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392章

作者:瑞根

第六十六章 纷乱的草原

  不过尤世禄最为高兴的是冯紫英流露出来的某种意思。

  那就是自己兄长可以直接上密折给皇帝。

  作为一镇总兵,当然有权力上奏折给皇上,但是作为冯唐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现在冯唐又是自家直接上司,若是绕过冯唐,直接挂线皇上,那冯唐会怎么想?

  这也是大哥最头疼的事儿,如果先奏报总督,那就意味着要由总督府代劳了,这理论上是最合适的,但……

  没有那个武将会一直甘于现状,光是这个蓟镇总兵,尤世功很清楚在代理和正式任命上,冯唐就和朝廷扯皮无数次,皇帝对尤世功的疑虑是最大障碍,险些就要由李如柏来担任蓟镇总兵了,如果不是冯唐坚决支持尤世功,只怕李家就要在蓟镇站稳脚跟了。

  为什么皇上不愿意同意大哥担任蓟镇总兵,还不就是因为皇上对大哥的不了解不熟悉,不清楚大哥的本事,而李家分明在辽东这边已经尾大不掉了,兵部就坚决反对,可皇上熟悉啊,觉得稳当,还是愿意用熟人。

  尤世禄是清楚自己兄长心思的,兄长是个知恩的,并无意要背离冯唐自立的意思,而且总督大人和现任兵部左侍郎柴恪关系密切,而一直传言柴恪可能接任兵部尚书,总督大人有此后台,加上眼前此子和齐阁老、乔左副都御使等又有师生名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自家兄弟都不可能脱离冯氏的羽翼。

  兄长只是希望可以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博得皇上的青睐,让自己能够更多的出现在皇上视野中,虽然现在兄长已经官居总兵,但是尤氏兄弟都很清楚,皇上并不太信任自己兄弟,之所以最终任命尤世功为蓟镇总兵,还是因为总督大人和柴大人的力挺。

  一旦日后有什么差池,就像现在面临察哈尔人入侵一样,稍有闪失,没准儿朝廷就要趁势把你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奋斗所得给撸了,而若是深得皇上宠信的,犯下再大错误,没准儿一句戴罪立功也能让你屹立不倒。

  以眼前这一位的智慧,岂能不明白给皇上上密折的意义,可他还是主动提出来,这无疑是代表其父开了方便之门,这自然让尤世禄大喜过望。

  冯紫英当然明白尤世禄如此兴奋喜悦的心思。

  尤世功不再是当年那个还在给老爹当下属的尤世功了,自从他担任蓟镇总兵之时起,他就不再是纯粹的下属,某种意义上,他也具备了开府建牙的实力。

  当然,在管理体制上他仍然必须附从于自己老爹,但是看看老爹以辽东总督身份却依然兼任着辽东镇总兵,毫无卸任这个总兵的意思,就明白了蓟镇总兵的分量。

  允许尤世功密折上奏权,其实只是也该表面形式,人家本身就有这个权利,并不受你这个总督约束,若是一味强压或者束缚,只会让原本和睦融洽的关系变味,冯紫英也相信自己老爹不至于这么狭隘,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出罢了,自己替他主动提出来,倒能结个善缘。

  再说了,你不吭声人家就不密折上奏了?今日不上奏,不代表日后人家也不这么做,何苦来哉?

  人不能自视太高,人性更不能用这种方式去考验。

  当你具备那个实力的时候,人家自然会考虑该如何应对,你不具备那个实力,强要什么,只会贻笑大方。

  “三哥,尤大哥上奏皇上之前,不妨和家父通报一声,相信家父明白尤大哥的意思。”冯紫英笑了笑,还是提醒了一句。

  尤世禄心中更喜,“嗯,我会提醒大哥的。不过紫英,那都察院那边……”

