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395章

作者:瑞根

  而最早设立于卢龙县城里的卢龙卫和东胜左卫在前明时候就和原来的永平卫合并为新的永平卫,大周沿袭了此制。

  但在元熙二十三年察哈尔人寇边之后,兵部深感永平府一二线尤其是二线防守的薄弱,为了加强抚宁卫和建昌营、燕河营、台头营、石门寨营的实力,永平卫便被活生生肢解,大部力量并入抚宁卫,剩下余部分解并入建昌营、燕河营、台头营和石门寨营,这使得作为府治的卢龙县城中居然一支卫军都没有了。

  可以说卢龙县城就像是一个光溜溜的大姑娘,站在群虏环伺的燕东大地上,你说这种随时可能被白刃加身,而毫无反抗能力的感觉和滋味怎么能让永平府的府县两级和地方士绅对兵部和蓟镇满意?

  只不过胳膊扭不过大腿,再不满意,永平府也拿兵部和蓟镇无可奈何,而蓟镇对永平府的不满情绪也一样心知肚明,双方这种不睦的关系也是愈演愈烈,这样才导致了现在这种僵局。

  所以冯紫英很清楚要想在朱志仁这里赢得支持,要想让现在心思难测的通判、推官乃至经历司、照磨所和司狱司这些同僚和下属们刮目相看,哪怕是一个在其他地方看起来更像是鸡肋的清军工作,但在永平府却是关系到政通人和的关键,他就必须要把这事儿办好,办得漂亮。

  “世伯,此番小侄初来乍到,对本府情况一无所知,许多事情还要请世伯多多指点,……”冯紫英奉送上礼物,满脸笑容,“官师曾多次教诲学生,也说到志仁公坚韧不拔,柴公亦称志仁公做事为公,细致入微,……,堪为湖广子弟楷模。”

  前一次是公对公的拜谒,而这一次则是私人拜会了。

  官应震和柴恪都应该给对方去了信,虽然同属于湖广士人,但是同样已经和自己结了仇的梅家同样是湖广士人的中坚力量,在冯紫英离开之前,梅之烨出任顺天府治中,而梅之焕则出任江西布政使司右参议。

  朱志仁捋须微笑,心里却是格外舒坦。

  论年龄,官应震和柴恪都要比自己小一大截,但自己考中进士时间太晚,几乎和官应震和柴恪时间差不多,而且仕途坎坷得多,而这二人一个高居户部右侍郎兼执中书科事,一个乃是在军务上极有话语权的兵部左侍郎。

  关键是据说朝廷有意要设立商部,官应震有可能直接接任商部尚书,这对于湖广士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利好消息。

  要知道作为湖广士人的翘楚人物襄阳郑继芝已经七十多了,虽然身体状况还好,但年龄毕竟太大了,极有可能在一二年内就要致仕,而内阁五人中更是一个湖广士人都没有,这让湖广士人们,特别是朱志仁内心很是焦灼。

  一旦郑继芝致仕,那么不但内阁阁老中没有一名湖广籍士人,甚至连六部尚书中也没有一个湖广士人,这是湖广士人们内心最为紧张和在意的。

  朱志仁关系最密切的是户部尚书郑继芝,他能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坐稳永平府知府,便是得益于郑继芝屡屡在朝中帮自己缓颊。

  和官应震关系只能说是不错,和柴恪关系更是一般,作为年龄要比这二人大一大截的他,朱志仁又不可能像有些人那样不顾颜面去刻意交好对方,眼见着官应震和柴恪有日益成为接替郑继芝的湖广士人领袖,自己却没有能和对方有更密切的关系,朱志仁也是一直有些纠结的。

  此番官应震和柴恪,尤其是柴恪能主动写信给他,也让他大涨面子,要知道之前他和柴恪并无私人书信往来,这还是柴恪主动给他来信的第一遭。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朱志仁知道自己因为年龄原因,并不太受朝中湖广籍官员的看重,像官应震和柴恪之前对自己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但是这一回二人却为了此子专门写信,足见对此子的看重。

