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470章

作者:瑞根

  尤其是一些中低级军官更是经受不住这种软硬兼施的手段,纷纷投向东虏,可以说其一人给辽东带来的危害超过了一场战事的影响。

  见冯紫英脸色骤变,乔应甲摆摆手:“紫英,你也无需焦虑,令尊之责尚无定论,李永芳之叛依我看起码早叛比晚叛强,之前还有些人说你父心胸狭隘,一味从大同和榆林引入旧部,现在便再无人提起,李永芳的情况比较复杂,龙禁尉和都察院都已经派员前往辽东调查,相信会有一个说法。”

  冯紫英苦笑着摇摇头:“乔师,我不是替我父亲担心,而是担心李永芳这个人的叛逃可能带来的危害要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这个人对辽东太熟悉了,如果东虏抓住这个机会,今后几年里,辽东都要处于战战兢兢地状态下,乔师你应该知道这些边地武将们,谁屁股下边能有多干净,龙禁尉睁只眼闭只眼,但御史们恐怕……”

  乔应甲皱了皱眉,似乎是明白了冯紫英的担心,“此事我会和张大人、刘大人商量,自然有分寸。”

  “多谢乔师了。”冯紫英甩了甩头,似乎有些神思恍惚,看在乔应甲眼中也是有些担心:“紫英,你这个状态可不行,内阁和皇上都要见你,……”

  “乔师,皇上和内阁只是见我这么简单么?嗯,和内喀尔喀人的谈判结果值得专门把我召回来一趟么?”冯紫英看着乔应甲。

  乔应甲迟疑垂眼,良久才道:“你什么时候觉察出来的?”

  “蒙古人游而不击,大同军和宣府军进来比想象的更快,我还以为是牛继宗想要立功赎罪呢,当然也不排除牛继宗有这个想法,但是落在很多人眼中难免就要心生疑虑了,尤其是京营一下子损失了八万人,城里边只剩下陈继先和仇士本两部了,五军营控制着广宁门和西直门,阜成门和东直门却是在神枢营手里,我今日从广渠门和宣武门进的城,以往这是神机营控制的,但现在好像都被神枢营控制了,连四卫营和勇士营也来接掌门禁了,乔师您说是不是会让很多人都有别样想法了?”

  冯紫英的话语如铁锤一样击打在乔应甲身上,让他脸色微变。

  其实乔应甲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他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既不是都察院的一二把交椅,都察院本身有又不能直接接触六部和内阁事务,所以在这些方面消息明显就要迟缓一些了。

  尤其是宣府军和大同军动向他并不知晓,冯紫英这么一说,让他顿时悚然一惊。

第六章 动荡

  “紫英,你是说……”乔应甲越想越心惊,如果蒙古人和京中某些势力有勾结,那就不是天家一脉的事情,这关系到整个大周朝,甚至往大里说,这是关系到整个汉人王朝存亡的滔天大事了。

  “乔师,我现在什么也没说,也不好说,不是我不敢说,而是我了解掌握的情况不多,怕随意妄测把你们的揣摩想法都带偏了,那我就百死莫赎了。”冯紫英摇摇头。

  乔应甲脸色冷厉,决然地摆摆手,“紫英,你说,我乔应甲还不至于乱了方寸,自然有我自己的判断。”

  “弟子素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事情也要朝最坏的一面打算,以免到最后措手不及,防患于未然总比到最后束手无策的好,……,武勋的最大势力代表是京营,但现在京营在三屯营遭遇如此惨败,数百勋贵们被蒙古人俘虏,朝廷至今没有任何说法,京中的武勋们,尤其是京营的武勋们怎么想?”

  冯紫英的话让乔应甲眉峰紧蹙。

  “牛继宗失职导致外喀尔喀人从周四沟突破,又在延庆州防范不力,导致外喀尔喀大军从内长城进入顺天府,与察哈尔人会师,才会酿成当下局面,这是天下皆知的情形,但朝廷压制《今日新闻》不准报道,同时又对牛继宗的行径毫无表示,换了我是牛继宗,会怎么想?”

  冯紫英言语犀利,乔应甲却越发觉得情形不妙,“会怎么想?”

  “我会以为要么你们是怕了我手中的大军,要么就是你们打算事后来对我进行清算,乔师,你觉得呢?”

