你们都在夸,所以也跟着赞了一句。”
说着,低头快速扫了几段‘随笔’,又再次赞道:“瞧这写的多好,句句都能看明白——哪像有些举人秀才,三个字儿恨不能抠出俩典故来,非要弄的人不知所云了,才算是显了他们的本事!”
林黛玉闻言噗嗤一笑,掩嘴道:“姨妈这话,倒是把我们几个也都骂进去了。”
虽则听出她是在玩笑,但薛姨妈还是连忙找补:“你们几个姑娘家自娱自乐的也不算什么,我说的是那些非要在外人面前显摆传抄的。”
“若论这等人……”
林黛玉眼珠一转,又冷笑道:“府里现成倒就有一个,几篇八股文也似的东西,竟就敢满世界招摇撞骗!”
薛宝钗如何不知她是在嘲讽宝玉?
生怕母亲不明所以追问究竟,忙岔开话题道:“说回正经的,临走时焦大哥特意交代,让我们先打些腹稿不要着急落笔,等他打探清楚梅家的后续动作,才好做到有的放矢。”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和焦大哥看法差不多,梅家突然闹这一出,必然脱不开名利二字,想必这一两日间就该有所动作了。”
薛姨妈虽然大致听明白了焦顺的套路,但要让她再往深里琢磨,那就实在强人所难了。
好在她也不是那不懂装懂的人,当下便点头道:“既是顺哥儿的意思,你们照着办就是了——虽说你们几个丫头自小聪慧不比常人,但这些事情总还是要男人来拿大主意才成。”
因探春不在,倒也没人在乎这些重男轻女的言论。
这时又听薛宝钗叹道:“其实这事儿乍看与焦大哥有关,可仔细想来,如今外面对他骂声一片,弹劾折子更是称斤论两的往宫里送,和这些比起来,梅翰林的所作所为对他根本就无关痛痒——也亏他竟肯揽在身上,还劳心费力计划的如此周详。”
薛姨妈和宝琴听了,也尽皆感叹焦顺古道热肠。
偏林黛玉忽就忍不住噗嗤一笑,戏谑道:“说也是呢,错非他与湘云妹妹已经定了亲,我只怕要以为他是相中宝琴妹妹了。”
“林姐姐!”
宝琴闻言立刻扑上来与她闹做了一团。
宝钗在一旁掩嘴笑看,薛姨妈的神情却不自觉有些恍惚。
是了,实际上名声受损更甚的荣国府选择了忍气吞声,反是没什么损失的焦顺主动揽下责任,又如此尽心竭力的谋划,想要帮薛家报仇雪恨。
这其中难道就没什么特殊的缘故?
她先看了眼宝琴,然后又看了眼宝钗,侄女和女儿显然都不可能与焦顺有什么瓜葛,那他为的自然是……
薛姨妈一时面皮滚烫,生恐在小辈面前露了痕迹,于是慌忙起身道:“既如此,你们姐妹就先好生歇一歇——这随笔我先带走,等晚上再给你们送回来。”
她冲三人扬了扬手里的草稿,然后也不等回应,便急匆匆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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