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587章

作者:瑞根

  先前便是太太在边儿上多附和了两句,都被老爷骂得狗血淋头,这谁还敢去劝?

  鸳鸯当然也不会去问,不过她内心倒是很疑惑,冯大爷每次来府里,大佬也都是喜笑颜开的,怎么现在却一下子变了态度?

  这府里一直在传说大老爷有意悔亲,原本已经口头承诺许给孙家大郎的,甚至收了不少孙家的银子,现在说也要把二姑娘许给冯大爷做妾,只不过这种传言没得到证实,连老祖宗和二太太那边都闭口不谈此事儿,但是以鸳鸯的观察,老祖宗和二太太其实应该知晓此事,只是大家都不肯提及,毕竟这没有谁公开提出来过。

  贾赦的确在气头上。

  西山窑的事儿在京师城里勋贵人家里边也不是秘密,不过贾家没机会掺和进去,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只有南安郡王秦家以及理国公柳家和齐国公陈家二十多年前赶着机会进去了。

  那时候谁也没把西山炭窑的事儿当回事,觉得在山里边儿去抢着开窑有些掉份儿,谁曾想这二十多年间柴炭价格暴涨,带动城里边开始大规模的使用石炭,而且每年用量都还在大幅增长。

  虽说石炭不及柴炭那么方便好用,但是价格却要便宜许多,关键是这京师城周边柴炭除了宫中还专门留着铁网山那边一大片而作为专门用的薪炭用林,其他地方能提供柴炭的林子都所剩无几了,即便有也是偏僻山沟里边儿,要砍伐之后运出来光是运费就得要一大截,很不划算了。

  现在京师城里几乎都改为烧用石炭,西山窑口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这十来年里,随和石炭价格的稳步上涨,窑口价格更是涨到了天价,即便如此,也根本没有人肯转让这些窑口,因为谁都知道那是生金蛋的母鸡,每年稳稳的可观收益,谁肯轻易转让出手?

  当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就开始有消息传出来说冯紫英要整顿西山窑口,原本一直有价无市的窑口便有些人愿意转让了,虽然价格依然奇贵,但是能有人转让那就不一样了,贾赦也不过是艳羡一番,未曾想过。

  谁曾想就有人找上门来,希望贾赦入股,当然窑口股子的价格都不便宜,对贾赦已经算是打了折扣了,贾赦也知道这个时候有人找上门来愿意让自己低价入股,自然也是有目的的,但是这种诱惑太大了,明知道这里边可能是带着钩的诱饵,贾赦也想吞下去。

  关键是人家还开出了条件,若是能在冯紫英那里拿到准话,那么这入股价还能再大大的打一个折扣,哪怕是拿不到准话,或者贾赦不打算入股,只要贾赦能牵线搭桥,把冯紫英约出来吃一顿饭,无论结果如何,人家也都开出了一千两银子的报酬,这如何不让贾赦心?

  反正就是吃一顿饭,你冯紫英只要觉得为难,不管人家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你只管不回应不答应就行了,谁还敢逼着你做什么不成?

  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

  本以为这等事情对冯紫英来说是顺水推舟举手之劳,可谓曾想到自己兴冲冲跑上门去一说,却被对方一口拒绝,毫无回旋余地,这如何不让贾赦着恼?

  “已经三四家人都开出了同样的条件,只求紫英赴宴便肯给一千两银子,若是我能促成紫英成行,不管结果如何,这三四千两银子就能稳稳揣入腰包,便是这西山窑的事儿牵扯太深,咱们不掺和,可这笔便宜银子,没理由不挣吧?”

  贾赦还是不甘心,这放在嘴边肥肉不吃进嘴里,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这紫英也太可恶了,不行,无论如何地让他答应下来。

  见贾赦脸色变幻不定,邢氏在一边儿也是惴惴不安,先前她顺着贾赦的话说了两句,便被贾赦臭骂了一通,可如果不接话,贾赦一样要冲她发火,这也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说此事该如何让紫英来参加,我不管结果如何,但是这几千两银子却要挣到手,不管用什么招数,没理由都送到我手上的银子我不挣,这不是什么伤天害理或者大逆不道的事儿,都察院也好,龙禁尉也好,都管不到这种事情来,这笔银子我挣定了。”

  贾赦恶狠狠地道。

  邢氏小心翼翼地道:“那要不寻个借口把紫英骗过来?”

  “哼,人家请客还能在我们府邸里来么?若是在外边,紫英那等聪明之人,岂能不明白?”贾赦没好气地道:“你就不能说点儿靠谱的主意?”