  乔应甲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看来,这桩事情上的确有些失策了。

  都察院当初的确提出了要调查处理牛继宗渎职,但是内阁和兵部以大局为重压了下来,这说得过去,但连一纸斥责批评都没有,就有点儿让人心生别念了。

  如果高明一些的做法,其实还是应当让都察院开始前期调查,哪怕给御史们打招呼,去了不要干扰军务,做个调查的姿态都好。

  牛继宗起码会觉得这是正常程序,便是有责任,但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但现在,恐怕就不由得他不这么想了。

  皇帝也没有一纸质问训斥,这同样有些蹊跷,内阁和兵部都没有意识到,以皇帝的性子,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本来就对这些武勋们没有多少好感,现在却不趁机发难,甚至连口头的训斥都没有,这是出于何种考虑?

  真如冯紫英所言,设身处地,特别是在蓟镇兵被蒙古大军死死压制住的情况下,牛继宗肯定会觉得要么就是和内阁六部有了默契,要事后动手,要么就是被蜂拥而入的宣府军和大同军给吓住了,甚至他会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四卫营、勇士营以及神枢营接管各大城门,会不会让武勋占据着绝对控制权的五军营感到某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一旦他们和牛继宗联系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牛继宗会不会……?

  想到这里,乔应甲坐不住了,立即起身就要换衣外出。

  “乔师,乔师!”

  见素来沉稳的乔应甲都坐不住了,冯紫英赶紧劝道:“这只是弟子的一个猜测,或许不至于如此,……”

  “哼,老夫这段时间有些懈怠了,原本以为军务和老夫无甚关系,怀昌兄也多有参与,以他的经验,自然看得出轻重,没想到怀昌也大意了。”

  乔应甲摇头,“如你所说,事情要从最坏的打算,没有那些我们担心的事情最好,天家博弈,我们做臣子的不好置喙,但若是这等时候还有人要以大周朝的江山来做赌注,与外族勾结,那我乔应甲绝对不会饶过他们。”

  “乔师,您请稍安勿躁,听弟子把情况说完。”冯紫英赶紧上前一礼,“弟子觉得或许有这种可能,但还不至于如此,如果我们轻率妄动,或许才会被人窥测出虚实,甚至刺激到某些人本来还在犹豫的心态,反而可能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这也是弟子来您这里而没有去齐师那里的原因,弟子还觉得您是最稳重的呢,没想到……”

  乔应甲也反应过来,这些武勋们在京中实力遍布,甚至在龙禁尉中也有相当厚实的跟脚,如果真的有某种想法,恐怕这京中无处没有他们的眼线,特别是还有义忠亲王这样的后盾。

  到现在龙禁尉指挥使不仍然是顾诚在担任么?卢嵩仍然只能委屈的挂一个指挥同知身份,真以为顾诚就湮灭无声了?乔应甲从未如此想。

  乔应甲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的确现在自己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是激化情势,还需要细细斟酌,到这时候乔应甲内心对冯紫英的观感更满意了一层,这半个弟子去了永平大半年,变得沉稳周密了许多。

  “紫英,现在你觉得该如何?”乔应甲捋了捋颌下胡须,一只手背负在背后,缓缓踱步。

  “乔师,蒙古人那边,我觉得或许有些人有这个意图,但是之前他们应该是没有这个意图的,不过是局面走到这一步,恐怕才会让他们萌发了这种念想,这涉及到几方的配合,城中的五军营,陈继先,他们控制着城门,这是一方,若说要让大同军和宣府军敢直接进攻京城,估计谁都不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但若是城门洞开,欢迎入城,那又另当别论了,……”

  乔应甲点头,这个分析判断是准确的,边军哪怕是武勋控制着的,也不敢行武力攻打京城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武将们敢,士卒们也不敢,但城门大开,编一个清君侧的幌子,那就不好说了。

  “蒙古人,他们如果不压制住蓟镇军,蓟镇军随时可以抽出大军来,……”

  “牛继宗,他是宣大总督,手握军权,宣大军都在他手上,而且宣府军和大同军,尤其是宣府军中武勋武将军官为数不少,但是他也要考虑他的控制力度究竟有多强,另外还有大同军,……”

  乔应甲眼睛一亮,“紫英,你是说皇上招你回来,……”

  “弟子不知道,等到明日就知晓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还有就是蓟镇军,如果弟子方才说的那些都不幸而言中,那么蓟镇军就是平衡宣大军的砝码,只要蓟镇军能腾出手来,牛继宗就不敢冒这个险,……”