  朱志仁也相信官应震和柴恪也不是齐永泰和乔应甲能指使得动的,尤其是柴恪,这也说明此子不仅仅是在北地士人中被誉为英才,而且也得到了湖广士人的看好,这也是朱志仁最为好奇的,他很想看看此子能给自己带来一些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紫英,东鲜和子舒他们二人的话也只能听听而已,不过是老朽一把年龄罢了,……”朱志仁大笑着摆手。

  “志仁公何出此言?伯孝公七十有五了,皇上依然甚是倚重,志仁公怕是六十不到吧?小侄听闻去年令公子才满岁,志仁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才对,……”

  虽然知道对方是奉承自己,但是朱志仁还是听得很舒服,郑继之七十五了,但是要致仕还得一两年,也就是说弄不好致仕都得要七十七八了,而自己才五十八,不敢说和郑继芝比肩,但是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干过十年没问题吧?

  朱志仁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很有信心的,再加上对方有提到自己幼子才满岁,嗯,这老当益壮用在自己身上好像也不为过。

  难怪官应震和柴恪都对此子这么看好,这番人情世故言语谈吐可不像那些心高气傲血气方刚的年轻士子,朱志仁对对方又高看了几分。

  不过这些都不能让朱志仁对此子就刮目相看了,要想在这永平府立住脚,但是靠人脉关系和一些嘴皮子功夫那还远远不够。

  有人脉资源,还得要有本事把这份人脉资源转化为实打实的政绩,得拿出点儿让阖府上下服气的东西出来,你才能站稳,才能让人信服。

  “呵呵,紫英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朱志仁笑容一收,“东鲜和子舒都给老朽来了信,其他不说,老朽这里,肯定会鼎力支持紫英你,不过,老朽也想问一问,紫英来永平,打算如何?”

第七十四章 胸有成竹

  朱志仁的坦率倒是让冯紫英一愣,这可不符合自己对这一位的认知。

  能隐忍这么多年,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还能安之若素,不应该是如此耿直坦荡之人才对,这样的性子很难在如此环境下坚持下来。

  见冯紫英有些诧异,朱志仁呵呵一笑,“是不是感觉老朽有点儿和你的了解不太一样?”

  冯紫英点点头。

  “紫英啊,前日你来,咱们是公事公说,但今日,既然你以子侄身份来,那么老朽如果还和你云遮雾罩的说些闲话,那日后东鲜和子舒肯定是要写信来责怪老朽的。”

  朱志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可不是送客,而是表示要准备敞开心扉畅谈的姿态,但是不是敞开心扉不好说,但畅谈一番却很有必要。

  朱志仁很清楚或许这真的是一个机会,但他要听一听对方有什么倚仗,开得出什么样的条件,值不值得让自己投入。

  永平府这几年他也不易,几乎是跌跌撞撞才维系了这个局面,难道他不想再进一步么?但条件不允许啊。

  他也很清楚,如果着未来的一年时间里他不能有所斩获,那么怕是继续担任这个永平知府都是一种奢望了,而转迁更是痴心妄想,没准儿就真的只有致仕了。

  “老朽知道紫英本可以选择宁波、保定这等远胜于永平府的地方,但是却选择了永平府,那么自然有其道理,而且能让齐阁老和乔大人都能同意你的这个选择,必定有其原委,所以老朽想听听原委,可以么?”

  朱志仁的问话也让冯紫英略微犹豫一下就展颜一笑,“紫英事无不可对人言,之前齐师乔师其实都不太赞同小侄选永平,官师也曾经建议小侄可以选黄州,嗯,官师的家乡,但后来他们还是同意了小侄的选择,其原因有二。”

  “第一,永平府地处辽东入中原,中原出关外的咽喉枢纽,家父担任蓟辽总督,蓟镇和永平不睦,便会直接影响到辽东军心,而小侄亦有此条件可以处理好这等本不该有的龃龉;……”

  朱志仁点头,这应该是齐乔二人和官应震将冯紫英放在永平主因,若无冯唐蓟辽总督这个身份,其他人谁来都不可能有这般条件来压制住蓟镇军方。

  “第二,世伯怕也知道小侄在开海之略上让北地诸多同乡士人不满,虽然小侄亦有辩驳,但北地和江南民情不同却是现实,那么小侄便希望能在永平做一番尝试,看看是否能让开海之益福泽永宁,……”

  朱志仁凝神思索,“榆关?你想在榆关开埠?”

