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焦顺挑起宝蓝色的帘子,正欲扶史湘云下轿,史湘云却抢先将一卷纸递了过来。
焦顺接过来展开一瞧,赫然正是副以贾母为主角的贺寿图。
就听史湘云道:“时辰也不早了,老爷赶紧把东西送过去,也免得那边儿久等。”
焦顺听了,随手将画一卷,再次伸手去扶,嘴里道:“不过是送副画罢了,这有什么好急的。”
史湘云接力下了轿子,却又推了推他:“她最是爱钻牛角尖,若开解晚了,又不知要掉多少眼泪了。”
见她坚持如此,焦顺只好‘勉为其难’道:“也罢,那我早去早回,把东西放下说两句话就走。”
然后也不等史湘云反应,探头在她脸上啄了一口,这才嘿笑而去。
史湘云摸着脸颊目送他走远了,这才在翠缕、香菱、红玉的簇拥下往后院走去——晴雯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大观园的。
待等回到后院,就见徐氏正拉着晴雯闲话家常。
史湘云忙紧走几步想要上前见礼,却被徐氏一把扯住,连声道:“闹这些虚的做什么?小心别伤了身子!”
史湘云顺势依偎进徐氏怀里娇声道:“母亲说笑了,我哪有那么娇贵。”
徐氏一边轻车熟路的揽住她,一边探头往院门口张望,半晌不见焦顺进来,不由狐疑道:“怎么,顺哥儿没跟你一起回来?”
“是一起回来的,不过他还有些公务要处置,所以我就让他先去忙了。”
“这孩子,怎么还分不清里外了?!”
徐氏闻言佯怒道:“老婆孩子难道不比什么公务重要?你等他回来,瞧我怎么教训他!”
虽知道婆婆这番态度,一多半是演给自己看的。
但史湘云还是颇为受用,嬉笑道:“母亲不必着恼,老爷几时冷落过我?他在外面不辞辛苦,又何尝不是为了这个家。”
徐氏满意的在她背上拍了拍,笑道:“你能体谅的就好、你能体谅的就好!等中秋的时候,我让他好生在家里待上几日,要怎得全凭你说了算!”
顿了顿,又道:“若是你闷了,咱们也请几个唱曲儿说书的女先生来。”
“哪用去外面请,现成的不就有个蕊官在么?”
“听多了也腻,不如……”
婆媳两个如何,且先不论。
却说焦顺照例骑着车子,一路风风火火赶到桃花巷内,进了院门便撞见春纤。
春纤刚要呼喊,就被他一把捂住了小嘴儿,笑道:“莫喊、莫喊,你们姑娘在那儿呢?”
春纤往书房里一指。
焦顺便放开她,悄默声的摸进了书房。
却只见林黛玉正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的捧着那本《傲慢与偏见》翻看。
焦顺鬼鬼祟祟绕到她身后,将那张寿宴图展开来,悄悄的放在了书桌上。
林黛玉竟是毫无所觉,依旧在那里手不释卷。
跟到门口探头探脑的春纤见状,忍不住欲言又止,纠结中又不小心撞到了门板,林黛玉这才被惊动了,抬头见是春纤,便不以为意的低头继续看书,但这时那桌上的图画,却陡然映入了眼帘之中。
“咦?!”
黛玉不由惊呼出声,将手里的书放到一旁,小心捧起画卷端详了片刻,又抬头问春纤:“这画是哪来的?”
问完,见春纤直愣愣看着自己背后,她登时明白了什么,猛地转过身去,果见焦顺正冲着自己咧嘴直笑。
“哎呀~”
林黛玉再次惊呼一声,旋即嗔怪的白了焦顺一眼道:“焦大哥怎么神出鬼没的,也不怕把人吓出个好歹。”
“啧~”
焦顺咂咂嘴,指着她手里的图画道:“我是专程来给你送画的,你既然有惊无喜,那这画……”
不等他把话说完,林黛玉已经将那画护在了心口,满眼的警惕之色。
焦顺见状不由哑然失笑,旋即拿起一旁的《傲慢与偏见》道:“这本书怎么样,可还看的过眼?”