  “放心吧,乔师这点把控能力还是有的,何况张大人也是辽东人,他应该清楚轻重缓急。”冯紫英给了尤世禄吃了一颗定心丸。

  “哎,不敢不小心啊。”尤世禄也颇为感慨,“石家说完蛋就完蛋了,马家也一蹶不振,咱们这些下边起来的,一直最羡慕的就是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开国武勋们,人家不比我们,一起步最起码都是千总,哪像咱们搏个百户都得要拿命去换,所以我们几兄弟也是盼着日后能封妻荫子,搏个爵位,子孙日后也能起步高一些,没想到都察院却是来得如此之狠,嘿嘿,石家马家可都是国公啊,还连带着把云巡抚都给拉下了马,啧啧,……”

  冯紫英也没想到都察院前年的大动作在军中震动如此之大,尤其是对陕西巡抚云光的处置,力度之大更是前所未有。

  要知道云光不但是北地进士出身的著名士人,而且还是封疆大吏,说拿下就拿下了,理由还是贪墨,可文官中贪墨的还少了么?就因为涉及到边务,石家马家都是来陪葬了。

  尤家久在榆林边地,根基深厚,自然明白作为陕西巡抚的云光威势,这等文官在陕西基本上就是一言九鼎之人,即便是边军总兵,见了这等巡抚一方的大员,都要低头哈腰,没想到却是一跤跌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三哥,那是两回事,不一样。”冯紫英摇摇头,“云光自寻死路,染指军资外输,明显是资敌,又遇上了宁夏叛乱,他不栽谁栽?”

  “呵呵,紫英,你还年轻,咱们这边饭的,若是不弄把细了,不把上下都一一打点到,没准儿你还在喝庆功酒,那边御史们和龙禁尉就破门而入了,你说的,谁听?”尤世禄脸上也露出苦涩的神色,“就算是日后你能说得清楚,可官也免了,牢也坐了,等你官复原职,位置却没有了,没准儿就让你去哪个冷板凳上坐几年,……”

  冯紫英也能理解,军中的竞争比地方上更激烈,而且大家都是拿命来搏,到关键时候更是不会让手,啥手段绊子都能给你使得出来,所以这就得要看你有没有靠山,每一场战事下来,都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脑袋落地,有人加官进爵。

  “不至于,现在皇上、内阁和兵部都对辽东这边格外重视,朝中诸公也都是心如明镜,只要稳住局面,其他都不是问题。”冯紫英宽慰对方道。

  “嘿嘿,紫英这句话说得好啊,只要稳住局面,可是这林丹巴图尔心思诡谲,谁知道他想干啥,谁知道他要从哪里入边?一旦真的打了进来,这局面……”尤世禄摇摇头。

  “炒花五大营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冯紫英想了一想又问道。

  炒花五大营就是内喀尔喀五部,这也是一个麻烦窝子,内喀尔喀五部在察哈尔人以北,科尔沁人以西,其中扎鲁特部和海西女真叶赫部接壤,而乌齐叶特部则和大周广宁这边接壤,其他几部都在靠西一些,目前五部中最强大的乃是弘吉剌部。

  “还是那样,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尤世禄忍不住用了一句戏言来调侃内喀尔喀诸部。

  “林丹巴图尔对他们的态度呢?”冯紫英再问道。

  尤世禄见冯紫英盯着内喀尔喀诸部不放,态度也郑重起来,“现在林丹巴图尔在拉拢弘吉剌部的宰赛,但宰赛要价很高,林丹巴图尔暂时还没有作出决定。”

  冯紫英有时候都觉得这关外的局面实在太乱了,西半块,靠南有察哈尔人,靠北内喀尔喀五部,还有貌似左右骑墙的科尔沁人;中间,靠南则是海西女真的叶赫部和乌拉部,北面已经是被建州女真控制;东边儿,北面以及更东面就是东海女真诸部了,南部原本是大周和建州女真交错,但宽甸六堡一放弃,建州女真兵锋直接指向更东面的朝鲜,所以现在老爹也在竭力扶持舒尔哈齐父子,以期重新夺回宽甸六堡以及与朝鲜这边的主动权。

  就这样一块地盘上,盘踞了乱七八糟的无数势力,蒙古人,女真人,大周,还有更东面的朝鲜,而蒙古人还要分成察哈尔人,内喀尔喀五部,科尔沁人,女真还要分成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以及现在还挨不上边儿的东海女真。