  榆关便是山海关,但山海关乃是山海卫辖地,永平府管不到,但山海卫以南之地有诸多海岸良港,便属于古榆关之地,现在应该算是抚宁县地,但山海卫、抚宁卫和抚宁县在这一区域错综复杂,加之本身人口稀少,所以并不受永平府这边重视。

  冯紫英点点头。

  朱志仁有些失望,开埠设港建码头都相对简单,无外乎人和钱银,冯紫英有此打算,自然是要利用山海卫和抚宁卫的需求,南方物产便可源源不断从江南、两广直入榆关港。

  只不过这就成了一个单纯的商埠,对山海卫和抚宁卫当然大有裨益,但是对抚宁县和永平府呢?也许就是一些商税收入?但若是货物都是为山海卫和抚宁卫输入,这商税能收到多少还要打个问号,军队物资素来免征商税。

  “在榆关附近开埠设港倒是一个好主意,但是这周边人口太少了,除了北面的山海卫,紫英你是打算把南边米粮和军资以海运方式在山海卫交接,再从陆路运往广宁诸卫和宁远?”朱志仁含笑道:“对辽东镇来说当然是大好事儿,对兵部、户部和朝廷也都是好事,但对于我们永平府来说意义就不大了啊,紫英,你可是永平府同知,不是宁远卫和广宁诸卫的参将游击。”

  没等冯紫英解释,朱志仁又继续道:“紫英,我知道令尊现在辽东也不容易,你有此打算也属正常,没有此想法才不合理,但你也要考虑齐阁老和乔大人以及东鲜他们把你安排到永平恐怕不仅仅只是为辽东镇做好后勤保障那么简单吧?你自己也说了,北地士人对你的开海之略颇为不满,若是你只是以开埠榆关而为辽东输入军资,北地士人恐怕会有些失望。”

  朱志仁的话倒是实话,当然也有从永平府自身角度来考虑的意思,自己这个永平府同知就纯粹成了为辽东镇搞后勤保障了,反而忽略了本职了,就算是能收一些商税,但可能距离朱志仁的期望有些远。

  “世伯,不仅仅是从南方为辽东输入军资,小侄的意思还是要从几方面来做一些事情,开埠榆关只是打开一个门户,作为内输外运的一个枢纽。”冯紫英沉吟了一番道:“不知道世伯可知道卢龙和迁安两地铁矿丰富……”

  朱志仁笑了起来,“这如何不知?此两县亦开采不少,但一来矿质参差不齐,二来冶铁投入巨大,当地缺乏匠人和劳力,官府无力支撑,民间虽有此意,但许多却因为冶炼技术欠缺而废置,老朽五年前刚到永平担任知府,皇上亦有意鼓励开矿,嗯,也是以多征矿税充实内库,老朽当初亦有此意,但道路交通,人口劳力,冶铁技术,以及向外贩卖亦需商贾来经营,诸多限制,使得只能停留于纸上,……,怎么,紫英有此意?”

  “对。”冯紫英很肯定地点点头,“世伯应该知道开海之略放开之后,江南获益甚大,北地商贾颇有非议,小侄便联合山陕商会和两广铁商,有意在北地以开矿为主业,连接海运,以求为北地增益。”

  朱志仁精神一振,但随即又有些颓然,“紫英,你想在卢龙、迁安开矿,户部和工部怕是乐见其成,我明白你的意思,开矿冶铁,若铁料能外运,便可和南方军资输入形成互补,此诚为好事,但迁安和卢龙产矿之地皆为临山之地,若是以木炭冶铁,还需烧炭,砍伐林木,又需劳力,冶铁出来铁料外运这消耗甚大,这一带人口稀少,诸多不便啊。”

  “世伯,要做事情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是咱们北地这边儿总得要做点儿事情才行,不能眼睁睁看着南方的丝、茶、瓷、布源源不断外运,论粮食产量,咱们不及北方,京师都要仰仗江南粮、丝和各色南货,论海贸最重要的丝、茶、瓷、布,我们更是望尘莫及,江南每每说他们赋税数倍于我们北地,九边之地粮饷尽皆仰仗江南粮银,这是事实,人家在朝堂里自然就能趾高气扬,声音比谁都大,北人就要矮三分,内阁诸公除了齐师,其余四人,首辅次辅,加上二位李阁老(李廷机、李三才),皆为江南士人,恐怕世伯都不会认为道甫公现在还代表北地士人吧?”