林黛玉看着那书的封皮叹道:“果然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这万里之外的话本竟也是独具一格,与我天朝大不一样。”
“那是自然,这本书在乌西国众多话本当中,也算是一等一的——且作者还是个女人,这就更是尤为难得了。”
焦顺说到这里,见林黛玉有些悠然神往的样子,不由笑道:“妹妹才情出众,何不仿效此书,也写一本咱们大夏的风土人情悲欢离合?”
“我?”
林黛玉愣了一下,旋即反问:“写什么?”
她不问为什么,而问‘写什么’,显然已经动了心思。
“这还不简单,你就从你身边的人和事儿着手,写……”
焦顺本来想怂恿她根据自己的经历,写一本《红楼梦》出来,但话到了嘴边忽又觉得不妥。
主要是若按照实际经历来写,就不免要追思过往、深究现在。
前者容易旧情复燃,后者……
若是林黛玉思前想后,对自己沦为外室的情况感到沮丧不甘,继而坚定了南下之心,可该如何是好?
于是他连忙临时改口道:“譬如藕官的事情,岂不就大有可写之处?”
“藕官的事情?”
“是啊!”
焦顺当下满嘴跑火车道:“其实以前我曾听蒋玉菡——就是曾在忠顺王府唱戏的琪官——说过一个类似的故事,据传前清末年,有两个从小被送到戏班里的男孩子,一个叫小石头、一个小豆子……”
接下来,他就将《霸王别姬》的剧情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大致故事都按照电影里的来,只将时代背景换成了清末夏初。
林黛玉一开始以为他是照着藕官,现编的故事,但听着听着便陷了进去——等听到最后,程蝶衣在戏台上含笑自刎而死的时候,已然是泪眼滂沱。
若没有藕官,她未必就能代入到两个男人的感情纠葛当中,但既然已经接受了藕官的存在,代入进去非但没有障碍,反比大多数人更能领会到其中的悲欢。
“这个故事、这个故事……”
她啜泣着缓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把话说全了:“我、我只怕力有未逮,辜负了这个故事。”
“先试试呗。”
焦顺笑着将她拥进怀里,边拥帕子帮她抹眼泪,边道:“反正蒋玉菡已经去了乌西国,这也没人要跟你抢。”
林黛玉感伤了好一阵子,这才渐渐缓过来,然后便又沉浸到了故事当中。
半晌,回头对门外喊道:“去把藕官找来。”
门外偷听许久的春纤,带着浓重鼻音应了一声。
不多时藕官便快步走了进来,见林黛玉双眼红肿,下意识忙又看了眼焦顺。
却听林黛玉道:“我刚听焦大哥讲了个故事,故事的主角也是两个唱戏的……”
这回轮到林黛玉讲故事了,也难为她只听了一遍,竟就记住了个九成以上,只有少数几段需要焦顺补充。
待等讲完了《霸王别姬》的故事,林黛玉又问:“我想试着将这个故事写下来,不拘是话本还是什么的——但我对唱戏的事情一窍不通,届时少部分还要你从旁协助,却不知你可愿意……”
噗通~!
话音未落,早已经哭成泪人的藕官就跪倒了下来,以头抢地道:“我愿意、我愿意!只要姑娘这本书能写出来,我便是死也无憾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联
达成统一意见之后,主仆两个便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筹备当中。
先是拉着焦顺问东问西,等确认他再说不出什么新鲜的,又开始自顾自的讨论起了故事主人公的人设。
出身年纪、身高相貌、衣食住行、梨园规矩……
其实焦顺对这些都有印象,只是他若事事亲力亲为,一来减弱了林黛玉的参与感,二来这书要是三五天就写完了,他又该拿什么来绊住林黛玉?