  乔应甲微微点头,“除开蓟镇军外,如果这帮人有此想法,几方要达到一个齐心协力的状态方敢行此逆天之举,关键在于牛继宗身上,我不觉得牛继宗有此魄力,义忠亲王倒是有此胆魄,但他未必有此手腕和威望,而陈继先老奸巨猾,不见兔子不撒鹰,他没那么容易把自己一族人的身家性命押上去,牛继宗和陈继先,这二人只怕都会瞻前顾后,……”

  “对,乔师对他们的分析精准到位,所以他们还会不断的接触沟通,但时间拖得越久,其实他们的勇气会渐渐丧失,各种顾虑反而会拖累他们,如果最危险的时候,往往也就是这十天半个月!”

  冯紫英很肯定地道。

  乔应甲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紫英,看来在永平府这大半年让你成长不少啊,不过你觉得现在可以做哪些事情呢?”

  “牛继宗那边再做些什么,反而会有些露行迹,弟子以为其实只要给牛继宗和义忠亲王一些疑兵之计就行了,陈继先那边不妨可以有些动作,另外,遵化的蓟镇军,我觉得可以调回郑村坝。”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

  “遵化的蓟镇军?”乔应甲迟疑地问道。

  “遵化的蓟镇军主要是对抗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但现在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俘虏了五万多京营将士,目前真该将他们部分俘获所得转移运回草原,以弟子之见,内喀尔喀人应该没有动力再西侵了。”冯紫英解释道:“那驻扎遵化的两万大军完全可以调至京畿附近。”

  “你能保证内喀尔喀人没有异心?”乔应甲冷声斥道:“这种事谁都不能保证,你只能把情况逐一说到,这种决定轮不到你来做出,你也没有这个义务和资格!”

  冯紫英猛然醒悟,自己如何能插话这等事情?

  内阁和皇上招自己回来,自己如实说就行了,朝中难道还缺这些聪明人清醒人?

  自己一介永平府同知,本来就抢了很多人风头了,还要恣意妄言,只会给自己添麻烦,招嫉恨。

  “谢乔师指点,弟子愚昧了。”冯紫英赶紧起身道谢。

  “紫英,此番事情固然关系重大,但是别觉得人家都看不到,为师也是这段时间有些懈怠轻慢了,我估计皇上和内阁诸公心里都还是有些数的,但是怕就怕他们都想观望,或者都抱着几分侥幸,总觉得对方不敢,但是有些事情一旦走下去,就难以回头了,所以我们还要的要把有些事情做到前面,尽可能促成向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乔应甲叹了一口气,“你回去休息吧,这些事儿为师来做,明日你还是按照既定的去做就是。”

第七章 归家

  从油房胡同出来,冯紫英还在思考着这一连串的事情。

  或许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危险,永隆帝也好,内阁诸公也好,兵部那两位也好,应该还是考虑到了一些情况。

  只不过就像乔应甲所言那样,聪明人太多,往往就未必意见一致,或者又觉得人家未必敢铤而走险,就像自己一样,不也觉得只是有这种可能,只不过出于谨慎起见,才觉得应该采取一些对策么?

  除了油房胡同,拐上宣武门里街,这是城西最重要的一条大街,从宣武门可以一直通往单牌楼、四牌楼,和西长安街、西安门大街两条交汇。

  往日这几条街都是最热闹的,到现在,京城里突然再涌入了几万人,顿时就更显得热闹起来了。

  宣武门里街是一条南北向的大街,沿街两边虽然不是高门大户居所,也不是官署衙门所在,但更多的却还是红墙碧瓦和临街铺面的存在。

  京师城的官署衙门分布于何处是有讲究的,大多都集中在大时雍坊的东部,南熏坊的南部,阜财坊的中部,小时雍坊的北部,其他像明时坊、黄华坊、明照坊、澄清坊也都有零星分布。

  至于豪门大宅,则基本上都避开了最当面的正街和闹市区,更愿意选择一些幽静但交通方便的寻常巷子。

  比如丰城胡同,比如油房胡同,兵部洼,石碑胡同、松树胡同、板场胡同,以及这些胡同所在的大时雍坊、小时雍坊、咸宜坊、安富坊、南熏坊这些都是高门大户喜欢选择的所在。

  像宣武门里街这样的正街,云集了整个城西最好的绸缎庄、香粉号、皮货行、药材铺,像寻常的盐、茶、油、粮这些日常使用的铺行都不会选择这些区域,租金实在太高,不是这些日常生计物事行道能承受的。