  朱志仁默然不语。

  李三才(字道甫)虽然是北地士人,但是此人长期在南京任职,后又担任漕运总督,与江南士人往来极为密切,受江南士人影响极大,所言也经常为江南辩解,所以已经不太算是北地士人了,甚至有不少北地士人视李三才为叛徒,对其恨之入骨。

  朱志仁是湖广士人,但湖广士人虽然看似一直在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中保持中立,但实际上随着江南士人日益势大,湖广士人想要不偏不倚已经不可能,而日益和北地士人渐趋一致。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朱志仁点点头。

  他很清楚,自己这种人是很难获得像叶向高、方从哲这些人的认可的,唯一可恃的就是自己是湖广士人。

  而湖广士人现在隐隐已经在和北地士人结盟,目前虽然江南士人在内阁中占有主导地位,但是齐永泰是吏部尚书出身,加之作风清正廉洁,在朝中威信很高,便是江南士人也对其十分尊重,此番卸任吏部尚书,那么谁来继任吏部尚书他本人便有很大的推荐权力,未来如果能抓住这一点,或许自己还能有所寸进。

  “紫英,你说的愚伯都明白,但是摆在面前的却是具体的难处,铁料无论南北都大量急需,广东佛山便是以铁料出产闻名,据说光是铁料一行一年市税便超过十万两,可佛山人口密集,交通便捷,冶铁技术发达,我们永平府如何能像佛山那般?”朱志仁忍不住问道。

  朱志仁所提问题皆是要害。

  一是劳动力,二是技术人才,三是资金,四是运输能力,五是销售渠道,哪一样都不简单。

  “世伯,劳动力的问题,小侄希望和蓟镇协调,屯卫亦有不少人,应该可以商量;工匠人才,屯卫和府中本来亦有部分工匠,另外佛山方面为主;钱银由晋商和海通银庄解决,加上佛山庄记也能提供部分;运输是个大问题,但是现在还只能凑合着,只是日后会越来越麻烦,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销售渠道相对简单,只要榆关开埠,其他都好解决。”冯紫英轻描淡写,都语气却很肯定。

第七十五章 钢铁破局

  见冯紫英说得这般肯定周密,朱志仁心中也有些意动。

  永平府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对户部的赋税历欠太多,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了。

  如果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这种历欠只会越来越严重,哪怕户部那边郑继芝能帮他缓颊,但是一两年后郑继芝不再担任户部尚书了呢?那他这个知府位置可就岌岌可危了。

  再说了,户部郑继芝也不能一手遮天,一旦官应震出任新的商部堂官,他的户部右侍郎肯定会有人来补上,这新来者肯定会对原来遗留问题进行清理,永平府恐怕逃不掉。

  到那时候,郑继芝也未必能一直帮自己掩盖下去。

  如果按照冯紫英所提及的能够把煤铁产业真正做起来,单单是矿税这一项数目就不会小,虽然矿税不属于户部,而属于工部节慎库,但节慎库属于皇上亲自掌握,能在这上边博得皇上欢心,甚至比直接补户部亏空更有效。

  再说了,还有铁料的商税这一块,只要是外销,那市税和关税这一块算下来也不少。

  只不过永平府历欠户部的是田赋为主,商税这一块因为本来数量就不大,所以没欠多少,但是按照大周的惯例,田赋不足,若是工商繁盛,亦可以矿税、商税来进行折抵,所以朱志仁才有如此兴趣。

  “紫英,看你架势,把握很大?”朱志仁沉吟了一阵,“你需要愚伯如何做?”