  这种混乱场面,既要遏制住建州女真膨胀势头,还要防范察哈尔人趁机坐大,另外还得杜绝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勾搭起来,还要把叶赫部和乌拉部扶持起来,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可手里资源有限,也真是难为老爹了。

  “宰赛不是想娶叶赫部的女儿么?叶赫部和察哈尔人面和心不和,正好促成宰赛啊。”冯紫英笑了起来。

  “哼,布喜娅玛拉倒是合适,可是谁敢娶?宰赛自己都没底气。”尤世禄也笑了起来,“宰赛看上了金台吉的女儿布舒拉,金台吉却还在犹豫。”

  “哦?这宰赛还是有自知之明嘛,知道自己没有一统天下的本事啊。”冯紫英想起布喜娅玛拉那深邃如潭的眼神和遒劲刚健的身躯,忍不住咂了咂嘴。

  “呵呵,紫英,弘吉剌部也就是在草原上略有实力,连察哈尔人都远胜于他们,何谈一统天下?”尤世禄大笑摇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

第六十七章 棘手

  冯紫英沉吟半晌。

  尤世禄也不催促。

  从西疆平叛他就知道这位小冯修撰,现在是冯同知了,对军务策略一样有着超出他这个年龄的认知,相当厉害。

  “察哈尔人是条狼,狼长大了迟早要吃肉,吃谁的肉?大周,海西女真,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还是建州女真?”冯紫英悠悠地道:“从现在林丹巴图尔的动作来看,内喀尔喀也好,科尔沁和海西女真也好,这些肉都太瘦,不值得下口,建州女真稍微肥一些,但这块肉论肥实程度不及大周,而且还有些硌牙,那大周呢?”

  尤世禄脸色有些难看,冯紫英说的却是实话。

  “大周或许在林丹巴图尔眼中就是表面上有一层硬壳,但内里却是柔软肥美无比的肉,硬壳就是以长城为依托的辽东镇、蓟镇和宣府镇军,只要撕开这层硬壳,那么里边的肥肉会让狼吃得满嘴流油,所以哪怕在撕开硬壳时会受伤,会流血,都是值得的。”

  冯紫英淡淡地道:“我们汉人是以农耕和工商为主的民族,和草原戈壁沙漠上那些成日追逐草、水儿游弋的游牧民族不一样,先天上在机动能力这一块就不具备优势,只能依托固定的防御体系来保护自己,但是大周面积太大了,面对这些狼的爪牙很难全数覆盖遮掩到,他们的机动能力优势恰恰在面对我们能这种静态的防御中可以发挥到极致,……”

  “……,所以这种情形下,很难寄希望于他们大发慈悲不进攻我们,换了是我们处在林丹巴图尔的位置上,看着穷苦潦倒可怜兮兮的族人成日东游西荡忍饥挨饿,而越过长城就能掳掠到丰厚的金银、粮食盐茶、布匹人口,你能忍得住么?不能。如果要忍下去的话,那林丹巴图尔他就坐不稳这个汗位,因为他找不到一条可以让自己族人填饱肚皮穿暖衣物甚至还能有更多的金银、丝绸、茶叶和奴仆的办法,唯有南下,……”

  尤世禄脸色沉郁,叹了一口气,“所以……?”

  “所以丢掉幻想,准备战斗吧。无论我们采取什么方法策略去延缓阻滞察哈尔人,都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除非我们能让给林丹巴图尔意识到这种南下的道路付出代价实在太大,大到了让他承受不起,又或者还可以找到一条其他可供选择的路径,比如进攻建州女真,但就目前来说,林丹巴图尔应该还没有这个胆量去挑战努尔哈赤,而且就算他敢去打建州女真的秋风,又哪里有来打我们大周油水更大?……”

  尤世禄点了点头,冯紫英的话深入浅出,哪怕是他这个没读多少书的人也能听明白这个道理。

  察哈尔人休养生息这么些年,实力在不断膨胀,这头狼要吃肉了,内喀尔喀也好,科尔沁也好,海西女真也好,察哈尔人不是不想吃它们的肉,而是它们的肉不够肥,打他们不划算,打建州女真更不划算,算来算去还是东边南边的大周最划算。