  从乡下进城的这些乡绅富户并不代表他们就穷了,更不代表他们对这些需求就小了,相反进了城之后,他们更愿意走出门来消费,这从宣武门里街的热闹程度就能略窥一斑。

  熙熙攘攘的人流虽然不能说摩肩接踵,但是冯紫英估计自己从油房胡同回到丰城胡同起码多用了小半个时辰。

  回京之事没有人知晓,所以当冯紫英踏进丰城胡同自家门槛时,无论是门房里的门子还是刚巧走到门口的云裳都呆住了。

  “怎么,见了爷回来,也不知道问候一声?这么不讲规矩了?”冯紫英笑吟吟的下马,顺手把马缰丢给了宝祥。

  “爷,您怎么回来了?”云裳飞奔而来,踉跄了一下,险些跌了也该大跟斗,眼圈红得泪水都包不住了,刹那间便打湿了扑在冯紫英的胸前。

  “爷怎么就不能回来?难道说爷回来看你们,反而成了罪过不成?”充满了青春气息的肉体在自己怀中,哪怕是隔着几重衣衫,冯紫英也能感受到那份充满弹力丰腴的结实。

  在永平府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有多少心思去想其他,便是半夜上床,都还得要琢磨着公事儿,饶是尤二姐为没能怀上孕心急如焚,但是也知道轻重分寸,所以很守规矩的没有纠缠。

  早出晚归,尤其是大部分时间都得要奔波于迁安和卢龙之间,随时紧绷的弦让冯紫英这两个月真的有点儿像是吃素斋的感觉,好不容易轻松一点儿,又接着是和内喀尔喀人的谈判,京营贺虎臣部和左良玉新军的重建,哪样事情冯紫英都不敢怠慢,这关系到日后大计,此时辛苦一分,日后便能有底气几分。

  似乎是猛然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云裳还一边抹拭眼角泪水,一边忙不迭地挣脱冯紫英的胳膊,“奴婢马上去和奶奶说,奶奶年前还在念叨爷呢,说爷这么久也不来信,又听闻永平那边有蒙古兵打仗,心里惦记得紧呢。”

  “呃,不用了,我先去太太、姨太太那边问个安,便过去。”冯紫英松开云裳,又和门房里的几个下人打了招呼,这才拉着云裳的手,径直往自己母亲那边走去。

  和母亲、姨娘见了面,免不了又是一阵抹眼泪,小段氏更是拉着冯紫英的手唏嘘半晌,最后还是记挂着那边还有一个孕妇,这才让冯紫英赶紧去安抚一下阔别已久的女人。

  依偎在相公身边,沈宜修觉得自己似乎全身上下一下子就彻底放松了下来,甚至连眼皮子都开始耷拉下来。

  絮絮叨叨的说话,轻怜蜜爱的爱抚,甚至捧了捧已经浑圆如球的腹部,还替自己搓揉有些浮肿的小腿,这一切都让沈宜修陷入了某种漂浮的幸福甜美状态中。

  她太享受这种滋味了。

  丈夫的突然归来,让一直在下人面前保持着清冷淡然状态的她彻底放下了面具,甚至在晴雯和云裳面前也不惧于表现出自己对丈夫温存的渴望,这在以前,便是晴雯算是自己贴身丫鬟了,她也鲜有暴露自己作为女人对丈夫的那种依恋。

  自从听闻蒙古大军突破关碍入侵永平府之后,她就一直处于一种躁动的情绪中。

  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处心积虑去了永平府,是绝不会允许蒙古人破坏他的大计的,途中那一趟回来更是表现出了某种要不惜一切代价和蒙古人一战的心思,只是丈夫不愿意怀孕的自己担心,所以不肯谈及具体的计划,可这反而增添了沈宜修的担心。

  前些时日便有消息传来说蒙古人大军南下迁安,在迁安和辽东军鏖战,这既让沈宜修忧惧,又有些欣慰,起码公公派出了辽东军精锐支援丈夫,但是具体战况如何,却是各说不一。

  又说蒙古人在迁安城下折戟,又有说蒙古人只是虚晃一枪,要先解决盘踞在永平府西北角三屯营的八万京营大军,紧接着便传来消息说京营被蒙古人一举歼灭,五万多人沦为俘虏,蒙古人此时气势正盛,要么要西进攻打遵化,要么重新南下攻打迁安。