  邢氏噤若寒蝉,不敢再搭话。

  贾赦也知道对方肯定没什么好办法,还得要靠自己来。

  问题是怎么让冯紫英和他们几位见上面?

  哪怕不吃那顿酒,让他们见见面,说几句话,也算是达到了目的,自己也能把几千两银子挣到手了。

  沉吟良久,贾赦才摩挲着下颌,捻了捻几根胡须,下定了决心,“你说让岫烟来帮个忙如何?”

  “岫烟?岫烟能帮什么忙?”邢氏吃了一惊。

  “我现在再要去找紫英说事儿,紫英怕是要起疑,便是请他来都要被拒绝,不过换一个方式来,我想以你哥哥因欠赌债被人扣下为由,让岫烟去把紫英引来,趁机说说事儿,……”

  “这,紫英能来么?”邢氏有些不以为然,这等事情,岂能让现在的冯紫英出面?顺天府衙里,随便安排一个巡检捕头就足够了。

  “哼,若是寻常人紫英自然不会出面,可岫烟,那一日我说了许给他为妾,他也没有反对,说明他对岫烟还是有些意思的,现在岫烟遇上这样的大事儿,不过是欠账而已,他出个面就能解决,举手之劳而已,难道也不肯卖岫烟一个面子?”

  贾赦冷冷地道:“岫烟这边也不让她知道内情,你我把戏演足一些,让岫烟情急,你再出主意把岫烟支去找紫英,紫英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见不得漂亮女人,岫烟他既有意,只要求到他名下,多说几句好话,他是不会拒绝的,……”

  邢氏也是眼睛一亮,颇为意动:“嗯,老爷说得是,不过我哥哥那边本来也欠了外边儿那么多债,还请老爷届时帮忙……”

  贾赦顿时就有些不耐烦了,但是想到这事儿还得要靠邢岫烟出面,略微想了想才道:“此事我知晓了,到时候,自然会有安排,再说了,岫烟若是嫁进冯府,那些许银子算得了什么,只怕还用不着我们出面,紫英自然就会把这些烂账处理干净,……”

  说来说去,还是只想利用邢岫烟,但是却不肯替刑忠还债。

第七十五章 低头

  对于贾赦的“阴谋”,冯紫英却毫无觉察。

  找上门来的当然不止贾赦一人,光是贾家这边儿,除了贾赦就还有贾蓉,也足见西山窑牵连利益之广。

  不过贾蓉就要比贾赦有自知之明得多,只是来问了一句,冯紫英态度明确,贾蓉也就不再多说,转而说其他,倒是让冯紫英对贾蓉观感又提升不少。

  甚至连平儿都又跑了府里一趟,来探了探口风,好在也还算知趣,只是问了问,没说其他,冯紫英也懒得多说。

  贾赦这厮却是死乞白赖地在府里赖了一个时辰,千方百计想要游说冯紫英参加一顿酒局,他倒也没有隐瞒什么,只说人家就是想要找一个机会陈述一下西山窑的真实现状,恳请冯紫英能做出一个客观判断。

  冯紫英当然不会赴这种酒宴,别说现在自己还没有动西山窑的意思,就算是要动,那就更不可能去赴宴,至于说具体客观情况,他有的是方式来了解,岂肯用这种瓜田李下的方式来自找麻烦?

  贾赦悻悻而归,冯紫英也懒得理睬,这厮是自己给他几分颜色,他就真以为要上大红了,让他多碰几回钉子,也就能安分不少,虽然冯紫英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厮狗改不了吃屎。

  “见过府丞大人。”冯紫英踏进门,见到这个英挺不凡的男子忍不住暗赞一声,虽然没见过郑贵妃,但是能从眼前这位郑指挥使的模样气度就能知晓那位郑贵妃若是与其兄长模样相似,难怪能入选贵妃,不过也是可惜了。

  “郑大人客气了。”冯紫英淡淡地一拱手回了礼,抬手示意对方入座。

  剑眉朗目,鼻梁高挺,颧骨微高,眼神如炬,健步行走很有气势,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乳白色带云雷纹的箭袖便服,放在现代,妥妥一个中年帅哥。

  熬了这么久,便是裘世安带话,这郑家也一直不肯低头,冯紫英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着通州那边去杭州的调查结果。