  “世伯,主要还是工匠和人手,佛山庄氏乃是佛山头号冶铁大户,但要千里迢迢从佛山招募工匠来这边,气候饮食差异很大,所以许多人都不愿意来,所以牵头负责的工匠可能是庄氏来的,但是更多地还得要我们永平府这边自个儿募集。”冯紫英语气很缓慢,“这一回小侄是想要做就做得大一些,有山陕商会这些商人的支持,海通银庄也会鼎力相助,所以钱银上不差,销售市场渠道都不是问题,庄记甚至愿意包销,冶铁技术上,我们也有一些尝试,要通过石炭的加工之后再来冶铁,效果会好很多,……”

  朱志仁也非对冶铁行业一无所知,皱了皱眉道:“紫英,石炭炼铁,据说铁质很差,……”

  冯紫英明白对方意思,煤炭直接炼铁,由于硫含量太高,所以铁质不佳,这也是煤炭炼铁的最大问题,但如果能将煤炭加工转化为焦炭,那不但铁质得到保障,而其因为冶炼温度提升,也能让铁料品质更佳。

  “世伯放心,这方面我们已经有考虑,不解决这个问题,那庄记也不可能如此兴趣浓厚,……”

  见冯紫英态度相当自信,朱志仁也只能姑且相信,再说这事儿也不是一蹴而就,他还有时间来看这个年轻人所说究竟是夸夸其谈还是真的有什么拿手绝技。

  “紫英,若是此事能如你所说的晋商和佛山铁商都愿意大力投入来押这一注,你觉得这铁料能年产多少?”舔了舔嘴唇,忍了许久,朱志仁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

  隔壁顺天府的遵化铁厂算是整个北地最大的铁料生产地了,除了主要供应京中的兵仗局和军器局外,也供应民间打造农具、铁锅等物件,但是随着遵化周遭的森林砍伐完毕,而烧制木炭日益困难,而以石炭冶铁质量难堪大用,所以现在遵化铁厂情况已经大幅度萎缩,工匠数量不及百年前立国之初的五分之一,据说遵化铁厂都有意要关闭了。

  遵化铁厂据说最极盛时期日产铁量达到三千斤,年产铁料可达到百万斤之多,但是实际折算下来,按照一斤十六两计,实际上也就是七百吨左右。

  这样一个数量若是换到后世,哪怕最垃圾的土法炼钢都能比这玩意强十倍有余,而且更关键的这练出来的都还是铁,还不是钢。

  终明一代,似乎就没有真正能够练出真正的液态钢水,而几乎都是混杂于熟铁和钢的一种混合体,当然以那个时候的人们也无从知晓这铁矿石和钢铁中的碳、硫、磷等元素对钢铁质量的影响。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缓缓道:“一千万斤应该不是问题吧?如果我们设计的冶铁炉能够符合设计标准小侄觉得在许多工艺上还可以改进,日后达到二三千万斤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朱志仁脚有些发软,忍不住连声音都有些发颤起来了,“多少?紫英,你说多少?千万斤?”

  冯紫英很肯定地点点头,“世伯,你莫要以为我在大言炎炎,冶铁无外乎两个关键,一是石炭如何实现比木炭更好的效果,二是冶铁工艺的改进,也就是冶铁炉的设计,在这一点上,庄记和山陕商会一直在进行改进,……”

  冯紫英的话半真半假,庄记在佛山的冶铁炉也就那样,根本谈不上什么新工艺,还是沿袭原来的传统方式,但冯紫英这一次通过顾登峰给庄记的工匠们带去的一些新想法和思路,的确给了庄记工匠们很大的启发,在炼焦上已经取得了惊人的进展,接近于成功。

  在冶铁高炉上也是争议很大,但是冯紫英的态度也很明确,如果纯粹的老式冶铁,无论是产量还是质量放在北地都还不如直接从广东运过来,之所以要在永平府这么做,就是希望能够用新工艺来实现一个突破。

  这一点上庄记和山陕商会的商人们也都是在经过一番争论之后下定了决心,愿意拿出一笔银子来打水漂尝试一回。

  连这点胆魄都没有,冯紫英还真要看不起这帮晋商了,想想前世中这帮人都可以为了利益而勾连建州女真,冒那么大的风险,现在也不过就是出些银子罢了,一旦成功,其回报有多么大,他们又岂能不明白?