  种种真假莫辨的消息让沈宜修也是心情忽起忽落,揪心不止,一直到从永平传回来消息称一切安泰,她才稍稍放心,但是在没有亲眼看到丈夫,在没有得到丈夫亲口保证时,沈宜修始终无法安然入眠。

  但现在,一切都终于尘埃落定了,沈宜修觉得自己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所以在身畔晴雯和云裳陪伴着,依偎着丈夫,感受着丈夫身上熟悉的气息,就像是最好的催眠剂,不过一炷香功夫,细密的鼾声便在三人的注视下响起来了。

  冯紫英爱怜的抚摸了一下妻子圆润了许多的面颊,细密的睫毛因为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微微转动而有着轻微的抖动,枕着自己肩膀和胳膊,几乎是一种半靠在自己怀中的姿态,就这样睡着了。

  “爷,奶奶这段时间里一直没睡好,尤其是听得蒙古人打迁安,荣国府那边宝姑娘和林姑娘她们也经常过来问情况,奶奶也只能强撑着笑脸,宽慰大家,其实奶奶心里也是担心得紧,奴婢几次夜里起来看奶奶,奶奶都在床上辗转,有时候奶奶做梦都在哽噎抽泣,……”

  晴雯俏丽的姣靥红润可人,半个屁股坐在锦凳上,手里还小心的替奶奶揉弄着小腿肚子,一边小声的说着话。

  “嗯,苦了你们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男人在外打仗,女人在内自然是翘首期盼,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句诗不就是最好的写照么?

  沈宜修她们自然不太清楚打仗的具体情形,但是每一次打仗之后会有多少家披麻戴孝却是知晓的,谁不担心这种厄运突然将临到自己身上?

  至今京营尚有五万多俘虏在蒙古人手中,如果内喀尔喀人像长平之战的白起一样坑杀这些俘虏,整个京师城家家披麻戴孝哭天喊地,那种情形只怕谁都承受不起。

  这个时候冯紫英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朝廷内阁和皇上都不敢拒绝宰赛的条件,因为那种结果谁都无法承受,哪怕明知道宰赛做那种的可能性很小,但是谁又敢去赌呢?

  一旦发生这种事情,如果谁再把矛头引向内阁或者皇上,只怕喧嚣的民意就能把内阁撕得粉碎,尤其是这几万京营士卒的亲眷大多在城中,便是皇帝一样承受不起这种狂暴的冲击。

  “爷在外边不也一样苦么?”晴雯瞥了一眼一旁再替冯紫英捏着肩的云裳,“奴婢看爷都黑瘦了许多,这野地里风里来雨里去,还要冒着和蒙古人打仗的危险,……”

  冯紫英小心地把妻子的身体放在床榻上,柔软温和的锦衾加上丈夫身上的熟悉气息,让沈宜修睡得很香甜,甚至没有惊醒。

  就这样坐在床榻上,看着妻子酣然入睡,冯紫英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两个俏丫鬟说着闲话,偶尔开个玩笑,逗弄两女几句,手眼温存,惹来一阵脸红耳赤的嗔怪,闺中私情,不足为外人道。

  京师城中最温情的一面便扑面而来了。

第八章 浮出

  快子时了,冯紫英才示意都有些倦怠的二女去休息。

  今儿个轮到晴雯守夜,自然就是在外间值守,当冯紫英却还不得清闲。

  汪文言亥正就过来了。

  冯紫英一到家一方面就安排瑞祥去通知汪文言,另一方面却让人去叫倪二。

  见冯紫英进屋,汪文言也是微微躬身一礼,“见过大人。”

  “文言何须如此客气?坐,今日回来的急促,明日内阁诸公和皇上可能要召见,但我此番回来,不像以往,便是现在心里也有些无数,所以还要请文言以教我。”

  冯紫英没有客气,开门见山。

  他这几个月对京师城内的情况无暇多问,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永平那边,尤其是在面临蒙古人军事入侵压力之下,全力以赴去训练永平新军,打不赢这一仗,一切休提,所以其他一切都暂时搁在了一边。

  汪文言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也一直未来打扰。

  但是此番突然被招进京,牵扯事件都还不确定,所以他必须要把京中现有情况做一个了解,以便于自己在对答中做出合理的应对。

  “大人回来得也算及时,若是大人不回来,我也准备要跑一趟永平,向大人介绍一下近期京中的一些情况变化,尤其是蒙古人南下之后带来的种种情势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