  房可壮还是很给力的,安排了精干人员重新对那名力夫进行了调查,还有一些细节也就被慢慢摸了起来。

  那名杭州商人应该是五六年前就来了,虽然行踪不定,但是还在通州这边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他是做湖珠生意的,照理说湖珠生意一般说来是太湖周边的苏州、常州和湖州客商居多,杭州籍客商少见,而且湖珠主要是和京中首饰行当有联系,这些首饰珠宝行是湖珠的大买主,当然包括宫中和一些京中豪门大户巨富也会购入一些湖珠作为自家定制珠宝首饰。

  以为这个客商十分低调,京中各家了解接触不多,最后还是通过一个曾经当过珠宝掮客的角色才打听到一些消息,得知此人姓南,虽然是定居杭州,但是祖籍湖州。

  有了这样一个情况,加之南这个姓氏并不多见,所以在杭州那边很快就有了线索,这个定居杭州祖籍湖州的南姓男子叫南一元,南家也是湖州颇为之名的乡绅之家,而且南家和郑家也是姑表亲。

  这个郑家便是郑贵妃所在的郑家,其父是杭州卫武官后来奉调回京,虽非武勋出身,但是却也是三代武官。

  这样一来情况便大略明了了,这个南一元和郑氏与郑贵妃是姑表兄妹,南一元的两位姑母便是郑氏和郑贵妃的母亲和姨娘,嗯,让冯紫英十分意外的是南家也是一对姐妹嫁入郑家分作妻媵,这位郑指挥使和郑贵妃便是嫡母所出,而郑氏则是那位媵所出。

  虽然不确定南一元和郑氏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毫无疑问南一元是那一夜之后第二日便匆匆离京返回了杭州。

  如果加上那一夜苏大强的被杀,那么南一元的疑点就迅速上升,不管他那一夜在哪里,他都无法摆脱嫌疑了。

  这位郑崇均郑指挥使无疑是得到了来自杭州那边的消息,知晓了官府已经在调查南一元的行踪,而且通过杭州官府将其传唤到案进行调查,虽然他本人竭力辩解称当夜一个人在租住的房宅中,但种种证明他是在说谎。

  杭州官府虽然没有将其直接羁押狱中,但却勒令其具保在家,随时听候传唤调查。

  这也是冯紫英当初和房可壮商量好的,这位南一元杀人可能性不大,更大可能性是与郑氏有某些瓜葛,结果不出所料,姑表亲,嗯,可能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

  现在这一位郑指挥使总算是来了,虽然内心恐怕百般不情愿,但是还是来了。

  “冯大人,我原本以为这桩案子以大人的睿智应该清楚这不太可能是我那位表弟所为,没想到大人却要硬生生不辞辛苦走杭州一遭查个水落石出,我那位表弟也是个不中用的,哎,冤孽啊,……”

  “郑大人,你应该了解我的难处,这么大一桩事儿,虽然我和房大人都认为你那位表弟可能性不大,但是查案子审案子就要讲求一个证据,要排除他,也得要讲证据,那才能服众,他这一溜烟儿的跑回了杭州,不是自陷疑团中么?知情人怎么想?”冯紫英笑了笑,“这些情况也不是我和房大人二人知道,府衙和通州州衙里也有不少人知道,你也知道衙门里这些破事儿是保不了密的,迟早都要漏出去,所以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自己把事情说清楚,涉及到个人阴私,我只能承诺,最大限度保密,也请郑大人谅解我的苦衷,……”

  冯紫英说话很客气,他知道这位郑崇均也不简单,三代武官出身,而且此人还是武进士出身,胸有韬略,武技高明,否则也不可能三十多岁就干到了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上。

  郑崇均也是爽快人,既然来了,也就没有再遮掩什么,直接了当把话题一口气说了个干净。

  的确如冯紫英所料,那南一元和郑氏是姑表亲,自小一起长大,只不过当初郑氏父亲不太看得上南一元,认为南一元性子懦弱,读书不成,加上又远在杭州,所以便将郑氏许给了苏家,结果这南一元也是痴情,一直未曾娶亲,经常来往于京师和杭州,后来便和这郑氏有了瓜葛。

  当夜的情况郑氏和南一元都没有隐瞒郑崇均这位郑家现在的当家人,如实说了。

  原本那苏大强说要到码头上去睡,省得第二早起太早,那南一元便早早来到苏家,结果没想到苏大强却在晚饭时回来,说要睡一觉再走,南一元便被堵在家里,一直藏在一处小屋夹墙里,一直等到苏大强第二日凌晨起身走了之后,才出来和郑氏相会。