  朱志仁忍不住站起身来,狠狠地搓了搓手。

  如果冯紫英所言不虚,那他的这个冶铁大计,就真的不简单了。

  之前他还以为冯紫英要干这个也不过就是达到遵化铁厂的规模也就是相当不简单了,但是没想到人家一口气就上了千万斤的规模,虽说这可能需要一个过程,但是如果在一年时间里能够有这样一个铁厂出现,那么无论是工部还是户部甚至兵部,只怕都要对自己这个永平府有一个更“客观”的认知才对了。

  “紫英,那现在有什么需要愚伯做的?”朱志仁终于忍不住了。

  “世伯,可能有两桩事儿,一是工匠,小侄听说裁撤永平卫时,虽然将卫军悉数分拨给了抚宁卫和四营,但是工匠却都留了下来,这部分人小侄要用,而且当初还约定要把兴州右屯卫的部分工匠作为补偿换给府里边,但这桩事儿一直拖下来,现在那批工匠一直在迁安定居下来,日益变成了民户,……”

  冯紫英的话让朱志仁忍不住露出古怪神色,“紫英,你想把这帮工匠要回来?蓟镇怕不能同意吧?”

  他就差点儿要说,你这是要和你爹争利么?那可现在是蓟镇的屯卫工匠,虽然看起来是民户了,但实际上性质未变,很大程度还是为兴州右屯卫服务。

  “可以谈嘛。”冯紫英笑了笑,“那些工匠对于当下的兴州右屯卫来说是鸡肋,否则也不会沦为如同民户一般,但是对于如果要做一批大规模的冶铁工坊来说,却是很重要,兴州右屯卫和开平中屯卫不一样,他们是以制作车辆、盔甲和维修武器这些为主,这批匠户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或许你打算和蓟镇那边合作?”朱志仁犹豫了一下,“所产铁料量如此之大,完全靠外运,有些不划算,其实还可以打造成为如锅、犁、锄、镐这些各地都急需的物事,……”

  “包括火铳和铸炮。”冯紫英平静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可以在永平府内开办一家可以制作火铳火炮的工坊,庄记其实在佛山就为兵部制作过火铳,质量比兵仗局和军器局更好,但价格更便宜,如果可以在永平府制作,不但能更快的策应辽东需求,而且也能在九边军务上也推行火铳,……”

  冯紫英的这个设想又让朱志仁吃了一惊,若是要在永平府建一座枪炮工坊,那就不简单了。

  “紫英,愚伯要提醒你一下,可不要好高骛远,枪炮工坊可不是随便能建的,就算是兵部那边允许,但是兵仗局的货色好像京营都不愿意要,你别耽误了大事。”

  “世伯放心,小侄心里有数,所以还要请世伯在各方面都多指导支持小侄。”冯紫英知道一时间也很难让朱志仁接受太多,也只有一步一步慢慢来,当真正的以炭炼钢的技术彻底成功了,才能真正释去朱志仁这些人的担心。

  “唔,紫英,永平府当下情况不好,愚伯也明白你的想法,想要一下子打开局面,愚伯肯定支持,但愚伯建议你多花点儿时间熟悉一下永平情况,弄清楚我们当下最首先要做,再做计较。”朱志仁还是有些担心,冯紫英的热情让他高兴,但是又担心对方急于求成了。

第七十六章 宫闱

  就在冯紫英终于外放永平,开始为了自己在永平府的事业打开局面而四面出击,苦心经营时,京师城中却依然是暗流涌动。

  站在凤藻宫外的游廊上,元春手轻轻抚在廊柱上,几乎是在眺望着蜿向西流向太液池的溪流,眉目间多了几分疑惑。

  “他还真的外放出京了?”元春自言自语,但面色却有些凝重,“齐永泰和乔应甲居然会同意?还是别有用心?”

  站在一旁的抱琴不敢搭话,虽然她已经屡屡出宫替自家娘娘和小冯修撰传过几次话了,也知晓一些内情,但是涉及到关键事情,她也不敢胡乱插言,一旦误导了娘娘,那可是弥天大祸。

  “娘娘,小冯修撰不是给了您一封信么?您看看就知道了啊。”抱琴见元春凝神苦思,忍不住道。

  “哼,我就怕看了之后还会更看不穿悟不透了啊。”元春轻声道:“一个馆选庶吉士,而且还是翰林院修撰,如此大好前程,居然说丢下就丢下了,去了永平府当一介同知,换了谁,谁会愿意?其师还是内阁阁老,谁会相信?”

  在宫中的消息的确不太灵通,元春也知道这和自己根基太浅有很大关系,像许皇贵妃、苏贵妃这些有了成年皇子的贵妃们就要灵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