因此才一概只推说自己也是‘人云亦云’,并不知道太多的详情。
又说要想再问更多出来,除非是立刻将蒋玉菡从欧罗巴请回来——而这自然是不可办到的,故而林黛玉和藕官才撇下他自行讨论起来。
见她二人——尤其是藕官,如同走火入魔一般沉浸其中,焦顺便趁机悄悄退出了书房,唤来雪雁交代两句,又趁势亲热了一会儿,这才骑着车子扬长而去。
回到家把这事儿跟史湘云一说,史湘云也是跃跃欲试,不过焦顺可不敢让她在这时候耗费心神,好说歹说,最后拿出来旺和徐氏做由头,才好容易让她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也因此做出承诺,会将林黛玉所书内容同步更新到家中。
一夜无话。
第二天焦顺从邢岫烟上起身,洗漱用饭后匆匆赶到了衙门里,开始召集手下官吏,商量今年中秋的贴补发放事宜。
但凡在机关单位里干过,就知道分钱和分权是最考验领导水平的。
工学那边儿倒还简单,焦顺身为一把手,这样的事情推给下面就成——但在工部,他干的就是大总管的差事,这事儿自然是责无旁贷。
于是这天傍晚,焦顺难得加了一个多时辰的班儿,所以也就没去桃花巷。
等到再见到林黛玉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
刚在那院门上敲了几下,雪雁、紫鹃、春纤、连同王嬷嬷,就一起慌里慌张的迎了出来。
焦顺吓了一跳,忙问到底怎么了。
“可了不得了!”
王嬷嬷激动道:“姑娘这两日似是着了魔一般,也顾不上吃也顾不上睡,成天就跟藕官闷在书房里写什么话本,您说这如何使得?!”
焦顺这才松了口气,宽慰道:“她能有个寄托,岂不好过每日里胡思乱想?妈妈放心,我这就去开导她几句,好歹别误了吃饭睡觉。”
说着,直奔书房而去。
虽然早有准备,但等进到书房里,看到里面乱糟糟的场景,还是让焦顺吃了一惊。
但只见满地尽是废弃的稿纸,桌下、墙角、甚至就连花瓶上,都挂了张墨迹斑斑的纸片。
林黛玉和藕官也都是蓬头垢面,尤其是藕官,脸上好几道黑也不知擦一擦洗一洗,边给林黛玉研墨,边魔怔了似的碎碎念着什么。
焦顺回头看向雪雁,雪雁立刻悄声道:“不是我们不想收拾,是姑娘拦着不让收拾。”
啧~
之前虽然猜到林黛玉会投入进去,但也没想到会投入到这等地步。
焦顺迈步走到桌前,下意识往桌上扫了一眼,满心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叠草稿,结果却发现铺在桌上的分明就是一叠白纸。
“怎么?”
他不由诧异道:“弄出这么多废稿来,连个开头都没写好?”
林黛玉抬头横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冲着桌上的白纸运气。
焦顺这才发现,非只是藕官成了花脸猫,连她额头上也沾染了些墨迹。
这时藕官似乎才终于发现了焦顺,吓的连忙躬身见礼。
焦顺指了指黛玉,又指了指桌上的白纸,问:“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总觉得不够好,所以就一直……”
焦顺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简单来说,就是没能适应题材的变化。
林黛玉擅长的诗词歌赋,与文字上那都是锱铢必较,或是妙手偶得、或是推敲良久,总之是要尽力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
但这种做法放在长篇小说里,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也不是说完全不能用,但大体应该是先写出草稿之后,再进行删改精修,若一开始就直接把调门拔到极致,后面只怕就难以动笔了。
当然了,若似大多数网文一般虎头蛇尾倒也不难,只是惯爱钻牛角尖的林黛玉,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所以她会卡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焦顺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却听林黛玉叹道:“我其实后来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想着先不要锱铢必较,把故事脉络写出来再说——可这开篇还是没能写出来!”
焦顺奇道:“这又是为何?”
林黛玉长出了一口气,拿起那本《傲慢与偏见》随手翻看着道:“我初读此书时,虽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却总觉得遣词用句过于平实,但正等自己动起笔来,才发现这些平实真切的东西,才是最难描绘的。”
却原来,林妹妹意识到一味贪大求全的弊端后,也曾尝试着先将故事脉络梳理出来,但她很快就又遇到了另一个瓶颈。
写到人物的对话表情、心理活动时,她虽未必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但总还能保持七八分的水准,可每每要切实推进故事进程时,却就总是难以如愿。
写的详实了,她自己看着都觉得虚浮,就像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一般,全没有半点真切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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