  未曾想到正在鹣鲽欢好的时候,却被那船主上门来敲门,惊得一对鸳鸯魂飞魄散,……

  后来得知苏大强失踪之后,南一元感觉大事不妙,所以赶紧就回了杭州。

  “冯大人,我知道光凭我一家之言也难以让你们相信,不过情况的确如此,你肯定也有办法来映证,我的担心先前我也说了,当初南一元和我那个庶出妹妹之间的事情,我当初也不太赞同我父亲的,若是让他们二人婚配成亲本来就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但是现在却变成这样也成了郑家的一桩丑闻,……”

  “理解。”冯紫英当然理解,这种大家族里边少不了都有这种事情,呃,好像自己似乎在这上边儿也不怎么光彩,明明早已经屋里一大堆女人了,还不是一样惦记着凤姐儿的身子?

  这郑氏和南一元勾搭成奸无论放在现代还是古代都是难以让人接受的,尤其是这个时代,这位郑指挥使当然也不是为了他那个庶出妹妹,而是更为担心这种丑闻影响到其在宫中的那位当贵妃的嫡亲妹妹,若是被其他人拿住了把柄,自然就可以以此为要挟,可自己恰恰又和贤德妃贾元春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所以这才是郑崇均最为头疼的,也是他之前为什么不愿意来低头的原因。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发展到了如果他再不来低头就可能把事情捅破,届时很可能闹得沸沸扬扬,传入宫中甚至皇上耳朵中,那更会成为无数人攻讦自己嫡亲妹妹的靶子,这是郑崇均无法容忍的。

  这等情况下他只能主动上门来寻求一个能够尽可能避免郑家声誉受到影响,甚至波及到其在宫中妹妹的结果。

  “理解?冯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希望苏郑氏和南一元的事情影响到郑家,影响到郑家其他人,所以我也愿意让南一元和苏郑氏配合官府的调查,查清楚他们当夜的情况,以证明他们并未参与杀死苏大强一案,但请冯大人能想办法避免这等丑事外传,……,日后若是冯大人有什么用得着郑某的,只要郑某做得到,无不从命,……”

  能逼着这位指挥使说出这样一番话,冯紫英也有些动容。

  据他所知这位郑指挥使可不简单,北城兵马司算是五城兵马司中实力最强的兵马司,而且管理最为严谨的,连兵部和都察院都对此人赞不绝口,据说皇上也有意让其入京营任职。

  而且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打交道尤多,自己日后仰仗对方的地方也不少,尤其是在京中治安上。

第七十六章 智破

  只要能够查清楚当夜南一元和苏郑氏的动向,排除二人杀人嫌疑,冯紫英何尝愿意得罪像郑崇均这样的人物?结交都还来不及才对。

  面对郑崇均的请求,冯紫英也郑重其事地承诺道:“郑大人言重了,若是能排除二人与苏大强之死无关,冯某岂是传人阴私之辈?自然会尽最大努力避免这等隐私外泄,只是郑大人也应该明白这府衙里边人多嘴杂,便是我竭力控制,却未必能尽如人意,届时郑大人莫要责怨是冯某食言就是了。”

  “只要有冯大人这番心意,郑某感激不尽,其实这等事情只要尽快查清案情,找到凶手,许多风言风语自然就会烟消云散,……”郑崇均提醒对方道。

  冯紫英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只要找到真正凶手,民众的关心点自然就会汇聚到凶手身上去,而南一元和苏郑氏那点儿事情也就会被迅速冲淡,然后慢慢退出众人关注,只要达到这一点,郑家也就满足了。

  “郑大人放心,冯某心里有数,也会尽快侦破此案,尽早还死者一个公道。”冯紫英泰然回应道。

  说了正事儿之后郑崇均又和冯紫英谈了一阵城市管理中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之间的一些交织事务,这也是未来顺天府衙需要和五城兵马司好生沟通的问题。

  盖因这城中,尤其是夜间许多治安问题都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负责,但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都只有临场处置权,真正到后面的处理,一般说来都还是要交到宛平或者大兴二县县衙,重大的则要交到顺天府衙。

  而很多时候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中一些为了捞银子,索性先把这些人犯在自家的大狱里关个够,等到勒索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才将人犯连同案件转到府或县衙。

  把郑崇均送走了,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如果郑崇均所言不差,那么苏郑氏这边基本上就可以排除在外,剩下的就是苏家几兄弟和蒋子奇了。