  某种程度上来说,冯唐去年对察哈尔人的一些支援,也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林丹巴图尔的胃口,但出于那种情况下,冯唐也别无选择,那个时候他首要任务就是要压住建州女真,而不是考虑察哈尔人的威胁,只是谁也没想到察哈尔人的野心膨胀得如此之快,连冯紫英都没有料到。

  “那紫英能否推测一下察哈尔人会从哪里破关?”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幼稚,但是尤世禄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如其兄所言,宁夏镇反叛早在事发一年前就被眼前这一位预判到了,那么这一次对方又言之凿凿,那么察哈尔人从哪里进攻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从宣府到蓟镇再到辽东,一两千里地,哪里都可能是突破点,甚至可以肯定,只要察哈尔人倾力突击,没有那一处能抵挡得住,因为这么漫长的防线,可供突破的位置不少,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到敌人突进来之后,尽快应对将损失压制到最小。

  而如果能够及早预判,做出应对,那么倒是可以好好打这一仗。

  “三哥,这等事情小弟如何预测得到?”冯紫英哑然失笑,“宣府,蓟镇,辽西走廊,都有可能,不过以小弟觉得,永平和顺天府北面可能性都很大,倒是辽西走廊那边,以林丹巴图尔的胃口,可能性略小,因为那边实在没有太多值得一抢的东西。”

  “紫英,你这么一说,为兄的压力就大了。”尤世禄苦笑,“我这三路是首当其冲啊。”

  “无论怎样,三哥都要当成察哈尔人就是要从你这边突破来做准备。”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不妨把这个消息向家父那边禀报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把辽东那边组建的火铳营先调过来,我听我父亲在信中提及,火铳营的组建相对顺利,但如果不经历几番血战洗礼,再好的火铳也发挥不出作用来。”

  尤世禄忍不住摇头,“紫英,这话你可以和令尊说,我们这些当下属的如何能说?火铳营组建兵部有明确指示,就是用来对付东虏的,怕是不会允许调到蓟镇这边来。”

  “那太狭隘了,建州女真是敌人,难道要寇边的察哈尔人就不是敌人了?正好可以用来练练兵。”冯紫英也摇头,“依我看不把林丹巴图尔打疼,只怕未来几年里察哈尔人比建州女真更危险,当然,最终建州女真才是最大的威胁。”

  借着酒意,二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关于边务的话题,这才慢慢回到冯紫英去永平府任职的事儿上。

  “永平府情况不太妙,知府朱大人身体一直不太好,深居浅出,北边儿迁安和抚宁那边盗匪猖獗,连抚宁卫都曾经遭到过袭击,驿道过商队都需要大股武装护卫护送,否则很容易遭到袭击,单是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三月从辽东过来的商队就遭到了好几波袭击,其中有一拨还是义忠亲王的商队,被抢了上等皮货一百八十多张,三十年以上人参一百多根,还有不少金砂,鹿茸也有四五十对,据说损失超过五万两,……”

  冯紫英讶然,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京师城里却是一无所知?这尤世禄又是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的?

  见冯紫英目光里充满了探究之色,尤世禄诡秘地笑了笑,“为兄在这边忝为驻军长官,难道连这点儿消息都听不到?至于义忠亲王为什么不愿意声张,那为兄就不知道了,为兄只知道还是有少量赃物流了出来,为兄也拿到了几张蓝狐皮,到时候为兄给你送两张到永平府来,也可以给弟媳妇做个围脖,对了,怎么你孤身一人,身边连个丫鬟女人都没有,正巧老家买了几个丫头给大哥和我送了过来,米脂婆姨绥德汉,地道米脂女子,回去之后为兄便给你选两个送来,……”

  冯紫英赶紧摇手婉言谢绝,“三哥,恁地没眼力劲儿啊,跟着我那个……”