  苏家几兄弟按照当时约定,是由通州房可壮负责查清楚动向,排除掉,只要排除了苏家人,那么蒋子奇的疑点就是最大的了。

  很快南一元那边就随着通州那边派过去的捕快一道返回,通州这边也没有为难他,这边苏郑氏也如实交待了当夜的情况,经过两相映证,再加上其他一些细节上的佐证,基本上可以排除二人作案的可能。

  苏老四的嫌疑也很快得以排除,因为通州方面通过仔细走访了解,终于找到了当时的一个私窠子老鸨证实,那一夜苏老四的确醉卧在她旁边的草垛子边儿上,起码在寅时的时候她还看见苏老四仍然抱着一抱麦草呼呼大睡,这如何在和他从赌场里出来的时间相结合起来,基本上就可以排除掉了。

  剩下就该是如何来确定蒋子奇了。

  但蒋子奇恐怕也是最难对付的。

  除了蒋绪川和蒋子良的问题外,关键在于蒋子奇的话基本上都能自圆其说,唯一不能佐证的就是他独自在仓库歇息这段时间,但起码在子时还有人看见,只不过子时到寅时之间无法映证。

  灯光下,冯紫英再次细细通读整个案卷文档。

  要把蒋子奇敲定,就需要从各方面的资料来细细打磨,从中寻找到突破口,否则现在时间已经拖了这么久,蒋子奇仗着其叔和兄长在都察院和大理寺,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可能还做好了坚持捱过一两轮大刑的心理准备。

  现在疑点渐渐集中在蒋子奇的身家问题上,这厮长期出入赌场,近年来已经卖掉和抵押了许多家中资产,已经近乎于破产,却还利用苏大强对他的信任,不断虚报,从苏大强那里骗到了不少银子,这一次原本就是苏大强要和他一道去江南对账,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这里边的窟窿说清楚。

  从动机来说这厮是最具有杀人动机的,但是冯紫英也觉得正因为动机太过明显,蒋子奇不会不明白苏大强一旦出事儿,他能轻易脱身。

  官府首当其冲后就会把他列为头号嫌犯,像这样的案子,他的叔叔也好,堂兄也好,都顶多能帮他免于被诬陷和屈打成招,真正要想脱罪,那却是休想。

  既是如此,蒋子奇为何要出此下策呢?

  这也是·冯紫英觉得可疑的。

  冯紫英的目光沿着案卷一页一页地掠过,刚刚合拢案卷,突然间似乎觉察到什么,猛然一愣,迅即猛地掀开案卷,迅速找到目标,细细读来,然后立即又找到相映证的苏郑氏的案卷,一字一句地品读,心中豁然开朗。

  ……

  船主孙正仁有些不安地站在堂前。

  他有些不明白,怎么自己突然间就被这些捕快们拿住送了进来,而且迅速就开堂审判了。

  “孙正仁,你可知罪?”

  “大人,冤枉啊,小人自小老实本分,周邻皆知,不知罪从何来?”孙正仁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狡辩。

  “呵呵,你这厮居然还敢狡辩,我问你苏大强之死,可是你做的?”冯紫英冷笑,目光注视着对方,堂下一干衙役捕快,还有旁边的推官宋宪,都颇感震惊。

  这才刚把苏家兄弟可疑排除,据说郑氏那边的可能性也已经排除,但府丞大人却一直没有拿出足够证据来,只说涉及人阴私,不宜对外明示,让宋宪也是将信将疑。

  蒋子奇无疑是最可疑的,宋宪也一直在穷尽可能来排查蒋子奇的可能性,但始终没有找到突破口,没想到府丞大人居然就这么轻率地定案了,而且居然把目标定在了这个船主孙正仁身上。

  “大人,小的和苏大强是多年好友,他去江南多是包小的船,我和他情同兄弟,如何可能做这等事情?”

  孙正仁并不太惊慌,他也知道最终还是要问到自己身上来,毕竟逐渐排除各种可能性的话,那一夜凡是涉及者都会一一过堂。

  他觉得这位小冯修撰应该是走投无路,来诈自己,这也未免太可笑了。

  “真的?”冯紫英目光清冽,淡淡一笑:“你所言属实?”

  “大人,州衙和府衙里都几度询问小的,小的将那日所见所闻也都说得明明白白,清楚无误,小的就不明白了,这大强哥失踪之事还是小的见到他过了约定时间没来,才会去询问查找,若真的是小的杀了大强哥,那小的何如装作不知晓,岂不更能避嫌?”

  孙正仁理直气壮。

  “你这刁滑之徒倒是会狡辩,哼,你说你所见所闻,尽皆在几次询问里说清楚了?”冯紫英也不多和对方争论,平静问道。