  “哦,我眼拙了,是贤弟从甘州带回来那两个吧?”尤世禄恍然大悟,明白过来。

  “嗯,已经给小弟当妾了,她是崆峒门人,正好也能卫护小弟安全。”冯紫英坦然道。

  尤世禄也就不再多劝。

  晚间就留宿在卫城中,卫城平素也有接待,像军中官员或者兵部要员们出入辽东,一般都会选择在卫城中留住,所以这客房倒也像模像样。

  炕上,两条白花花身子翻滚跌宕,……,好一阵才算是安静下来。

  尤三姐还是那般不堪一战,不过今儿个没有尤二姐,尤三姐似乎要放得开一些了,但一样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败下阵来。

  搂着尤三姐丰腴瓷实的身子在怀中,冯紫英却有些睡不着。

  除了尤世禄带来关于察哈尔人可能寇边的消息外,尤世禄也介绍了不少关于永平府的情况,治安不靖他是早就知道了,但没想到盗匪如此凶悍,甚至还敢劫掠驿道上的商队,连义忠亲王的商队都在这里吃了大亏,但这里边或多或少又有些和军队脱不开干系。

  不愿意助剿地方是一回事,但是如果和盗匪勾结起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尤世禄负责中路,而义忠亲王商队却是在东路驿道上被劫,那是李如梅的地盘。

  除了治安,军地严重的不睦也是一个大问题,以中屯卫为例,这里聚集人口已经不少,其中不少就是从各县流落而来,他们租垦军屯荒地,然后慢慢变成了现在这种情形,各县早有怨言,但是却无力改变这种局面。

  难怪朱志仁装病不起,面对这种情形,你能奈何?

  还有地方基础设施建设的严重不足,以水利设施为例,乐亭葫芦河和定流河河堤年久失修,上游一遇暴雨泛滥,下游便被冲成白地,原本岳婆港以下之地是上好良田,现在却成了荒芜一片。

  建昌营南面紧邻迁安县城不远的滦河沿岸也是如此。

第六十八章 困境

  本地农户迫于赋役流落到中屯卫这等军队的屯垦区域,而各县想要清理流民却又受到军队的阻挠,水利不修,治安不靖,商队减少,本地士绅怨声载道,你还怎么指望能收得起来赋税?

  尤世禄还专门提到了昌黎县城南面蒲泊的惠民盐场也已经荒废,主要就是受到盗匪袭击,据说是来自海上的倭人袭扰,原本已经向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缴纳了盐场费用的商人们不堪其扰,不得不退出,盐户也四散而去。

  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几度重开都因为倭寇的袭扰而被迫中止,久而久之,惠民盐场就此烟消云散,而一大批民间小盐场却趁机瓜分了海边荒弃盐田,从此整个永平府私盐大兴。

  为此长芦巡盐御史几度状告到永平府和户部、都察院,户部也专门来人查验,但是都是无果而终。

  尤世禄也提到过因为倭寇凶悍,地方捕头衙役难以应对,户部还专门和通过兵部和蓟镇衔接过,希望蓟镇驻军能协助剿灭倭寇,但是倭寇来自海上,来无影去无踪,而蓟镇军也没有多少心思去管这种闲事儿,草草来过两回便了事大吉,但于事无补。

  不过让冯紫英很好奇的是倭寇近年活动情形日趋减少,更为关键的是倭寇极少在登莱以北地区出现,这一点或许别人不太了解,冯紫英长期和海商打交道,自然十分清楚。

  像这等反复集火于蒲泊的惠民盐场,去而复返,就为一个区区盐场,而盐场的盐那也是要有充分的销售渠道才能变现的,倭寇难道这么纠结于这里,就为抢盐,怎么看都像是私盐贩子的举动呢?这未免有些蹊跷了。

  种种情况看来,这永平府的情况都不容乐观,自己这个同知位置也不好坐,只是不知道那位朱知府如何着想,难道说就这么一直托病不起?再这样下去,恐怕朝廷也就要是去了耐心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有些不安。

  身旁的尤三姐也感觉到了自己男人的情绪变化,不过对这种事情轮不到她来插话,她能做的就是床上取悦郎君,床下保护好郎君安全。

  自家男人可是极少有这样的情形,她以前见到冯紫英的一面都是镇定自若,从没有过束手无策的时候,但今夜感觉男人却有些不安。

  “相公,永平这边的事儿是不是很难办?奴家可从来没有见到过相公这么棘手的样子。”

  看见尤三姐灰蓝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讨好,粉嫩如雪的娇媚面颊上丰唇如火,沿着那优美入白天鹅般的粉颈向下,硕大浑圆,……

  两天修长健美的玉腿有着混血女郎特有的结实,弹力十足,加上成日里仍然孜孜不倦的练剑习武,连冯紫英都不明白怎么在床笫之间这尤三姐反而不如尤二姐甚多。

  “的确有些麻烦,可以说是积弊已久,这军地不睦,治安不靖,赋役不均,水利不修,难怪都不愿意来这里,连老师都劝诫我让我不要来永平。”冯紫英自我解嘲地道:“我这是自跳泥潭啊。”

  “相公选永平府肯定也是有些原因吧?”尤三姐自然想不到那么远,“军地不睦和治安不靖,公公是蓟辽总督,尤大人又是蓟镇总兵,这军地不睦就不该是问题了,治安不靖也可以请他们帮忙啊。”

  “说得也是,他们是可以帮忙,但是这帮忙也是暂时性的,不解决根本问题,恐怕一味依靠父亲的身份来,也不好办。”冯紫英知道老爹这边的身份用一次两次可以,但用多了恐怕也会引起反弹,他也不会那么去做。

  自己是永平府同知,那么就该站在一府同知的身份来看待和处理这些问题,一句话就该按照既有的规则和程序来处理,而非一味动用人脉关系和人情。

  觉得自己好像也帮不上忙,尤三姐也有些失落,看在冯紫英眼中,也有些好笑,这等事情便是自己都觉得棘手,须得要慢慢梳理出头绪来,才能有针对性的采取措施,其他人轻易间都上不了手,遑论尤三姐?

  不过尤三姐的关心还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动。

  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对自己身畔女子们的宽容和不同,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她们的心态。

  就像这个时代其他男子娶妻纳妾,哪里会和妻妾说这些字公务上的事情,多问两句恐怕女人都会被训斥,但他从不吝和她们沟通交流。

  哪怕她们的确帮不上任何忙,但是起码可以让她们感受到自己的尊重,这对于拉近感情和她们人格的塑造都大有帮助。

  冯紫英可不希望自己身旁的女人们都变成唯唯诺诺缺乏人格自尊和思想灵魂的泄欲工具,那也太可惜这些聪慧贤淑的女孩子们了。

  有思想灵魂的女人才是最有趣的女人,而非单纯的以色侍人,自己还不屑于那等格调之低的需要。

  冯紫英感觉到尤三姐的失落,温声道:“三姐儿,爷去永平府,肯定是要动一些人的,到时候肯定会有一些人会狗急跳墙,耀青招募了一些人来,但是他们只能在外围警戒,真到了内院屋内,就得要靠你了,爷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过问这些,日后你的担子可不轻啊,爷日后睡觉都只能抱着你睡才踏实呢。”

  略带调侃和揶揄,但是却又说的是实话,听在尤三姐耳朵里却是格外悦耳。

  说实话,在获知冯紫英要兼祧二房之后,尤氏双姝都有些压力,尤二姐更是一门心思想要利用薛宝钗嫁进来之前这段时间怀上孩子,这算来算去也就是半年时间,而尤三姐心里更是不踏实。

  比起二姐的温婉柔媚和在床笫间的曲意逢迎,尤三姐知道自己远不及二姐,可若是薛家姊妹嫁进来,再等两年林家姐妹也要嫁进来,这还没有算晴雯、云裳、金钏儿、香菱甚至以后的莺儿、紫鹃这种通房丫头,这围绕着爷身边的女人可就够多了。

  所以尤三姐也是倍感压力,自己哪方面都无法和相公的哪些女人相比,日后会不会越发受冷落,自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